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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亲仇俱失
  休整两后,明将与许惊弦准备出发。梁辰夫妇知道多留无益,只备下些清水与干粮,又拿来两套农家衣服换上。明将军在萤惑城被火燎去半边发须,经过修剪后,短发浓髯,再换上旧衣,乍然望去倒似四十出头的农家汉子。梁辰送二人出了恶灵沼泽后,也不打听明将军离开的路线,便告别。

 明将军忽道∶“此次亏得梁兄相助,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但宁徊风此人诡计多端,务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若査知你助我困,必不会罢休。梁兄最好带着夫人早离开此地,以策万全。”

 梁辰豪然一笑:“区区一个宁徊风,我还未必放在心上。”

 明将军叹道:“此地可谓是穷山恶水中的一处世外桃源,梁兄或是不舍离去吧?不过你夫妇二人既然决意远离江湖是非,又何苦再起无谓争执?何况红袖姑娘不谙武功,为了她的安全,梁兄务必请三思。”梁辰听明将军说得郑重,略一沉然答应下来。

 昔日因泰亲王之故,许惊弦一直视追捕王梁辰为敌人,但经过四年前一路入京的种种事由,再有此次相助之恩,反倒对他生出许多感情来。想到此次与他一别,恐怕后会无期,许惊弦心头竟略生出些伤感来,语无言,只是恭恭敬敬地朝梁辰深施一礼。

 梁辰淡然一笑∶“小弦你自个儿多多保重,我虽不再过问江湖恩怨,但一对利眼与一双耳朵还在,总能探到江湖的消息。后若能听说你有所成就,亦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当即挥手作别。

 明将军与许惊弦离开恶灵沼泽,先向北走出十余里,转而东行。恶灵沼泽东面是连绵不绝的山脉,罕见人烟。直到午后翻越了数座大山后,才遇到一群东行的难民,两人便混迹其中。许惊弦的显锋剑虽藏于身后,但一套农服又怎能遮掩得住?有位二十出头的浓眉汉子颇为细心,留意到许惊弦身携利器,又见到两人气宇不凡,不似寻常农夫,便上前搭话。他自称姓刘名道,并旁敲侧击地打探二人的来历。许惊弦只说父子两人打铁为生,但战频生,不得已逃离家乡,往他处另谋生路。

 父子远避逃荒之事在这战火燎原之际确属寻常,但那刘道听在耳中,面上却是一副似笑而笑的表情。许惊弦只恐言多有失,也不多解释,但注意到那刘道肌隆起,筋骨脉络突出,像是修习过武技,心底也暗暗生疑。

 明将军窥空把许惊弦拉一边,低声道:“那姓刘的汉子武功不俗,只怕有些来头,可要小心应付”

 许惊弦亦想到梁辰所说某些江湖人物藏于难民之中,伺机伏击叛军之事,而在近百难民之中,另还有几个类似刘道的人物。明将军心头牵挂北线战事,正与许惊弦商议是否找机会摆,忽听马蹄声隆隆,一小队叛军策马奔来,拦住去路。

 叛军领头的一位中年将官提声喝道:“正在通缉要犯若干。其中两位重犯一位年约五十岁,身材高大,方面阔额,浓发长须,另一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削面尖颔,身材单薄,长者身上有伤,少年身怀长剑。知情不报者,严惩不贷,窝藏者与逃犯同罪。”他的描述,与明将军如令改扮的样貌稍有不符,但与许惊弦却颇为贴切。

 许惊弦一惊,这队叛军只有二十余人,与之手自可不惧,但就怕了行藏,引来对方高手追击。不过按这将官所说,对方并不确定己方的人数,至少赤虎尚未落入敌人手里,心中稍觉安慰。他忽瞅见刘道满怀疑惑地望了自己一眼,心中又是枰枰跳。

 刘道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大声道:“长官,我们这一路只顾逃难,哪有工夫窝藏逃犯?长官若是不信,尽可逐个盘查。”

 领头将官显然只是应付差事,冷哼一声:“谅你们也不敢。”正要拨马离开,与他并骑的一位瘦小士兵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将官面不耐之,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勒住马缰,转身对属下道:“都下马,细心搜査。”

 许惊弦见那小个子脸被头盔遮得产寒,瞧不清面容,虽是士兵装束但这叛军将官却要听从他的建议,而且听他说话口音古怪,不知是来自南疆异族还是乌槎国。正思忖间,那将官的视线定在了他身上,马鞭一指:“我看这个楞小子倒是有些像逃犯…”

 刘道哈哈一笑,先对左有暗中使个眼色,随即长身挡在许惊弦之前:“长小心谨慎些无妨,可莫吓了了我的小兄弟、你真要查,不如先从小民査起吧。”

 将官斜睨着他:“大胆刁民,就先査你!来人,搜身。”

 明将军与许惊弦不知道保护他们出于何意,眼睛余光又掠到人群中另有几人各占要点,隐有伺机出手之意,彼此对视一眼,暂且不动声,静观其变。几位士兵上前细细搜查刘道,却一无所获。那将官沉声道:“挨个儿盘査每一个人,不许有漏网者。”

 却见刘道上前两步∶“长官,刚才那几个士兵没有搜到我身上的宝贝,长官想不想要?”

 那将官一怔,面:“什么宝贝?”

 刘道毫然吐出四个字:“我的拳头。”话音未落,一拳已然击出,却不是打向领头将官,而是那小个异族士兵。

 那异族士兵猝不及防,被这一拳击个正着。只看肋膏断裂之声啪啪响。口中鲜血狂,倒伏于地,眼见是不活了。与此同时,另七名汉子同时出手,慘呼声、兵刃断裂声此起彼伏已有十数名士兵倒地,但除了那异族士兵被刘道一击致命外,其余人或被点道或伤四肢,虽然暂时失去战斗力,却无性命之忧,还有几人被利器指住咽喉要害,吓得不敢动弹。

 那将官战刀方才出鞘一半,周围已只剩下西五名同伴,眼见刘道笑嘻嘻地盯着自己,面容上杀气若隐若现,心知抵抗无益,只得长叹一声,将战刀弃地投降。

 尚有一名士兵匆匆倒退,口中大叫道:“刘将军,我们中伏了…”却冒失失地正撞向刘道背心,刘道也不回身,右臂一绕一扣,已将那士兵挟在胁下,随即借劲反手一抛,不偏不倚地朝许惊弦丢来,口中还道:“若不让小兄弟一手,岂不是得在下越俎代庖?”

 自从刘道乍然出手,许惊弦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身上,见他出手刚猛,毫无花巧,招式上走的是外家功夫的路子,内劲却是沉浑,拳拳生风,能够内外兼,可算是江湖上一把好手,决非寂寂无名之辈,正猜想他的门派来历。忽见刘道将那士兵朝自己抛来,许惊弦心想这刘道不分靑红皂白地出手,势道极猛,竟也不怕误伤自己,不由中有气,少年好胜心起,有心显一下武功,免得被他小觑。

 那士兵在空中不辨方向,哇哇大叫着挥手中钢刀,极是危险。好个许惊弦,混乱中窺得真切,不避不让,单掌骞然探出。

 刘道急声大叫:“接不得,快闪开…”原来他这一掷虽有相试之意,但更志在立戚摄敌,足足使出了八九成的劲道,唯恐许惊弦年少不知深浅,莽撞硬接有所损伤、所以连声提醒。

 说时迟那时快,许惊弦右掌已于空中稳稳抓住钢刀。钢刀甫一入手,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不但士兵情急中尽吐全身蛮力,亦含着刘道的抛掷之力,单手几乎掌握不住。许惊弦大喝一声,左掌侧砍如刀,将帷幕刀网化于掌势中击出,刹那间连发十余掌,尽劈在钢刀刀背无锋之处。帷幕刀网乃是御泠堂不传之秘,进攻或许稍欠犀利,但防御可谓无懈可击,数掌合力,那钢刀上所附之力尽皆被化解,砰然落地。

 但那士兵连盔甲足有近两百斤,凌空飞至,重若千钧,委实难挡。许惊弦心知任凭士兵摔在地上必会骨折筋断,暗中一咬牙,右掌弃去钢刀,蓦地转身将那士兵背在身后,脚踩忘忧步法,绕着七尺方圆的半径疾速转圏。起初只觉背沉如山,但每多踩一步,力道就卸去一分,足足踏出二十余步后,方才一把提住那士兵的衣领,轻轻巧巧地将他放在地上。

 看到许惊弦了这一手高明武功,刘道面呈惊讶,他知自家功力,本以为许惊弦碎不及防下只能闪避,却不料他举重若轻地接了下来,当即鼓掌喝彩:“小兄弟这手功夫可俊的很啊,看来我们真是多管闲事了。”

 许惊弦一笑不语,他得了林青、愚大师等数位髙手的悉心传授,对于武道的理解向来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刚才好胜心起,以自己并不擅长的硬功强接,此际亦觉口隐隐发闷。一旁那个士兵惊魂未定,兀自息。

 刘道朗然道:“大家都是中原的好汉子,何苦帮着乌槎国打自己人?我知你们皆是身不由已,不得不为虎作伥,今且放你们回去,尽可实情禀报,但不得再拿这些无辜百姓愤,若再顽固不化…”一指那早已毙命的异族人的尸身“好好想想这个蛮子的下场吧。”

 众士兵只求活命,纷纷应承。刘道叫住那个领头将官走开几步单独问话,对其余人则随意地挥挥手。另外几位江湖髙手看来皆以他马首是瞻,将士兵尽数放行。

 许惊弦猜不透刘道的来历,暗暗运起“华音沓沓”心法偷听。只听他低声问那将官道:“你们通缉的要犯到底是什么人?”

