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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无涉姊姊!”

 猛地从上惊醒,方才惊觉布满脸上的,是泪。

 黑漆漆的房中,尚是寂然无声的黑夜,然而,胡儿却无法安眠,茫然地胡乱伸手抹去脸上的晶莹水珠,不愿承认一瞬间心口猛然的惊悸是从何而来。

 胡儿心烦意地走下了,来到铜镜之前,她伸手攫起水盆中的清水往脸上泼去,任由不知是水是泪的滑在脸上蔓延。

 还是深夜…

 胡儿抬眼打量窗外凝重的夜幕,依旧是化不开的深沉,不自觉想起适才的心悸,忍不住了口气。

 算算时间,断爷跟无涉姊姊离开至今,也已过了好些日子。

 想起远在他乡的无涉姊姊,胡儿却还是掩不住担忧,每都殷切盼望着门外是否有归来的人影。

 然而,不断流逝的时间,却无情打击着每一分思念。

 教她如何能不担心?

 无涉姊姊的身子骨本就虚弱,虽是由断爷带着,却是谁也说不准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毫无音讯的这些日子,担忧深,胡儿就怕哪天一觉起来,便会收到令人伤心绝的消息。

 尤其,那一瞬间的心悸又如此清晰…

 走至门边,胡儿从怀里掏出被做成笺片的红叶,推开了门扉,就着夜上灿亮的一片暖银,合掌祈求,只愿那苦痛别临,愿他俩人终得安乐无忧。

 “一定要平安回来呀。”胡儿轻声祝祷。

 不觉相思成笺,轻语寄明月。

 明月当前,无限相思,却是疯狂。

 当雪白的羽翼在前散开成泫然盛开的血之红花,滴在柔软草地,就成了一夜未凝的水

 伸手接取,滴滴答答落下的血珠一路在手上蜿蜒出蟒蛇一样鲜却骇人的花纹,穿透口的雪白羽翼,在染上血水之后,也逐渐恢复成原先的手臂,飘落的羽絮只落得一地轻盈苍白的凄凉。

 颤抖的望着手上承接的血红,无涉凄厉的放声嘶喊:“断──”

 而后,是一片静寂。

 追月缓缓出穿过断前的手,雪白的指尖完全离开的一刻,大量的鲜红再次自那伤处奔涌而出,他冷眼的,任由顿失支撑的断在眼前倒下,任由冰蓝色眼瞳下一处热融了眼。

 伸手接下断倾倒的身躯,无涉哭喊无声,怀里的白玉鸳鸯不知何时从怀里掉了出来,摔成了碎片。

 “为什么是他?”

 “总得要死个人,否则我的一番苦心岂不白费?”

 “…你怎能…你怎能下得了手…”无涉不自觉紧搂住怀中的他,然而,泣不成声的控诉,却再也唤不回那人的一笑。

 无涉的疑问,似乎也是追月的疑问。

 那时,断挡在无涉身前,已是断定他必然会对无涉下手,然而,当化为羽刃的左手不偏不倚的刺入断膛时,追月甚至还可以看见,他那在一瞬间的吃惊之后,意外绽放的安心笑容。

 断肯定是不知他的目标其实根本不是无涉,打一开始,追月便已决定,若是劝不回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只是,追月却怎么也没想到,在最后的最后,断满心牵挂的竟还是她。

 他的苦心终是白费,而是否打从一开始,他就根本错了?

 “…敛羽…是我姊姊。”追月举起染着血红的左手,望着那已渐趋暗红的血渍,说出口的解释,不知究竟是为了取信,还只说服。“他杀了我姊姊,我恨他,于是也跟着堕入魔道。这里,是昔日村子的旧址,我费尽千方百计将他引回此处,为的就是要替村人复仇,要让姊姊复活。我难道做错了吗?”

 “你是姊姊的转世,杀了你,姊姊就能复活,可是…他!”追月倏地近,揪起他虚软的身子。“断、断,我这一族一辈子都要栽在你的手上,我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姊姊…我为村人复了仇…我真的做对了吗?”

 敛羽的爱,无法绑住她心爱的男人,以至于带着心痛死在断的手下,造成永劫不赦的爱恨轮回。

 而今,断却为了区区一个人间女子,甘愿以身挡死!

 他真的做对了吗?

 姊姊,我们真的做对了吗?

