壮士
早年就听说浦里有个崢云,想到寻常看不见,偶尔
崢嵘之句,一笑,便有了点印象。
十年前,他到我家,模样显得瘦,眼大而有神,发微卷曲,酷似保尔形象。一双胶鞋满是黄泥,分明走了很长的山路。他带了很多他自己作的画,和我哥聊了很久,多是美术方面的话题,那时我心不在焉,也就
不上话。哥说这年青人
后英武有为!
后来,看过他的一幅风景画。墨绿的山,幽森古远,仿佛透出冷气。山下为潭,深不可测,忽地几柱
光晃来,惊得群鹤满天,洁白之身,拂上橙
之霞,看这画面,怎么就使我一下子想起了长爪郎李贺的“甲光向
金鳞开”这么一句来。多年忘记不得,他的画。强调效果,构图照顾到画面的统一,微小的细节也不曾忽略。我呢,作画一任心绪,视此为娱乐方式之一,散慢不羁,当戒。
许是有缘,新千年里,偶然碰头,我们竟变得有说不尽的话了。
他念书时,长于短跑,一对健腿把队员丢出老远。作了教书先生,蹦跳习惯不改。兴来时,一纵把学校吊的钟拍得脆响,而恰恰不是上课时间,言及此,我大笑,不觉抖落手中烟灰。我第一次领工资,刚好十六。看着人民币,我惊呼“天,这得买多少桃子?”初历人世,我们似乎都有这么个幼稚过程。
这壮士热爱美术,却偏偏又长了一身音乐细胞。一只蚊子叮了他,我却希望那只蚊子再来叮我一下。以便给我也传染几个音乐细胞,可那只蚊子却飞了,发出很好听的声音,蚊子中其毒亦深哉!
他告诉我,列宁一
不听贝多芬的曲子,饭不香觉不美,他又说肖邦、舒伯特…我不懂这个,
响乐在我听来全是一阵混响,但我装着懂了,把头
点,吾非境界中人,不由自叹!
我也侃音乐之我见。港台味嗲气,流行曲乏味,特别是歌词,每句都是如麻的汉字排列。唱歌成了阅读,飞快的阅读,让耳忙不过来的阅读,即便阅读,又远没有普通话那么中听。他听了,笑笑的,扔颗烟,略欠身,让我继续侃。
我说真正有生命力的是民歌,动人的旋律蕴含着中国人的审美趣情,蒙古歌
犷如深山虎啸,陕北歌儿高吭不乏柔情,四川歌儿热烈红火一如黃土壁上干海椒儿…然而,一
事变,电视里曾钻出条臭虫,以西洋喔嘴儿唱法,来演唱传统民歌,这无异于东方圣殿闯来了一匹耗牛,驱逐鞑子迫在眉睫!见我激动,他听了,表情还是笑笑的,提议说:“我来伴奏,你来唱歌,就民歌吧!”我说行。
人一亲切,也就不怕献丑了。到了他家,他不吸烟,以一塑料盘作烟缸,我说:“让红红的烟把那塑胶烧得冒白气那才叫美妙呢!”他说正是这个意思。口里说着,手却在琴键上拔动,眼似看非看,身心似入茫茫宇宙,渺渺太空,那琴声,时如急语,时如私语,时山呼海啸,时细
潺潺。我听了,一时无语,颤栗而不能自已,美好感觉如轻烟,袅然徐来,不觉忘情凝睇,手中烟红而不觉其痛。此曲只宜天上有,人间何能几回闻?入了音乐天地,真可三月不尝
味,壁上人影
横,窗外竹影有声,室中闲人如吾,心无杂念,与此壮士共处,幸运!
我们试着合了几首,多是《小白菜》、《信天游》之类,我无力随他的节奏,倒是他的配合,我也还感觉舒畅,我也许变音走调了,那是自然的,能自然就好。关于下滑音,波音…等音乐技巧之类,我心知一二,又岂能以歌表达?
天给我的是舌头多俗乏雅,而音乐,本身就富于灵气。一首好歌,信口就唱,愧对作曲家的良苦用心呢!我告诉壮士,我唱不好,有时就静坐在星空下,让曲谱在心底
动,有时竟能升出一种空明宁静的感觉,他笑笑,点点头,叹了一句“取悦别人和为他人良辰美景助兴,似乎不是音乐的真正内涵,动人音乐,应是真善美自心而溢的
泉”我一愣,深以为然。
闲话一阵后,但见他在弹古老民歌,《走西口》一首时,神情专注,一脸敛容,我便用心去听,我觉出他有过十里相送,难分难舍的无奈;他有过独闯关东无枝可依的失落;他有过寄情千里,渴盼归期的惆怅。从中,我分明看到了他人生的足迹:一个考人师范的农家子弟,他热爱着美术与音乐,毕业后,他负着行装,踏着山路谋生于荒僻之地,领几十号山里娃,教大小各科,
作画,时间苦短,
弄琴,琴在何处…他消沉了吗?没有,逆境是奋起!痴
而忘忧。
命运没有亏待这个有志气之人,生活没有抛弃他。有个女子,名叫楚云。楚云好,非常好,小小年纪,竟理解了他,读懂了他,她娇惯他如同娃娃,而壮士呢,他厚待她如同小妹,艰苦的生活中,他们相扶相持,寂寞的心情得以抚慰,为了美好的明天,他大步走向了进取开拓的广阔天地,脚不停步,风雨兼程,其中酸辛,有谁能解,唯有琴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不绝如缕。
曲罢停健,但见壮士仰头闭目,一声长叹,早已泪盈眼眶。还是我打破沉寂,说一声该回家了。入眼冷月寒星,呼气凉沁肺腑,但觉景物凄清,悄无声息,天地酣睡!(通材生入厕皆是,特长之人,四顾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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