 那将官茫然道:“我只晓得是军师丁先生亲自下的命令,现在全军上下都在四处搜索他们。听人说好像是有一些敌军的细…啊,不不,是一批朝廷派来的英雄好汉盗走了军印,详情我也不知。”

 刘道又问了几句,却再问不出什么消息,见那将官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唯恐回答不力遭他毒手,不由一哂:“刘将军不必害怕,吿诉你个秘密,我也姓刘,咱们五百年前都是一家,我不会害你。”亦放他离去。

 许惊弦暗忖宁徊风果是心机深沉,唯恐军心有变,严密封锁泰亲王毙命的消息,又怕听到明将军的名字那些士兵贪生怕死不敢尽力搜索,竞编出了军印被盗的谎言。明将军却是面色木然,或是暗运起转神功之故,英华尽敛,浑如一位普通百姓,半点也瞧不出昔日大将军的雄姿。

 刘道朝许惊弦走来,拱手一揖∶“方才不分轻重出手相试,多有得罪。不过若非如此,在下也无法见识到小兄弟的神功。”

 许惊弦见他分派有致,虽是布衣平民的装束,却俨然一位引领雄兵的将军,暗中也有些佩服,再听他直承不是,中怨气烟消云散,嘻嘻一笑:“兄台何必多礼,倒是我们才应该多谢你出手相助。若你真是姓刘,便唤你一声刘大哥。”

 刘道正道:“实不相瞒,在下化名只是为了行动方便,姓刘不假,名字却唤作书元,承蒙裂空帮夏帮主看顾,做了帮中一个小小的护法。”

 许惊弦恍然大悟,裂空帮身为江湖白道第一大帮,自不会对外族侵犯中原视若无睹,所以暗中派出高手伏击。他对裂空帮知之不详,从未听说过刘书元之名,只知其中除帮主之外另设有九门,门主便是护法。怪不得此人武功如此强横,能在裂空帮中担任护法之职,当非碌碌之辈。

 明将军忽道:“请问碧霄门主,派出人马伏击叛军,是夏帮主个人的意思么?我看你的手下尚有嵩山派与九宫山高手,故有此问。”

 刘书元一怔,裂空帮下九门以九筲为名,面他正是碧霄门门主,在九门之中排名第七,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响亮,却不料明将军不但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更能在局中将各人的武功底细了然于,显然是位高手。而他起初的注意力皆放在许惊弦身上,直到明将军此际开口,方才留意到他,这份藏锋敛锷的功夫实不多见,料知是前辈高人,便恭敬答道:“前辈目光如炬。这是上个月夏帮主发起江湖联盟‘神州会’定下的计划,不独我裂空帮,白道各大门派皆有高手参与。”

 “原来如此。”明将军额首,若有所思。

 方才忽起厮杀,难民们作一团,刘书元命手下将百姓聚集安抚,又转头对明将军道:“为免连累这些百姓,我等必须离开。两位不知要去何处?”

 明将军沉道:“我们确是官府的探子,要去三峡与朝廷水师会合,不知刘护法可知道路?”

 刘书元抚掌道:“恰好我们也要东行数里,两位若是方便,不妨同路,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将百姓之亊料理完毕,加上刘书元的七名手下,一行十人往东行去。那些江湖汉子大概都得了刘书元的叮嘱,并不过问明将军与许惊弦的来历,但目光之中不免有些疑虑,两人只故作不见。

 刘书元不时找许惊弦搭话,一口一个小兄弟,颇有亲近之意。许惊弦一边与他说话,一边留意周围几人的言谈,这些人都是来自江湖各名门大派的弟子,年轻人不乏倨傲之气,但即便是两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对刘书元亦是毕恭毕敬,足显尊重,由此可见裂空帮在江湖上的威望。

 一路上明将军沉默寡言,尽敛锋芒,虽未运起名动天下的转神功,但身边似也罩着一层有形无质之气,众人皆敬而远之,无人寻他说话。刘书元年不大却显得极为老到,许惊弦听他闲聊些江湖逸闻,倒也不觉乏闷。

 走了半,已至傍晚时分,用过餐后依旧上路。

 刘书元对许惊弦解释道:“今夜本帮琅霄门沈护法将带来帮主口信,我们约好去前方一座小庙中接头,所以并不休息。”

 许惊弦听到“沈护法”三个字,顿时想到明将军之言,口道∶“原来沈羽沈少侠要来了。听说他乃夏帮主最得意的弟子,有万夫不当之勇,两柄长重者‘征衣’,轻者‘缥缈’,乃是江湖新一代有数的高手。”

 刘书元赞道:“你说得甚是。沈护法年纪不大,但在帮中处理大小事务有条不紊,公正不阿,极得大家信服,名望已然不低。虽未见他显过身手,但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作为夏帮主最得意的嫡传弟子,我等自不敢望其项背。”心里却暗暗称奇:沈护法艺成之后从未出手,江湖上皆说他武功高强,却无人探得究竟,显得十分神秘,两柄长的名字就连帮中普通的小头目都未必知道,也不知这位小兄弟却是从哪里听说的。

 许惊弦记得曾在某本书中看到过那“九霄”一为太霄、二为紫霄、三为琅霄、四为玉霄、五为景霄、六为丹霄、七为碧霄、八为青霄、九为神霄,刘书元不过是碧霄门护法,武功已然不凡,而沈羽年纪轻轻又从未显武功深浅,竟可坐上琅霄门护法之位,算来已是裂空帮第三号护法,果是深得夏天雷看重。想到明将军竞把自己与之并称为天下有数的少年英雄,顿觉惶惑,既想早些一睹沈羽的风采,又怕相形见绌。

 刘书元瞧出他心意,咧嘴一笑∶“小兄弟看年纪比沈护法还小上几岁,武功却极是成老辣,招式一气呵成又不锋芒,与寻常武技大不相同,端是平生仅见。沈护法与我尚有几分私,若小兄弟有意,便介绍你二人认识一下,后江湖相见也有个帮衬。”

 许惊弦略有些意动,但想到与沈羽随行的只怕还有裂空帮髙手,或有见过明将军之人。自己与沈羽相识不打紧,但势必要与明将军一同面,万一被人认出,难辨福祸。正自沉,不料耳中却听明将军道:“那就有劳刘护法了。这孩子心散漫,原不适合在朝中做事,若能在裂空帮中效力,亦是一件好事。”

 许惊弦猜不透明将军是何用意,但听他一副将自己当作“孩子”的语气,心底自然生出违逆的念头,开口推托道:“无名小卒岂敢高攀,若小弟后在江湖上出些名头,再请刘大哥引荐吧。”明将军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刘书元眨眨眼睛,实是搞不清楚这“父子”二人为何暗中较劲,只好哈哈一笑,对许惊弦竖起拇指:“小兄弟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骨气,佩服佩服。”

 许惊弦对明将军的做法百思不解,路上乘隙向他低声问道∶“你为何丝毫不惧被裂空帮识破身份?若不然我们找个借口离开…”

 明将军摇摇头,正容道∶“我冒此风险,是为了试探一个人的心意。”

 “什么人?”

 “一个老对手。”

 “夏天雷?”

 明将军未置可否,只是脸上显现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再行了了十余里路,前方群岭中忽现几点灯火,明灭闪动,间隔两长三短,是江湖人士以灯光发出的暗号。走得近了,可瞧出那燃起灯火之处乃是一座小小的山神庙,杂乱的说话声依稀从庙中传来,吵吵嚷嚷,似在争辩着什么。

 许惊弦凝神细辨庙中传来的说话声,只听一个哑的声音道:“那个秃驴算什么东西?老子拼命擒下敌人,他一句话放了?”有几人随声附和。

 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道:“宋老弟息怒,你这不敬的言语我们自家兄弟听到也就罢了,若让外人听到,免不了要吃大亏。”

 “你们怕华山派,我可不怕。再说大家现在都是‘神州会’的人,可不分什么派别,凭什么他就髙人一等?有理行遍关下,就算在夏盟主面前,我也敢叫他一声秃驴。”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道∶“宋铁头,别的不说,你再敢对大师不敬,就先尝尝我的宝剑,我倒要看看你的头是不是真的那么硬。”

 宋铁头哑声音更髙了几分:“管三娘,你想替那和尚出头?哼,我知道了,你们一个天山派,一个华山派,自然一个鼻孔出气…”他口中虽未服软,但已改了称呼,看来对那天山派管三娘的宝剑不无忌惮。

 又一个恻恻的声音道:“在下八卦门诸葛庭,与什么华山派可拉不上关系,大概还可以说句公道话。宋铁头你虽是豪气万丈,口口声声‘有理行遍天’,但真要追究起来,恐怕在这个‘理’字上就说不过去了。”

 姓宋的怒道∶“诸葛庭,你胡说些什么?”