 “背负着这些痛苦活下去的他,其实跟我一样痛苦…”

 无涉几乎已无勇气触摸他已渐趋冰冷的身子,只好迫自己不去相信眼前明摆的事实,寄望那一丝丝微乎其微的奇迹。“不会的,他…他不会死的。我知道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无涉的问话使得追月在断身前蹲下身子,他仔细观看了一会儿,再开口之时,却是残酷的毁去她的希望。“不,这次他伤得太重了。”

 为何总是要一再摧毁她的希望、她的爱?

 无涉从未如此的恨,她不怨苍天对她如此薄幸,也不在乎命运对她是否公平;但是,却何以对她连一点怜悯都吝于施予,将她最后的幸福也剥夺。

 将脸深埋在断的肩头,无涉忽然作出了一个决定。

 她轻轻的、缓缓的,用任何人都不会起疑的轻柔,起了固定黑发的尖细发簪,用力握在掌心之中,发簪冰凉尖锐的触感在手心刻划出强烈的存在,一如那刻在她心头的恨。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

 眼泪落下的同时,一闪即逝的光影成了眼底最后的景,没有任何的迟疑,无涉举起那锐利足以致死的发簪,直直的、对准了──

 “你想死吗?”只是低着头,追月甚至未曾转身,一粒石子已清楚无误地打落她手中只差毫厘就致命的凶器。

 无涉不语,手中的利器却未曾移动分毫。

 就算不死又如何?走到这一步,她已没有后路,早在失去断那一刻,她就已失去了所有,还有什么能令她留恋。

 还有、什么…

 “他不会希望你的双手也沾满血腥,尤其是你自己的血。”

 发簪自松的手中掉落,无声无息,只有眼泪沉静的叹息。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希望再说一次爱…

 追月拾起那发簪贴在手中,细细端睨了会儿,接着在无涉错愕的注视之下,静静的替她将发簪回发上。

 “我以为,我并没有错。”追月顿了顿。“这次,我却是错得彻底。”

 无涉抬眼,上他银亮的眼。

 而追月却只是伸手接下无涉的眼泪,看着那晶莹的水珠与手上干凝的血红融为一体。

 如果,断的死能证明些什么,就让他看看吧!

 “只要我们身上背负的罪孽未曾消失,我们就不会死。”追月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无涉讶然,难以从另一个震惊中复原。

 “他此刻看来与死无异,那是他的体受了重创,他只是在沉睡,将本就属于天地之间的重新回归,然后再次新生,或许是几千年、或许是几百年,终有一天,他还是会从深眠中苏醒。”

 “为什么告诉我?”

 无涉不懂,若追月是为了想拆散她与断,那么他不是已成功达到目的,又何必多费心思编派这些谎言,给她一线希望?

 只是,无涉哪里知道追月的心思。

 “我只是想知道,断用生命做的赌注,到底有没有错?”

 “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我已经看不到了,如何能等待?”

 却见追月只是悠然一笑,蓦地伸手攫住无涉,一时之间银白的发与墨黑的发混成一,如夜幕的温柔,以无限幽柔的抚触掠过那安然沉眠的身影,而后,覆上薄轻轻,只似告别。

 无涉其实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却很清楚的感觉到猛然贴近的气息,然而发觉时已太晚,上的轻柔早在她抵抗之前停留,只是短暂的瞬间,随着?x那窜入喉咙深处的滑溜感而再次分离。

 一个,吻。

 覆住了颈子,无涉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你──”

 “这害不死你的,虽然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不过,索取点小小酬劳对我而言也是理所当然。”

 少年淡淡一笑,依然是昔日那个狡狯顽皮的少年。

 趁着无涉不注意,追月将断自她身上抱了起来。

 也在同时,无涉猛地感到一阵晕眩,接着胃腹之间有股热随着经脉血络往身体四处扩散而去。

 奇异的是,即使身体感觉如同撕裂一般的痛苦,身体却本能的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彷佛是清楚这并无害处;然而,时如春风、时如水火,纵然是咬紧牙关忍耐,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却已逐渐失去知觉。

 无涉勉强睁开了眼,望见她昏前的最后一个景象。

 也许只是错觉,无涉竟以为一瞬间,她看见了追月的身躯化为片片羽翼,与断一同散为风中烟尘,在那风中夜里渐渐散去。

 “若你愿意,就一直等下去吧!几千年、几万年,代替我的份一起,守候着他也许醒来的那一天──”

 遥远的,月夜下,以为听见了最后告别的终曲,在他无声无息翩然落下的一声叹息。

 那便是结束,也是开始。

 当无涉醒来,人早已是身在客栈的厢房内。

 然而,她却对自己怎么回到这里完全没有记忆,她的脑袋虽然一片昏沉,却感谢她并没有回到那个冷漠的家。

 是他吗?