 “这次联盟可是夏帮主定下的规矩:以江山社稷为重,放下一切个人恩怨。所以大家只拿叛军士兵开刀,而你私刑供擒天堡的人,大师慈悲为怀,当然看不过眼…”

 宋铁头声线更哑:“我还不是为了大局,想探得些情报。”

 诸葛庭冷笑∶“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小儿子前几年就是死在擒天堡手中,你自然恨之入骨,有机会便公报私仇。”

 许惊弦渐渐听出名堂,怪不得伏击叛军的人只杀伤乌槎国士兵,原来是因为有夏天雷的约束,白道第一大帮主果是颇明大义。

 一行人赶到庙中,刘书元问清缘由,对宋铁头厉声道:“沈护法不时就到,若他见到你这般胡闹,可知是什么下场?”宋铁头被那诸葛庭揭破,自知理亏,不由放软声气:“愚兄知道错了,请刘护法念在兄弟的情分上,就此揭过吧。”

 许惊弦与明将军置身事外,旁观不语。许惊弦留神看周围情形,小庙年久失修,极为破败。庙中已聚了三四十人,或坐或立,形貌各异,大多筋骨强健,身怀利器,少数几人空着双手,但太阳髙高鼓起i应是修炼内家真力的江湖好手。

 此次联盟以“神州会”为名,以夏天雷为盟主。事实上不独白道,江湖上许多帮派亦都加入,人多势众,但也因此良莠不齐。虽定下不计旧恶的规矩,亦不免有人借机私愤,所以伏击行动中擒天堡、媚云教亦颇有损伤。

 刘书元又喝斥宋铁头几句后,本不再继续追究。忽然有人从庙外发话道:“此事尚未了结,那位八卦门诸葛兄刚才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这声音极轻极轻,似乎不侧耳细辨便无法听得真切,但每个字又如一支支锋利的长箭入脑中,似乎唯有静待片刻之后,才能把那些字词连贯成句,懂得其意思。

 刘书元面呈喜∶“沈护法到了。”但除了明将军、许惊弦等有限几人外,其余诸人大多充耳不闻,还沉浸在方才那奇诡的声线之中。

 不等刘书元等人抢前接,庙门蓦然开,火把亮光大盛,一人当先大步跨入庙中,随后十余人鱼贯而入。

 诸人的视线集中在第一人身上,皆不由暗喝一声彩。但见那人年方二十出头,面似冠玉,束发及肩,朗目灿亮如星,浓眉斜飞入鬓,或许他脸上那一丝温和的笑容稍欠霸气,但身后背着的那一柄高过头顶的重——“征衣”则衬得他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来人正是沈羽。

 众人怔愣片刻,纷纷上前问安,唯有明将军与许惊弦不。明将军藏于光线暗处细心观察着沈羽的一举一动,而许惊弦乍见沈羽年龄虽只比自己大几岁,滿洒的气度却远胜于已,心里不由隐隐产生一种说不清楚的妒意,暗恨自己这几年相貌虽是变得好看了许多,但无论如何也不及对方。

 诸葛庭上前两步∶“诸葛庭见过沈少侠,不知刚才所言何意?莫非我说错了么话吗?”

 沈羽笑道∶“错不在诸葛兄,而在于宋兄。”他显然并不认识宋铁头,但目,光左右略扫,已然锁定目标:“想必这位就是宋兄了。”那宋铁头外貌原也平常,只是习铁头功的缘故,发长寸许,额头上还隐泛着一层青光,便被沈羽一眼识出。

 许惊弦注意到沈羽扫视的目光有意在明将军身上停留了一下,稍显讶异,并不像他人对明将军的刻意低调视若不见,心中暗生警惕。

 宋铁头瞧出来者不善,忍着气见礼道:“不知沈少侠有何指教?”

 “宋兄年纪大我许多,指教可不敢当。若小弟没有记错,宋公子正是死于擒天堡手中,人生之大悲莫过于丧子之痛,还请宋兄节哀”说到这里,沈羽略略一停。待宋铁头神情稍缓,沈羽话锋一转“不过小弟恰好也记得宋家公子可并不是擒天堡的敌人,而是死于当年那一场宁徊风发起的内之中。而宋兄虽是震天门的长老,但与擒天堡之间却始终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

 宋铁头面色再变,强自道:“那又如何,人在江湖走,总会结各路朋友。我与他们结有什么错?”

 沈羽淡然一笑:“宋兄少安毋躁。此次神州会联盟宗旨是放下一切恩怨,全力抵御外敌,岂会计较这些事情?”

 宋铁头缓缓垂下头:“今抓获的那名擒天堡堡丁与犬子之死不无关系,我也是一时糊涂忘了神州会的誓言,拿他愤。但人好歹已放了,下次自当小心从事,不再触犯规矩。”

 沈羽道:“值此非常之际,正当同仇敌忾,宋兄却借题发挥,指责华山派处事不公,不免有刻意挑唆之嫌疑。”众人这时才听出些味道来。沈羽一直彬彬有礼,言必称“宋兄”始终是那似轻若重、不疾不徐的语气,但到最后却奇峰突起,锋芒毕

 宋铁头面色铁青:“你说我是擒天堡的细?”

 “家师一向教诲小弟要行事磊落,在没有证据之前,尚不能下结论。不过却需要做些预防的手段,以免后造成损失,所以…”沈羽脸色微微一沉“宋兄在此地的行动暂停,且回梅影峰让家师处置。”裂空帮总部正是在冀州梅影峰。

 “谁敢动我?”宋铁头面色忽青忽白,寸许长的发似都直立而起。

 沈羽环视左右。随行他而来的十余人中有一人闪出:“这细出言不逊,属下请命擒下他”众人认得他是裂空帮天风堂堂主左伯华,七十二路雷电剑法鲜遇敌手,若非他脾火暴行事莽直,早可坐上护法之位。

 沈由轻声道:“尚无确实的证据,岂可以细相称?左堂主手下容情,不可坏了宋兄性命。”

 左伯华乃是裂空帮有名的勇将,宋铁头自忖难敌,但此刻骑虎难下,断无认输之理,一咬牙:“沈羽小儿,既然你非要冤我,有种就自个儿上场与我较量,唆派其他人来算什么好汉!”心想沈羽出道至今从不出手,若他自重身份不愿出手,自己亦可借机身。

 沈羽矜然一笑:“宋兄这样说,岂不是让小弟为难?”

 “若你不敢,就休管我宋铁头的事。”

 “好!”沈羽似是不经意地回首望了一眼,慨然下场。众人皆闻沈羽之名,今可一睹其神秘的身手,皆大觉兴奋。

 许惊弦顺着沈羽的目光望去,但见随他而来的十余人大多是裂空帮与各大门派的高手,但最后一热却是位弱不风的女子,面蒙丝巾,沈羽方才那一眼正是望向她。

 沈羽悠然在宋铁头面前站定:“于宋兄身份的怀疑只是小弟的个人分析,局势如此不得不防备一二。若是后误会消除,还请宋兄莫要见怪。”谁也不承想他于战前竟还这般态度,既像成竹在,又似临阵怯敌。

 宋铁头心中忐忑,但再无退缩之理,头顶隐起青气,目光锁在沈羽背后的重“征衣”之上,大喝道:“拔你的!”

 沈羽耸耸肩:“宋兄大概听说过小弟习艺至今从未出过手,今自然也不会为你破例。”众人大奇,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宋铁头怔了一下:“你要如何?”

 沈羽以足划圏:“宋兄尽可发功来撞,小弟若出了圏子便算输。”

 看那圈子不过五尺方圆,难以闪避腾挪,除非以力抗力。但诸人实难想象沈羽这样的翩翩公子会与宋铁头硬碰,皆怀疑他是否太过托大。

 宋铁头冷哼道:“你竟敢小觑我,且吃我一头…”他脊背高拱,半低着头,陡然一声狂吼,直撞而来。

 两人之间虽只有三五步的距离,但随着宋铁头大步冲跨而出,霎时一股劲风袭卷全场,浑如烈马缰狂奔,势道端是惊人。

 这一记是震天门最负盛名的“震天顶”便是半尺厚的石碑亦可一撞而断,何况是血之躯!诸人屏息观战,皆难以想象沈羽如何化解这势大力沉的撞击,若是闪避跳出圃外,莫说沈羽后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裂空帮的威名亦会因此而损。

 沈羽依旧不避不让,端立场中,仿佛打定主意要与宋铁头硬拼,一记惊呼声传来,却是那蒙面女子发。许惊弦循声望去,虽看不真切那女子的容貌,但一双眼睛却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何时见过。

 眼看铁头离沈羽的膛只有三寸的距离,宋铁头不虞一击得手,暗忖若真撞死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裂空帮岂肯甘休?正要收几分劲,蓦然眼前一花,沈羽于千钧一发之际,腹急收,弓俯身,这一头撞向的已不是沈羽的膛,而是他背后“征衣”的尖。

 那“征衣”以玄铁打造,重近百斤,宋铁头就算铁头功登峰造极,也不敢与之硬埒,幸好他原本就忌惮沈羽不敢尽施全功,方才又生了收劲之念,堪堪侧冲半步,这一头撞向了空处。

 沈羽身形一弹,恢复原状,竟还有闲暇回头对那蒙面女子一笑:“姑娘不必担心,这许多高手在场,决不会让宋兄的铁头撞塌小庙。”众人掌声已是如雷鸣般响起。宋铁头暗抹一把冷汗,快步移至沈羽身后,又是一头撞来。沈羽亦不回头,倒身一记铁板桥“征衣”的尖如长了眼睛一般又对准了宋铁头头顶的百会大

 宋铁头只得又退开普步,他两度出击无功,不免发了狂,当下绕圈疾走,乘隙就是一记铁头撞去。沈羽双足稳立原地不动,只是身体前摇后摆,左晃右挪,但随着他不断变换姿态,整个身体仿佛皆化为灵动的手臂一般,每次尖皆是对准宋铁头的百会大,竟无半分偏差。

 宋铁头越转越快,沈羽随势而动,两条人影就像被那七尺长牵引着,上演一场炫目的舞蹈。只不过圈外的宋铁头屡进无功,气如牛;圈内的沈羽灵动翩翔,气定神闲,已是高下立判。

 宋铁头的圈子越转越大,离沈羽越来越远,明明败局已定,却仍不罢休。若是平时旁人早就起哄不止,但此际人人皆想多看一眼沈羽的身法,全场竟是鸦雀无声。

 唯有身处局中的宋铁头暗暗叫苦不迭,此刻已不是随人走,而是“征衣”迫得他一步步退后。如今他已离沈羽近丈开外,铁头自然撞不中对方,若要袖手罢斗,怕会收势不住反撞在抢尖上;但长此下去,必将力而亡。

 再转了几圈,宋铁头颓然停步,仰天长叹:“罢了,沈少侠神技至此,我还有何话说?”他不堪受辱,已有寻死之意,窥准长的来势,故意将咽喉往那尖上凑去。但“征衣”随之骤停,尖离他咽喉只差毫厘。

 沈羽直身收,肃然道:“既然宋兄有意求死,小弟只怕真是误会了你。但事关重大,扔要请家师定夺,不得不委屈宋兄一下。”微一摆首,几名裂空帮帮众上前架住几近力的宋铁头,宋铁头面如死灰,再无抵抗之念。从头至尾沈羽脚步未动半分,亦没有主动攻出半招,却兵不血刃力宋铁头,众人惊羡加,喝彩不绝。

 沈羽面上并无得,待掌声稍弱,他才开口道∶“宋兄之事就此了结。小弟来此另有要务。”

 此际群雄对他已是心悦诚服:“沈护法请讲。”

 “诸位大概都听说叛军目前正在全力追捕几名逃犯之事吧。按我得到的情报,那所谓的逃犯不是别人,正是朝中大将军明宗越。他亲自率奇兵突袭敌军后方,已斩杀泰亲王,但亦因此中伏,被叛军追杀…”

 包括许惊弦在内,诸人皆吃了一惊。刘书元眼望明将军,满面惊疑,缓缓发问:“请问沈护法,如果我们遇到明将军,应该如何处理?”许惊弦心头一紧,刚刚见识了沈羽的武功,自问决非他敌手,若是刘书元不顾誓言强行揭开明将军的身份,群雄并起而攻,他实无把握护得明将军安全。

 沈羽只说了两个字∶“救他。”

 群雄炸了锅一般吵将起来,一人高叫道:“泰亲王既死,叛军不便退,我们何必放过明将军?”顿时有数人附和,将军府这几年在江湖上四处树敌,白道高手中不少人的亲友被其所害,与明将军可谓是仇深似海。

 沈羽慨然道:“神州会是为了国家大义而建,昔日仇恨定要放在一边,我们须得分清轻重缓急,先救明将军,待战事了结后,再谈恩怨。”

 许惊弦这才松了口气,却见明将军神色不动,似是早有所料。

 一个老者缓缓道∶“老夫午后才收到夏盟主的飞鸽传书,却丝毫未提此事。所以老夫斗胆问一句,这是夏盟主的命令,还是沈护法个人的意思?”

 沈羽声沉似水:“此事我也是刚刚得知,只怕家师尚未得到我发出的消息,但我相信他会得出与我一样的判断。”

 老者显然思虑成:“这个消息沈护法从何得来?”

 沈羽一字一句:“将军府,水知寒。”

 众人更惊,裂空帮向来是将军府的死敌,水知寒又怎么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沈羽?纷纷发声相询。

 “实不相瞒,神州会联盟就是家师与水知寒共同定下的计划,并亲自与黑道杀手之王鬼失惊一晤,若不然这么大规模的白道同盟大会,将军府岂会不出手干扰?面对外敌,中原武林必须放下成见,同仇敌忾,诸位都是明白人,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了…”

 许惊弦这才明白为何明将军要让水知寒与鬼失惊留守京师,原来竟是作此用途。待众人心绪渐平,沈羽继续道:“我前几奉家师之命特意去京师会晤水知寒,确定将军府与裂空帮以三个月为期,不得再起争端。还请诸位细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是中原武林无宁,又如何能共抗外敌?诸位英雄若还对旧仇敌纠不清,岂不是愧对‘白道武林’这四个字?与将军府又有何区别?”

 众人听了沈羽这一番陈晓利害之言,喧哗渐止,皆在暗自思量。

 沈羽见群雄再无异议,方才续道为示诚意,将军府特地派人与我同行…转头回望身后:“平姑娘,请你上前来,我替你引见各路英雄侠士。”

 那位蒙面女子款款上前,狳徐摘下面巾,施个万福:“小女子见过诸位英雄。”但见她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圆圆的脸庞俏丽可人,却是面现红,又有些手足无措,似是不胜羞涩,又似是颇为兴奋。

 这小姑娘显然涉世未深,众人却何承想她竟来自将军府?但将军府名头实在太响,虽看她一副娇弱不胜的模样,又有何人敢小觑?

 沈羽的脸上略显不安,但稍纵即逝,对那平姑娘柔声道:“我们这些江湖人虽不懂礼数,但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决不会欺辱弱小;平姑娘无需惊慌。”平姑娘渐渐定下神来,眉目转扫他一眼,温情无限。

 许惊弦却是惊得目瞪口呆,那平姑娘不是别人,却是清秋院的小婢平惑。当年许惊弦被追捕王擒人京师,无意中结识宫漆尘,与她同住在云公子郭暮寒的清秋院中,并由此结识大他两岁的平惑,两个小孩子相处融洽,还以姐弟相称。

 但许惊弦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苹果姐姐”怎么会与沈羽走到一起,又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府的人。年少英俊、出身名门、武功髙强、风度翩翩,更有美人垂青,似乎老天特别中意于沈羽,将所有的优点都集于他一体。反观自已,亲生父亲陆羽、义父许漠洋、林青都已撒手人寰,水柔清视自己是害她双亲的仇人,又与“结拜大哥”宫涤尘反目离开御泠堂,倒真像是一个灾星,孤零零地漂泊于江湖,也不知何去何从。如此一想,更是自惭形秽。许惊弦正胡思想,忽然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拍,霎时清醒过来。

 却听明将军低声道∶“还不快走。”

 趁诸人与平惑一一见礼之际,许惊弦随明将军悄然出了小庙,回头再想看“苹果姐姐”一眼,却不经意触到刘书元的视线,他的眼神中出一丝犹豫,大概不知是否应该向众人讲出明将军的身份。

 两人趁夜奔走,许惊弦乍见平惑神思不属,百般猜想,糊里糊涂行后方才稍稍恢复。

 明将军突然发问:“我记得曾在清秋院中见过那个平姑娘,她可是与你相识?”

 许惊弦点点头:“她叫平惑,乃是云公子四名贴身婢女之…”他的思绪不由飘到四年前的那个冬日,宫涤尘在清秋院遍请京师高手,表面上是为了破解蒙泊大师那“试问天下”的谜题,暗中却提及京师六绝,反泰亲王。也正是那一天,明将军与林青定下了泰山绝顶的战约。想不到当时明将军只是匆匆一见平惑,竟然还记得她的相貌。

 明将军亦是一脸不解∶“她并非将军府的人。难道是受水总管暗中派遣?”

 许惊弦喃喃道:“奇怪,她怎么会认识沈羽?”

 明将军似笑非笑打趣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四处沾惹情思。有个叶莺姑娘还不够,又多出一个平姑娘。不过我瞧那平姑娘望向沈羽的眼神,显然钟情于他,只怕早就忘了你啦。”

 许惊弦满脸通红∶“你不要误会,她只是我的姐姐,也决不会忘了我。”

 明将军自言自语道∶“就箅平姑娘暗中替水总管行事,但以知寒的为人,也不会派她与沈羽共赴裂空帮,这其中确有溪晓。嗯,沈羽此人表面温文尔雅,谈吐风趣,但内心锋芒极盛,好出风头,或许他是被美所惑,如此说以讨意中人的心?嘿嘿,这少年可是真够胆啊…”

 许惊弦听明将军分析得确有几分道理,不过想到平惑一个婢女能与名门公子相恋,倒也是个好归宿,心中不由替她高兴,因此并不觉得沈羽的做法有何不妥,对他的妒忌之意亦淡了许多。

 听明将军刚才提到水知寒,许惊弦心中忽有所悟:“将军执意要与刘书元同行,说是要试探一个人的心意,原来说的是水知寒!”

 明将军赞道:“你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这一点来,果然不凡。”

 两人连夜东行四十里,第二转而北行。路上遇见几股叛军的搜查小队,两人皆小心避开,并无冲突。

 明将军重伤未愈,连赶路终觉疲累。这午后,两人正在山林间休息,许惊弦忽听到头顶上遥遥传来鹰唳之声,大喜抬头,只见髙空中一个小黑点盘旋不止,虽看不清楚体态,但只凭那熟悉至极的飞行姿式,可以断定正是扶摇。扶摇既然在此,叶莺必在附近,许惊弦不由心头一。可是叶莺是一个人么?扶摇的出现,到底是意味着叶莺暗示他前去相见,还是捕明将军的另一个焰阱?他的心中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明将军亦发现了扶摇的踪影:“是你那只鹰儿么?”许惊弦并不隐瞒,将自己的疑虑一并说出。

 明将军却似毫不在意,手指前路:“我们只要再翻过前面那座大山与一条河,基本离开了叛军的势力范围。宁徊风要想置我于死地,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对以肯定敌人已经设下了最后道防线,我们必须避开他们的主力。”

 “按刘书元所讲,此地深峡难以涉江而行,五十里范围内只有两处渡口,一处是东边二十里的青翼渡,一处是西面十余里外的江口。除此之外,在前方山头上,隔江的两座山峰之间有处飞泉崖,架有一座索桥可通过。至于走哪条路,还请将军定夺。”

 “正值战时,未必恰好有摆渡之舟,走山路至少可省下半时间。”

 “但那里地势险峻,一旦敌人布下重兵,恐难身。”

 “你那只鹰儿的方位是在何处?”

 “飞泉崖。”

 明将军沉:“叶莺既然在此现身,宁徊风必也在附近?他或许算准了我必会走三峡一线,却算不准我会走哪一条道路。只要不遇到宁徊风本人所率的敌军主力,我们就有极大可能突围,三取其一,他只有三成机会,所以他故意放飞鹰儿以惑我心智,若是我们不敢走飞泉崖,他至少就有了一半的胜算。哼,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偏偏就要走飞泉崖!”

 “但是,宁徊风当知将军精通兵法,实者或虚之,但有可能实者亦实,敌军的主力就是在飞泉崖。”

 “宁徊风自然知道我会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更有可能在飞泉崖摆下空城计。”

 这是一场双方殚竭虑的赌博,他们必须冷静地找出宁徊风谋划中的漏,才能赢得这最后一场!