 在最后的最后,追月还是开了她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掌心依稀落下冰凉的水滴,是谁的眼泪?

 她蒙?睁眼,瞧见了扎着两个辫子的胡儿。“胡儿…”

 “无涉姊姊,你醒了!”胡儿惊喜万分。

 无涉笑了笑,迷茫的神志甚至连胡儿在她身旁说了些什么也都不清楚了,她只记得,心口那一阵一阵痛的酸楚。

 之后,她又昏了三天,当再次清醒已是傍晚的天色。

 还记得胡儿再发现她醒过来时,激动到无以复加的神情,胡儿几乎是顾不得她尚未完全痊愈的病体,冲动的扑在她身上就是一阵痛哭。

 等到好不容易胡儿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无涉同她问起这些天来的事,却只见她支支吾吾的,只是随口敷衍说着“无涉姊姊的身体还太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带了过去。

 胡儿的刻意隐瞒,无涉不会看不出来,只是,她真的太累、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问。

 这样的平静养息日子过了半个月,时值初冬,无涉的身体虽仍旧虚弱,却已见起,比起刚回来那些日子连动都不能动的病弱模样,此刻,她也已能如常行动,而不用整天都待在榻上休养。

 她不曾回去宁府,始终守在这个与断短暂相守的地方。

 望向窗外寒风萧飒,坐于铜镜之前的无涉一时之间被那萧索美景给吸引了,倒也忘了后头正替她梳整仪容的胡儿。

 胡儿见她分心,好奇之下也放下梳子,顺着无涉的视线往外望去,笑着说:“瞧这天候,怕是再过几就要下雪了呢!”

 无涉虚弱的笑了笑,指了指外头。“我想去外头坐坐瞧瞧,可好?”

 这么多以来,无涉难得开口一个请求,胡儿岂有反对之理?更何况,这些日子,胡儿多少也看得出来,虽然姊姊的身子正一天一天恢复,可她的心却始终不开怀。

 见她这么意志消沉下去也不是办法,胡儿自然也希望无涉开心,于是也就顺着她的心意,搀扶她到门前的小院去歇息。

 外头,正是一片凄凄苍苍的青黄景,树梢枝你上任由寒风一卷,转眼便落得满地凄凉,偶尔风起一扫,刺骨凉意就从脚窜起。胡儿连忙凑上前去,拢紧了无涉身上的裘绒暖衣,就怕她着凉受寒。

 “姊姊的病才有起,要是不小心受了凉,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胡儿皱了皱眉,眉角眼梢的笑意全都皱成了一团,红润可爱的脸蛋满是担心不安的神情。

 “不打紧的。”无涉摇了摇头。

 “这可不成,姊姊可是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我们对你这条命可是倍感珍惜,尤其断爷拚死──”胡儿猛地捂上了嘴。

 无涉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胡儿忍不住在心里暗恼自己的鲁莽,一时心直口快,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让她说出来了。

 谁都知道那是无涉的伤心事,大伙儿也有默契的绝口不提这些事,为的就是怕她触景伤情,小心翼翼了这些日子,眼见无涉好不容易心情似乎平静了些,却怎么也没想到,又让她给砸了。

 “不,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胡儿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的反应哪里像没事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无涉岂会不知道她们的好心,每每当她问起,谁不是随口敷衍的草草带过,久了,她也不再追问,但这并不表示她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就算不说不想,搁在心头的伤痛,又怎会如此轻易遗忘?

 无涉没有再开口,就这样任由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

 突然──

 “您看,下雪了呢!无涉姊姊。”胡儿兴奋的叫道。

 执起手,接下一朵飘下的雪花,感觉那冰凉在手心成了晶莹的水,一滴、两滴,这才发觉,融在手心里的除了雪,还有泪。

 胡儿才想出口唤她,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便从旁退了去。

 于是,任由雪景、泪颜,共做天地一恸哭。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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