 然许惊弦忽然转身取出食物与清水∶“现在,吃喝足才是最重要的事。”明将军瞪了他半晌,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倒真是洒。”拿起一块干粮放入口中。

 两人餐一顿。明将军长身而起:“走吧。”

 “我们走哪条路?”

 “飞泉崖。”

 “将军为何赌这一条路?”

 “机关算尽,亦难敌天意,多想无益,徒心思。何况你一定很希望再见到叶姑娘吧。”

 许惊弦亦笑了:“若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只怕反而见不到她呢…”他内心也在问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愿意遇见叶莺么?

 青山翠岭,林深叶密。两人谨慎而行,走不多远,便听到隆隆的水响条大河从山谷中横过,水深急,暗涌,两岸巨石被冲刷得平滑无比,又长满了青苔,难以涉江而过。抬头望处,隐隐可见半山间悬挂着几铁索,索长五六丈,其上铺着木板,悠悠于半空。山顶上恰有一道瀑布凌空而下,索桥穿瀑而过,再隐入云海之中,实是惊险万分。但对于他们这样的武功髙手来说,真正的危险不是铁索瀑布,而是隐藏的敌人。

 许惊弦眼利,见在那索桥背面的木板之下,仿佛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却是丝毫不动。他举手相指∶“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明将军抬眼望去,亦是一脸疑惑:“好像是一个人。”但那瀑布正由那人影处冲下,涌之中,只有隐隐约约的景象,无法看得真切。要换个角度观察,但随着山路弯折,树林遮蔽,再不复见。

 许惊弦恍惚间觉得那身形竟似是叶莺一般,暗忖武功再高亦不可能倒贴于索桥之下,或许只是思慕佳人心切,一时眼花,暗骂自己一句。

 明将军笑道∶“我们这可是凯旋回师,可莫学败亡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己吓唬自己。”说完,大步朝前走去。

 一炷香后,二人已至半山,再过了前面二个坡道,便可到达索桥。此刻江水声稍弱了下来,许惊弦清楚地听见扶摇大异往常的尖厉鸣叫声。

 许惊弦略一犹豫,沉声道:“将军,我们换另一条路吧。”

 “你发现了什么?”

 “没有发现,只是出于直觉。”

 明将军停下脚步∶“其实我也有类似的直觉,但自从当年反出昊空门开始,我就告诉自己决不走回头路。现在,我不想因为直觉而违反自己的承诺。”他望望静寂的四周“何况,若有埋伏,想退也退不了了。”

 若有伏兵,必定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影,或许已设好了包围圈,只等他们自投罗网。许惊弦长叹一口气,目视前路∶“将军说得对。无论前面有多少敌人,我们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面对。”

 说话间两人已上了坡道,骤觉眼前一亮。飞瀑索桥已在面前,水汽被阳光折成七彩,光幻化,氤氳蒙昽,更衬得山崖高,峭壁险峻,飞泉崖果然名副其实。

 而在那索桥之中,垂瀑之前,一位黑衣人端然而坐,眼蒙黑罩,掌持木杖,飞瀑溅在他身上,却浑然不觉,仿似一尊沉睡千年的雕像。

 宁徊风!千算万算,他们终于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算计。

 许惊弦乍遇仇敌,不退反进,锵然一声,显锋剑已然出鞘,遥指宁徊风∶“宁徊风,拿命来!”宁徊风听许惊弦揭破身份,不怒反笑,佝偻的身躯直,轻轻剥下面上一层人皮面具,重现那清俊柔的一脸病容,又缓缓除下半边眼罩,只遮住瞎去的左眼,泛着光的右眼锁住了明将军,似笑非笑:“将军想必千方百计地想躲开我,却还是不得不狭路相逢,是否备受打击?”

 明将军不语,目光却似越过宁徊风、透过瀑布,向对面山崖之中。这或许是一种轻蔑,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否亦感受到一丝冲击?

 “宁徊风,你错了!”许惊弦冷哼道“我们特意走这条路,就是为了杀你替我义父报仇雪恨。”

 “哦?”宁徊风不屑一笑,掌中木杖轻扬“那就来吧。”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许惊弦战志昂,剑大步跨出。他们虽然中伏,但在这狭窄的索桥之上,只能单打独斗,或许最后终不免丧命于此,但他有信心先将强敌斩于剑下。

 明将军一把拉住了许惊弦,低声道:“以我现在的状态,丝毫没有把握面对他!”

 一个影子在飞瀑后若隐若现,青蓑宽笠,长线垂钓。

 看到这个人,许惊弦猛然一震,这才知道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机会了。

 那个藏于瀑后、被明将军视为真正对手的敌人,正是与他齐名的道六大宗师之一——龙判官!

 宁徊风与龙判官一齐现身飞泉崖,让许惊弦心头一阵冰冷。

 凭借显锋剑之利,他与宁徊风或许勉强有一拼之力,但明将军就算身上无伤,武功也不过高出龙判官一线,如今重伤在身,余下不足五成的功力,断无胜出的机会。只凭这两大高手,便足抵千军万马。

 扶摇乍见主人,一声悲鸣,急飞而下,要扑入主人怀中。许惊弦口中连发几声呼哨,扶摇听令,重又髙飞而起,在他们头顶盘旋不休。

 “明将军好,许少侠好!”飞瀑之后的龙判官宛若寒暄般打了个招呼,随即不再开口,似乎只专心垂钓。而在那动的飞瀑之中,哪有什么活物可钓?这等绝世高手最擅长把握双方战前的气势,他越显得悠闲,就越能给明将军施加压力。

 许惊弦忽然笑了:“龙堡主可知道你最信任的这位丁先生是谁么?就是当年把你关入地牢、让你受折磨的宁徊风!”

 宁徊风亦是大笑:“许少侠不必枉费心机了,从宁某重新加入擒天堡的第一天,龙堡主就已知道我的真正身份。龙堡主身为一代宗师,若没有尽释前嫌的气度,岂有资格做擒天堡主?”

 龙判官的声音从瀑后传来:“多谢许少侠的关心。但昔日宁徊风只是将老夫软于地藏宫,何来受折磨一说?”听他泰然的语气,看来真是把当年的奇大辱忘得一干二净。

 宁徊风装腔作势地叹道:“一般人在这等情况下,要么跪地求饶,苟且偷安,要么拼死一战,以全英名。可许少侠却尚不忘挑拨离间,伺机而动,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少年英雄啊。”这话似是讥讽,似是称赞,让人难分虚实真假,正是宁徊风的一贯风格。仿佛一除下脸上的面具“丁先生”就退隐幕后,昔日擒天堡“病从口入,祸从手出”宁师爷的面目跃然而出。

 许惊弦长一口气,盘膝而坐。再要出言挑唆龙判官与宁徊风的关系,不免显得小气,他如今最需要的是尽量平复心绪,再与大敌决一死战。

 宁徊风面上惊容稍现即逝,面临生死关头,许惊弦却表现出与其年龄决不相符的冷静,如此对手若不趁早剪除,假以时必是心腹大患。他最工心计,岂容许惊弦有暇从容应战,当下放声一笑:“许少侠就不想知道叶鸾姑娘的下落么?哦,我说错了,应该是叶莺姑娘的死活…”

 许惊弦眼观鼻、鼻观心,陷入至静之中,口中淡然道:“非常道的活,还轮不到丁先生来管教。”此刻再以“丁先生”相称,不乏揶揄之意。

 宁徊风啧啧而叹:“你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十余万大军的帐前军师,而叶莺姑娘为救许少侠,胆大包天,竟在和谈书中留下暗语,仅凭这通敌之罪就可立即处斩。就算慕松臣知道此事,恐怕也无可奈何。”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句句击中许惊弦要害。

 许惊弦心头一惊,口上却不服软:“你若敢杀叶姑娘,扶摇必与你拼命,岂肯听你号令我们前来飞泉崖?想必叶姑娘早已险。”

 宁徊风哈哈大笑:“话虽如此,但许少侠心里一定在嘀咕不休吧。也罢,不见到叶姑娘你总是不肯死心…”手上微微一提,铁索蓦然抖动,就在宁徊风身前半处的一块木板倒飞而起,在空中翻腾数度,重又平落在索桥之上,而在那木板上竟还牢牢绑着一个人,她全身被飞瀑淋得透,长发垂,秀目怒瞪,正是叶莺。

 原来在宁徊风手腕上还着一道眼难辨的丝线,系在那木板之下,而绑缚在木板上的叶莺因飞泉急瀑的遮掩,根本看不出来,只有从索桥下方的角度才可稍窥一二。许惊弦方才在山脚下并没有眼花,但普通人见到这一幕不免疑神疑鬼,或会缓步不前,宁徊风却准确地把握到他们心理,故意而为,其心计之深,可见一斑。

 宁徊风诡计多端,明明早就擒下叶莺,却故意隐而不,这道临时设下的机关若是在争斗之时突然使出来,足令许惊弦与明将军大吃一惊,招法必。只不过如今宁徊风自觉胜券在握,以叶莺为人质更能让许惊弦心绪难安,方才不再保留。

 许惊弦乍见叶莺,惊喜集。看她虽是口不能言,但瞪着宁徊风的双目似要冒出火来,身上不见伤口与血迹,大概只是被封了道。不过在那飞瀑之下倒挂着冲击半,实是吃尽了苦头,既心疼又愤怒,要上前一剑刺向宁徊风,又恐一击无功叶莺反受其害。

 空中的扶摇狂啸着俯冲而下,但宁徊风右手轻挥,砰的一声脆响,叶莺身下木板片片碎裂,木杖回挑,将叶莺拽近身前。扶摇哀叫一声,一抖翅羽重又飞上高空。

 宁徊风微微一笑,面有得:“许少侠这只鹰儿果是神物,不但将你那冥顽不灵的臭脾气学得十足,被我稍加训练后,更懂得什么叫投鼠忌器。”

 许惊弦这才知晓扶摇叫声凄切,那是不忍见叶莺受苦之故。他强住狂涌的怒火,反讽道:“好一个‘投鼠忌器’,无鼠辈倒有自知之明。”

 宁徊风难得被人抓住话柄,脸上凶气乍现,手上微一加劲,叶莺吃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一直沉默的明将军开口了:“本以为御泠堂红尘使虽然心机毒辣,好歹亦算是一代名士,但如今看你欺凌弱小,实是小人行径。”

 宁徊风面不改:“我本就是个小人。念你是我昔日旧主,不妨免费提供两个好消息,你让鲁子洋所传之言已收到,那个几可真的吊靴鬼任务业已完成,他这等反复小人没有资格玷污将军之手,宁某已替你代劳;至于传给简公子的那两句话,实令他受益匪浅,特意让我转告将军:若能因此顿悟,后有空必将亲去京师将军府拜谢。”

 许惊弦闻言心中一动,宁徊风无意之中透了一个秘密:遇见陆文定、鲁子洋等人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情,三天之中却能够及时得到简歌的回音,这说明简歌决非身处东海之遥,应该就在这附近,就算是以最迅速的飞鸽传信,最远亦不离江南。但要找到筒歌,先必须闯过令这个生死之关。

 明将军一字一句道:“你设毒计害死千仇,我必会亲自拜谢。”

 “静尘斋传人眼光独到,挑千仇不死,迟早会看穿我精心安排的刺明计划,杀她实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两国兵,死伤难免,将军是识大体之人,想必不会因此怪罪于我。”宁徊凤故意长叹一声“不过简公子重任在肩,我自当替他分忧。他虽一意面谢将军,但为免他长途奔波,宁某今只好不放将军回去了。”

 明将军朗然一笑:“此地确是极佳的埋骨之所。只不过,想留下我,你还不够资格!”他话语间的锋芒直指龙判官,但飞瀑之后静坐垂钓的龙判官宛若老僧,姿势不变,亦不发一言。

 “龙堡主自然会告诉将军谁有资格。”宁徊风独目转向许惊弦“许少侠放宽心怀,我向来奖惩分明,叶姑娘是慕道主手下爱将,更要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所以饶而不杀。她既能借鹰儿来许少侠与明将军,已是奇功一件,我决不会再伤害她…”

 叶莺蓦然嘶声大叫:“不要信他胡说八道,我岂会帮这个死瞎子害你?他使不动小家伙,就给它喂下了剧毒,所以小家伙才不停地鸣叫…”她听到宁徊风当着许惊弦的面冤枉自己,悲愤之下一股郁气直透全身,虽仍不能动弹,但被封的哑已被冲开。

 宁徊风不料叶莺竟能冲开道,吃了一惊,他心思多变,暗忖莫非简歌为了换取非常道的武功,竟连御泠堂的独门点之法亦无私相授给慕松臣么?后须得提防…他脑中思索,左手已凝指成爪,运起“千疮”之功疾如闪电般扣向叶莺的喉头,但爪至中途又骤然停住。这种情景之下,由得叶莺开口说话,反而更能惑许惊弦的心智。

 叶莺大叫:“臭小子不要管我,快杀了他!”

 许惊弦轻轻一震,握剑的右手青筋毕,脚下却是纹丝不动。但此时此刻,再听到这一声“臭小子”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霎时涌上心头,又怎能不顾她的生死?

 宁徊风叹道:“傻丫头啊,你不知道越是如此说,他就越不敢出手么?”若论临阵扰人心绪的辩才,此人即或不是天下第一,亦可名列三甲。

 叶莺冷然道∶“臭小子你不必有所顾忌,宁徊风敢动我一,我师父走遍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他。”宁徊风木杖轻挑,将绑缚在叶莺身上的绳索挑断几,又解开她道。叶莺大出意外,还道他忽然良心发现,宁徊风却忽又停手,低声叹道:“不行不行,放你容易,但就怕你翻脸无情,罔顾师命,联合这小子对付我。待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再说…”原来他只是存心戏弄,故意只解开叶莺一半道,叶莺依然浑身乏力,几度挣扎全然无用。

 叶莺大怒∶“宁徊风,你要是个男人,就与我真刀真地对决一场。”

 “你虽得慕松臣七八分真传,但我也不会惧你。多少名门侠客想取我项上人头,还不是枉费心机?”宁徊风一耸肩“只不过身为长辈,与小辈拿刀动剑成何体统?”

 叶莺眼中怒火狂烧:“名门侠客收拾不了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但总有一天要叫你见识我非常道的诸般手段。”

 宁徊风拍头长呼:“莺儿你倒是提醒了我,你不但有神通广大的师父,还有非常道一众师兄弟撑,可不似这小子无亲无故…”目光转向许惊弦“许少侠你虽离开御泠堂,但那只是因为宫涤尘年幼无知,管教无力,若是换成简公子,以他怀天下的魄力,自是大有可为。若你与我们化敌为友,联手合作,不但今无性命之忧,以后可一展抱负,亦能与莺儿携手并肩,更免了我此刻的为难,一举数得,还望许少侠三思。”他于占尽上风之际,提出这样的条件,确是极具惑力。

 许惊弦静默沉思,有了这些日子的经历,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少年,亦懂得欺骗诡诈之术,大可先假意答应宁徊风的建议,救下叶莺,逃出此劫,后伺机再给他致命一击。

 宁徊风满意一笑:“许少侠不妨先好好考虑一下,等看完了龙堡主与明将军之间百年难逢的大战后,再给我答复。”

 御泠堂红尘使身负惊扰天下之任务,最懂察颜观,随机应变,他早就瞧破了许惊弦决不会真心投降,所以故意要许惊弦在龙判官与明将军决战后才给出答复,料想明将军必死于龙判官之手,在孤立无援之际,许惊弦纵是诈降,心灵上的屈辱亦足以垮少年的斗志,后只要利用得当,即入魔道。这份对人的把握、思虑的成,远非十六岁少年所能意料。

 许惊弦蓦然抬头∶“呸!你害我义父,我与你之仇不共戴天,起初不分黑白被你利用,痛悔莫及,岂会重蹈覆辙?与你合作?真是痴心妄想!我决不会放过你。”

 听到许惊弦这掷地有声、斩钉截铁的一番话,宁徊风脸上杀机浮现∶“既然如此,我亦不必多说了。实话告诉你们吧,不要心存饶幸,山下早已埋伏下三千大军,只要我一声号令便可杀来,若非龙堡主执意要与明将军单独对决,此际你们早已是死人了…”

 “你不要再逞口舌之利,可敢与我公平一战么?”

 宁徊风冷笑:“你当我是那些好勇斗狠的江湖汉子么?若无法不战屈人,昔日我当不了擒天堡师爷,如今也做不了三军军师。嘿嘿,若是龙堡主击杀明将军后尚有闲心,许少侠不妨请教一下他的还梦笔。”说罢左手提起叶莺,右杖点地,就待退回。

 龙判官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宁兄留步。”

 宁徊风错愕了一下,龙判官从来只以“宁师爷”、“丁先生”相称,这一声“宁兄”显得十分不同寻常。他心知有异,缓缓道:“龙堡主有何指教?”

 “方才宁兄有一句话,老夫稍嫌有些不中听。”

 “龙堡主所指为何?”

 “我龙秋出道数十年,结识的都是江湖人,守的都是江湖上的规矩,可你却偏偏说自己不是江湖汉子,那么…”

 宁徊风面上滑过一丝惊慌,但他语声依旧沉着:“那只是对敌时的说法,我自幼习武,又二进擒天堡,自然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

 龙判官只淡淡说了四个字:“如此最好!”

 宁徊风独目眯成一线,冷冷道:“江湖人最讲究恩怨分明,看来龙堡主依然不忘四年前囚困之仇!但江湖人获是一言九鼎,有诺必践,你也莫要忘了曾对我许下的诺言…”

 龙判官截断宁徊风的话语:“当年的奇大辱虽然不忘,但毕竟已成旧事,老夫也记得自己在列祖列宗前立下决不会向你寻仇的誓言。”

 宁徊风稍松了口气:“那龙堡主让我停步是何意?”

 “你是个聪明人,自应懂得老夫为何弃三千军士不用,而执意单独挑战明将军。”龙判官豪然一笑,语气强横无比“那是因为在这飞泉崖前的五人都是江湖人,必须用江湖人的方式解决!”

 宁徊风怔住了。他当然时刻防备着龙判官报当年之仇,早打定主意此间事情一了,立刻离擒天堡远走髙飞,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龙判官竟会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发难。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明将军还未死,龙堡主就先自毁良弓,不嫌太早了一些么?

 龙判官肃声道:“所以,你最多只能算半个江湖人,永远不会理解真正江湖人的骄傲。”宁徊风语,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对龙判官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四年前的胜利让他对龙判官不无轻视,却忘了能够名列六大道宗师的,又有哪个是易与之辈?

 龙判官声音笃定,不急不躁:“按江湖规矩,老夫自会遵守承诺,决不找你寻仇。而许少侠与你有杀父之仇,你二人自当公平一战,老夫与明将军只会袖手旁观,决不手。你若能杀了他,也无人阻拦你离去。但只要听到一声召唤士卒的军哨,莫怪我反目无情。”

 叶莺大笑:“龙大叔是个真汉子,以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喂,宁徊风,拿出你真正的本事吧…”突然闷哼一声,将余下的话入肚中。想是宁徊风气恼不过,暗中施劲给她吃了苦头。

 许惊弦见事有转机,大喜上前,一扬显锋剑:“宁徊风,放不叶姑娘,与我决一死战!”自始至终,明将军只是静观,一言未发。无论许惊弦胜败如何,最终他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龙判官的还梦笔。而龙判官的言行举止,亦让他真正感觉到了对手的强大。扪心自问,他没有一丝胜机!

 宁徊风恨声道:“小子莫要猖狂,就你胜得了我,今也是死路一条。”

 许惊弦大笑:“能先斩你于剑下,虽死无憾。”

 望着许惊弦战志充盈的双眼,宁徊风心头怯意大生,倒退一步,半边身子隐于飞瀑之中,右手一抖,木杖外壳碎裂成屑,出藏于其中的长剑,左手却是一紧,把叶莺扣住,脸上忽现狞笑:“许少侠且先猜个谜语:当叶姑娘断气之时,你的剑能递到我身前几寸?”

 许惊弦愣住了,长剑再也递不出去:“宁徊风,枉你也算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竟使出如此卑鄙手段,简直连九贼都不如。”

 龙判官与明将军皆是一声长叹,显然不齿宁徊风的举动。但这是许惊弦与宁徊风之间的个人恩怨,只能靠他们自己解决。何况宁徊风毕竟是一代高手,即便明将军身上无伤,再与龙判官联袂出手,恐怕也没有把握在制服宁徊风之前护得叶莺安全。

 索桥飞瀑之前,三人对峙不动,一时竟成僵局。

 宁徊风犹豫一下,终是不敢后退到龙判官身前目视许惊弦,大喝一声:“小子,要想叶莺姑娘活命,就给我闪开!”

 许惊弦端立不动,硬着头皮道:“非常道杀手本就与我不是同路,有本事你就杀了叶姑娘,我决不会放过杀父仇人的。”他心知一旦放宁徊风走,就算自己今能逃过龙判官的毒手,后也难觅其踪。

 宁徊风冷笑:“许少侠何必厉内荏,故作姿态?我不会让叶姑娘即刻毙命,只需施出‘灭绝神术’,让她也尝尝许少侠当年滋味,你看可好?”

 “你的‘灾绝神术’先后用在我与凭天行的身上,还不是徒劳无功。”

 “那就让许少侠再猜猜第二个谜语:四大家族的点睛阁主会不会出手救非常道的杀手呢?”宁徊风缓缓踏前一步,言语更显恶毒“就算我是个瞎子,也能瞧出你对叶姑娘情深义重。眼睁睁看着她渐消瘦却束手无策,最终香消玉殒,这份断肠的滋味你可想试试?”

 许惊弦心痛如绞,勉强克制自己弃去显锋剑的念头:“就算放你走,亦未必能保证你不伤害叶姑娘,与其如此,不如同归于尽…”

 叶莺大叫道∶“不要听他胡说,本门门规森严,只有杀身成仁的杀手,决无乞怜偷生的胆小鬼。今你若放他走,师父也不会容下我。”

 宁徊风冷哼一声∶“别人或许容不下,但你是慕松臣最疼爱的私生女儿,门规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什么?”叶莺气极“不许毁我师父清名。”

 “此事千真万确,你回去后一问你师父即知。”宁徊风桀桀怪笑:“为了与非常道合作,简公子不惜以御泠堂秘术‘离魂之舞’换。非常道的武功是杀手的武功,重于临阵搏杀,不免略走偏锋,若非简公子,慕松臣又怎能突破固有的武学,胎换骨创下‘活’之功?而非常道门下多少髙手,为何唯有你才得他倾囊相授?还不是因为这份隐情…”

 叶莺目瞪口呆,如被雷击,想到慕松臣对自赶的种种好处,已不由信了几分。她自小母亲远走,又被父亲抛弃,若非师父慕松臣韵出现,必会在那杂耍戏班受尽困苦,生不如死。幼年的她早已把残存的对亲情的渴望移加到师父身上,视师若父,却万万未想到在这种情形下,由宁徊风的口中得知了身世。

 许惊弦亦是大吃一惊,他亦曾怀疑过慕松臣对待叶莺的态度,如今被宁徊风一语点破,恍然大悟:虽说宁徊风也许为求活命信口胡说,但回想叶莺告诉他的那些往事,此事确是极有可能。

 宁徊风知道事有转机,悠然道:“许少侠今放我一马,亦可算是救下了慕松臣的女儿,他感激之余必会将莺儿嫁给你,只要做了慕松臣的乘龙快婿,非常道后也定是你的囊中之物。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何愁大事不成?嘿嘿,莫忘了我可算是你们的大媒人…”

 叶莺突然大吼一声:“你给我住嘴!”她抬头望向许惊弦,泪水一滴滴地从眼角渗出,眼神却是无比决绝:“还记得告诉过你,我最后一个信任的人是谁吗?”

 许惊弦一怔,立刻明白了叶莺的意思。在多年前道那一场紫薇堡的决斗中,她也同样被另一个孩子当作人质要挟桔子师兄,但桔子师兄却不顾她的性命,剑透她的腹部后再重创敌人。

 宁徊风自诩于世故,最擅把握天下人的心意,本以为揭开叶莺的身世会让她求生之念大起,从而劝服许惊弦弃剑罢斗。哪知叶莺自幼经历家中惨况,心态与常人完全不同,被父亲遗弃之事令她耿耿于怀,最不能容忍对亲情的背叛,唯一记挂的只有下落不明的母亲。但此刻听到师父原来就是自已亲生父亲的消息,不但没有丝毫欣喜,反倒连母亲也一并恨起来。

 ——怪不得她突然销声匿迹毫无音讯,必是不守妇道之事被父亲发现,愧疚之下匆匆逃遁,而父亲定也知道了真相,不然又怎么会丧心病狂地把自己卖到那杂耍戏班中去?还以为师父慕松臣是自己的救星,却不料原来一切悲惨的遭遇都是拜他所赐。这样的人,配做自己的父亲么?

 叶莺面如白纸,惨笑一声:“臭小子,我说过我不再信任任何人,但现在我希望,自己最后一个信任的人是你。你来做一次我的桔子师兄吧…”年仅五六岁的她都可以一头撞向铁笼求死,刚烈的情远非常人可比。此刻她但觉心灰若死,只求能帮许惊弦手刃仇敌,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宁徊风虽不明其意,但已隐觉不妙,正要制止叶莺继续开口,听到怀中叶莺悲吼一声,口中鲜血随即狂而出,蓦然脖颈后仰,一头已反撞在自己的鼻梁之上。

 非常道门规森严,杀手一旦被擒就必须自尽以保全同伙与雇主,是以每个人都习过自断经脉解除制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秘术:玉碎。叶莺方才被解开几处道后,一直暗中集气以备反击,此刻怒由心生,发最后一丝潜能,使出“玉碎”之术,全身经脉已然尽断。

 宁徊风本以为胜券在握,却蓦地遭叶莺反击,这一撞事起突然,全然闪避不及,鼻骨已被撞断。痛彻心扉之余哪还顾得上怜香惜玉,惊慌中蕴足内劲的一掌拍在叶莺的背上,将她震开,随即身形急退。陡觉寒气迫身,如坠冰窟,抬眼间只见一道灿若烈的剑芒已面刺来。

 叶莺一拧玉颈,许惊弦凭推骨术便已察知她的动机,但叶鸾的动作实在太快,根本不及阻止,唯有虎吼一声,剑刺向宁徊风。

 事起突然,宁徊风独目被剑芒所惑,难以视物,只凭着本能施一招百病剑法中的“病入膏肓”劲谭长剑,由下而上兜个圈子,护住腹要害,同时左爪朝许惊弦间抓去。他知许惊弦功力不足,只要两剑相触,显锋剑必会被他内力所滞,而那一爪看似忙之中信手而发,实是“千搭”爪功中的杀招,奇正相生,指如铁钩,沾上便是开膛破腹之祸。

 宁徊风虽然一向以文士形象示人,但他身为御泠堂红尘使,武功确有独到之处,危急之中剑爪齐施,尽展平生绝学,只要许惊弦略作闪避,留给他一线缓冲之机,后着便会绵绵不断地袭来。

 显锋剑以“蟾魄之铁”炼就,被兵甲传人斗千金誉为天下第一神兵,质地异常,明明发出烈般的光焰,剑气却是浸寒透骨,冷热集,锋锐无比。宁徊风的长剑圈到一半,已被斩断,而他剑上所附的绵柔力根本不及传人,显锋剑已毫无阻滞地一划而过。

 宁徊风探出的左爪刚触及许惊弦间衣带,就已被卷入剑芒之中,飞溅的鲜血被瀑冲刷成一道红色的水墙。

 宁徊风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断手顺瀑坠入索桥之下,失去的手指似乎尚能感应到许惊弦衣带的质地,随即剧痛才直捣心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这是叶莺舍命换来的良机,许惊弦面对杀父仇敌狂怒加,一剑功成仍不停手,显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取宁徊风的心脏。

 宁徊风剑断肢折,却也不肯束手待毙,他右手疾扬,将断剑向许惊弦面门,脚下无声无息地出一腿,踢向对方下盘。

 许惊弦一心置强敌于死地,偏头让开断剑,对那一脚却不避不让,显锋剑剑势半分不改,穿瀑而过,遇水而幻化为万千绚彩,如一道从天穹之外垂落凡尘的长虹,似一抹将人世丑恶映照无遗的霞光。

 宁徊风望着那似真似幻的剑光劈而至,一时竟似沉陷于幻象梦之中忘了抵抗,剑锋透而入。与此同时,许惊弦小腿已被宁徊风踢中,这是宁徊风瀕临绝境之下的全力一击,力道何等巨太,他一个踉跄,不松开显锋剑,接连退出三四步。

 宁徊风垂首望着口的剑柄,满脸惊诧。鲜血由他体内涌出,剑刃上却丝毫不沾,依旧明亮如镜。显锋剑自有灵,沾染了血光之气后,剑锋上的绚彩幻象亦都消失不见。宁徊风喃喃叹道:“此剑实是大凶之物,死于其手,当可瞑目…”他那一脚让许惊弦身形不稳,剑锋略偏一线,虽刺入膛却未能当即致命,但显然已无生还之望。

 许惊弦得报大仇,却蓦觉口一酸,义父许漠洋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但纵然杀死了宁徊风,义父亦无法复生,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冤冤相报又有何意义?

 他顿不得理会宁徊风,俯身抱起叶鸾,但觉她身体轻若鸿羽,口、鼻、眼中都渗出血丝来,沾在苍白如纸的脸庞上,哪还有往日娇蛮的模样?心知宁徊风那一掌尽施全力,不知是否还能救治,更是心如刀割。

 叶莺缓缓睁开眼:“臭小子,不要哭…”

 “我没哭,是瀑布的水…”

 叶莺骂道:“我都要死了你还不哭,算什么朋友?”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却又咯出一大口鲜血“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我死了也不会变,对不对?”

 许惊弦强悲痛:“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景大叔,他医术湛,定能让你复元。”他哪知叶莺已用“玉碎”之功震断全身经脉之事,莫说不能及时找到景成像,就算找到了,怕也是回天无术。

 叶莺被许惊弦抱在怀中,既觉欣喜,又觉羞涩,面上如火般烧灼,忽就生出力气来,挣扎着推开许惊弦站起身来:“你看,见到你替义父报仇雪恨,我一髙兴就没事了…”心里却知此刻不过是回光返照。

 许惊弦见她有余力起身,而且神志尚清,还有心思开玩笑,或是性命无忧,心头稍安。暗忖景成像废了自己丹田,总是有些愧疚,就算请他救治非常道杀手亦断无拒绝之理,目前最重要的是闯过龙判官这一难关。当下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我再来陪你。”抬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丝。

 叶莺拉住他:“对了,有一件事你要帮我完成。”

 许惊弦见她无恙,心情大好:“嘻嘻,公主之命,必当遵从。”

 后见到我师父,告诉他:“我恨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非常道的人了。”许惊弦知她脾,也不多劝,唯点头应承。

 忽听宁徊风嘶声道∶“许少侠想不想听我将死之言?”

 许惊弦转头瞪着他:“你还有何话说?”

 宁徊风独目中闪过一丝悯然之:“原来人临死之时,才觉悔悟。我给你那鹰儿下了剧毒,如今把解法告诉你,亦算稍减你我的恩怨。”

 叶莺大喜:“快救救小家伙…”

 许惊弦不料宁徊风竟有这般好心,顿觉对他恨意减了几分。便扶着叶莺上前几步,又见到宁徊风怔立索桥、独目断臂、剑膛、气息奄奄的模样,只怕一拔剑便会当场气绝,也并不急于收回显锋剑。

 宁徊风断断续续地道:“那鹰儿所中之毒来自天竺,名唤…”他失血过多,虚弱至极,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许惊弦尚留一丝警觉,但叶鸾心急救治扶摇,凑过头去:“你说什么?大声些…”

 骞然间宁徊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之,一把抓住叶莺。许惊弦大惊,不假思索抬掌往他面门拍去,宁徊风竟不闪避,面上硬挨一记,反拉着叶莺借着许惊弦的掌力往左边踏出。索桥本就狭窄,他跨出两步后已至边缘,斜靠在索桥铁链之上,不停息,满脸得意的狞笑。

 许惊弦大怒:“死到临头还耍花样…”

 正待上前,只听宁徊风冷冷道“再过来一步,我就让叶姑娘陪我一起跳下去!”他的声音虽然顫抖不止,却又恢复了平那种掌控一切、自命不凡的语调。

 那索桥并无栏杆,只有两铁链围着,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许惊弦见宁徊风目光散,几近疯狂,知他自忖必死无疑,不敢再

 叶莺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许惊弦,嘴角竟还挂着一丝笑。其实宁徊风已是强弩之末,而她尚有一分余力,完全有机会挣脱。

 只不过,与其死在许惊弦的怀中,看着他为自己愁眉不展、郁郁心碎,偏又无可奈何,最后直至厌倦,还不如就让宁徊风杀了自己。至少,这样他就会记得自己更久一些吧。

 世间女子的玲珑心思,又有几人能懂?

 宁徊风已近油尽灯枯,连咳几大口血,语不成调:“第三个谜语:许少侠是希望我死前给你留下神剑,还是美人?”

 许惊弦不答,只在心里痛骂自已明知宁徊风诡计多端,为何还要信任他?

 宁徊风大笑:“这个答案可以提前告诉你,我什么也不会给你留下,我会让你一生一世都记得我宁徊风!”他自知大限即至,不再给许惊弦任何机会,用劲将叶莺一推。叶莺一声惊叫,跌入万丈深渊,最后一句话响在许惊弦耳畔:“臭小子,好好保重…”人在空中疾速落下,声音很快被声淹没。

 许惊弦只看宁徊风一抬手,便知不妙,不顾一切地冲前去救,哪知宁徊风右手推出叶莺后并不收回,而是毅然拔出口的显锋剑,鲜血如箭般而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许惊弦刺来。此人明知必死无疑,却还非要拉着仇敌一起陪葬,确是狠到了极点。

 许惊弦见叶莺被推下深渊,脑中嗡的一声,几乎失去神志,哪还顾得上什么武功招式,只朝着宁徊风猛扑过去,眼看显锋剑刺来,闪避已然不及。虽然宁徊风手上已无力,但以显锋剑的锋锐,势必透而过,他唯有暗叹一声:想不到自已竟会死在显锋剑下。

 蓦然宁徊风一声哀叫,原来扶摇在空中盘旋多时,终于觅得良机,凌空俯冲而下,利喙正啄在宁徊风头顶正中。雷鹰本就是鹰中神品,此时含怒而动,劲道何等凌厉,这一记将宁徊风头顶生生啄出一个大,就算神仙再世,亦难相救。

 宁徊风最后一口气已,脚底一软,显锋剑拿捏不住,从许惊弦前半寸滑过。人剑一并倒跌下索桥,坠入茫茫江水之中…

 扶摇在空中连续几个转折,对着主人连续发出数声悲啸。或是因为中毒太深,那一对鹰眼中全无素的明澈锐利,尽显之意。它随即翅羽疾收,倒栽下去,竟是投江殉主!

 许惊弦呆呆望着扶摇消失在云深雾绕之中,心头大恸,再也支持不住,膝一软,跪倒在索桥之上。仅仅半之间,叶莺、扶摇、显锋剑尽皆失去,对他打击之大,几不亚于四年前在泰山绝顶亲眼目睹暗器王林青之死。一时心,浑如痴傻。

 明将军与龙判官一直静观事态,但对顷刻之间的变故皆始料不及。

 龙判官长叹道:“老夫今的做法一定大出宁徊风意料之外;但他亦同样让老夫吃惊不小。此人虽一向文弱谋士的面目示人,却亦有江湖汉子的刚悍勇决。老夫四年前栽于他手,曾视为平生大辱,如今看来,倒也不算输得毫无面子了。”

 明将军亦是一叹∶“宁徊风虽然号称算无遗策,但这一次却是错了。若与许少侠公平一战,他未必没有胜机之犸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一意投机取巧,妄图不战而胜,反倒自取灭亡。”这番话正中要害,此仗宁徊风并不是在武功上输给了许惊弦,而是他阴谋诡计太久,只知挑拨人中的恶与诈,却忽略了人类天中的刚直不屈与豪勇血,最终多行不义必自毙!

 “此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判官身影不现,但视线却透过重重飞瀑直盯在明将军面上:“可惜的是老夫与明兄之间,今恐怕也只能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明将军淡淡一笑:“我刚才就说过,此地乃是绝佳的埋骨之所。无论你我孰胜孰败,孰死孰活,皆可无憾了。”

 判官哈哈大笑:“明兄定是有些言不由衷,奇袭荧惑城、死泰亲王,一战功成,你本可留名千古,却要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岂能无憾?反观老夫,之所以参加剌明计划,为的就是这一战,胜败皆可抛在一边,能与君手,足遂平生之愿。以此而论,气势上将军已输了一筹矣。”

 “此言差矣。”明将军不动声“气势來自于强大的实力,而不是口舌之争。”

 “说得好。但以今你我的实力来看,明兄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么?”

 “机会不大,但还不至于束手就擒。”

 龙判官的笑声回山谷,良久方歇:“这句话老夫是否可以理解为:天下第一髙手已丧失了与我对敌的信心?”

 明将军叹了一声:“龙兄并不是宁徊风,何必徒争口舌之利?”

 龙判官沉默片刻:“明兄不要误会。今之战,老夫自知无比艰难,所以只好先打明兄的气势,以稍增胜算。”

 明将军大觉惊讶:“别人或许瞧不出明某的伤势,但以龙兄的眼力,又在飞瀑之后观察许久,自是了然,为何还要如此说?”

 龙判官厉声冷喝道:“老夫在江湖上或有恶名,但决非贪图便宜之人。与明兄一战是毕生所愿,若胜之不武,又有何趣昧?暗器王与明兄泰山绝顶一战,被江湖中人津津乐道,老夫就算武功不及林青,却也僅得效其一身傲骨。若不然,明兄此刻面对的就是数千大军的围攻,而非单匹马的老夫。”

 “两国战,各为其主,就算明某死于军之中,亦无怨言。”

 “泰亲王待我不薄,我方助他行事,他既死了,老夫这个汉人可不会做乌槎国的奴才。所以,你我今一战,是武道之争,与名利权势无关。”

 明将军拱手一揖:“这一礼,敬的是龙兄深明大义。”龙判官的声音骤然低,如一座大山般缓缓迫来:“老夫等了数年,总算等到了与明兄手的机会。若是明兄战而不死,再来与老夫讨论大义吧。”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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