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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寂静的荒原中行进了几后,快要进入沙漠地带了。这天,队伍在经过一个小绿洲时停了下来,远处已望得见一条条苍白的沙丘带。

 当晚,林书鸿按照每的惯例,在营地外巡视了一圈,看看各处守卫都克尽其职,便准备回去休息。

 快走到自己的帐篷时,一处阴影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他警觉地握住佩剑,低声喝道:“是谁?”

 那人慢慢移出阴影。

 “达尼雅兰?”林书鸿不轻呼。柔和的月光在她夜般的长发辫上笼了一层轻纱,羊脂般的肤在月光下显得晶莹通透,幽蓝如水的眸子仿佛夜幕下的两点星火,给的人以温暖和希望,她的美丽,是夜中最真实的梦。

 “我一直想谢你救了我,不过这些天看你那么忙,没有机会说。”

 达尼雅兰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微笑着,朗地说。

 林书鸿克制着自己,生怕下一刻就会融化在她阳光般的笑容之中。他勉强点了点头:

 “这没什么。”

 看到这个汉人将军的反应出奇的冷漠,达尼雅兰心里不觉产生出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失望。自从林书鸿在沼泽中救了她之后,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一种冲动,想仔细地看一看这个冰一般的汉人。他似乎与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每当他走近,她就会全身泛起并非不适的凉意,仿佛是炎炎夏日中下的一小块冰,令她精神一。他就像一阵风,让她捉摸不定,又好奇无比。

 林书鸿看得出她眼中渐渐消失的光彩是自己的冷漠语气所致,突然间害怕她会就此掉头而去,忙又说:

 “你…这么晚,怎么还不休息?”

 达尼雅兰相信自己听出了他的关心,心情又明朗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看得出你一直担心我会对公主不利,作为你救了我的报答,我可以告诉你,只管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她停了一下,想到迪亚兰提看着梦蝶的那种神色,知道无论如何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个婚约了,不有些赌气地说“我也是月族人,怎么能去伤害族长的新娘呢?”

 林书鸿不知道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消息更令他震惊。看着面前一无所知,正等着自己大大松一口气的女子,他不痛恨命运对自己如此的捉弄。

 他强着心底的震撼,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

 “原来你是月族人。我以为月族只来了迪亚兰提一个人,原来还有你和达合木两姊弟。”

 “你错了,”达尼雅兰只是如实地告诉他“达合木可不算是月族人。还在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因为犯了一些错,被族人放逐了,达合木一直跟着母亲四处。他甚至因此一直对月族人很有些偏见呢。”

 “原来如此。”林书鸿暗想,稍为放心,但还是决定对达合木也要小心些,此人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队巡逻的士兵正向这里走来,达尼雅兰略一犹豫,就告辞离去了。

 林书鸿被达尼雅兰刚才告诉自己的消息搅得心思紊乱,看着她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正走在一个污浊的泥塘之上,明知再向前走会令他没顶,但已泥足深陷,无法退出。

 “将军,她走了。”

 林书鸿猛地转身,只见王申正站在身后不远处,虽不知他是否听到方才的对话,但他如此说,想必是也看了一会儿了。林书鸿不有些恼怒:

 “王侍郎,你在这里干什么?”

 “下官只是想找将军一谈而已。”

 林书鸿僵直地点点头,说:

 “请!”

 转身带着他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梦蝶在睡榻上翻来覆去,她想起那天看到的惊险一幕——向来冷静的林书鸿竟不顾自己的安危在千钧一发时救出了达尼雅兰,而达尼雅兰在发现林书鸿又救了她时面上出的惊愕,也是她前所未见——心中忽然轻松了许多。这些天来,达尼雅兰虽然还是对营中所有的汉人不理不睬,但对林书鸿的态度明显的有所不同了。也许…她偷偷地笑了起来,更是毫无睡意。

 她干脆起身,静静地穿好衣服,看了看睡的玖儿,蹑手蹑脚地走出帐外,见到远处林书鸿的帐篷中还有灯光,就走了过去。

 营地内一片静寂,看来除了守夜的士兵尚留在营地的外围,其他人大概已进入梦乡了。

 来到林书鸿的帐篷后方,她正准备绕到前门,忽然帐中传来了王申的声音。她皱起了眉头。这个人怎么在这里?既然他在这里,还是不进去为妙。她正打算偷偷离开,忽然听到王申抬高了声音说:

 “将军,您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明显的威胁语气让梦蝶一凛。她不停下脚步,仔细分辨帐内的动静。只听林书鸿语含怒气地冷冷说道:

 “王侍郎此话怎讲?”

 “我只是一番好意想提醒将军,别忘了此行可是皇上对您的最大信任,只要能顺利得到月神水晶,回去后,等着您的就是一世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还有您与清公主的大婚。您又何苦为了一个西域女子而自毁前途?要是被皇上和清公主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只怕难保不生…”

 果不出迪亚兰提所料,此次和亲确是另有隐情。梦蝶咬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出声斥责,仍侧耳细听。但此时帐内突然一片静寂。

 只静了一会儿,就听王申又惊又怒地说:“将军,就算你杀了我灭口,也…”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也不配死在我的剑下。但你若再胡言语,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当我是什么人?”

 一阵轻微的剑与鞘磨擦的声音传出,像是林书鸿正收剑入鞘。梦蝶不知他是何时拔剑的,但已开心得几乎要拍手了。只听林书鸿又慢悠悠地说:

 “我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取到你说的那么神奇的那块水晶。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若是水晶并非像你说的那么灵验,一旦皇上发怒,只怕连云纪也保你不住。”

 “将军只管放心。这月神水晶是月族能震慑西域诸国的神物,与那些炼丹客的丹药不可同而语,只要得到它,别说能医好皇上现在的病,就是长生不老,想也不难。”

 大概是因为林书鸿收起了剑,王申的话语中又有些傲气了。

 林书鸿轻轻地说:“那就好。”

 语气冷得让梦蝶打了个寒战。王申大概也感到了林书鸿身上散发的寒意,语气开始转和:“其实,我当然知道以将军的英明神武,这种小事自是不在话下。”

 “哼,哪有这么简单?为何你不告诉皇上有关月族的实情?这可是欺君之罪。”

 “将军此言差矣。其实我以前也并不清楚月族在西域有这么重要,我亲眼看到的月族,不但人数少,且与世隔绝,明明白白是一个就快灭亡的小部落。更何况,你我都清楚,无论灭了月族会有多坏的影响,只要能医好自己的病,皇上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若不是怕月族人闻风逃走,皇上连和亲这一招都不必用,早就派大军出动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梦蝶越听越惊,心中暗骂他们卑鄙。帐内静了一会儿,又传出王申的声音:“至于那个月族的使者,将军是否觉得他和夷宁公主的接触太频繁了些?”

 梦蝶面上一红。

 林书鸿的声音中听得出一丝嫌恶:“公主那方面用不着你担心。她自会做好份内的事。”

 梦蝶听他回护自己,有些感激,但想到他话中的含义,心中又一沉,他们到底想让自己在这场骗局中充个什么角色?

 王申似乎也察觉了林书鸿对他的反感,话音中带着些讨好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与将军开诚布公地说清楚。皇上派我与将军同行,除了带路之外,另有一个原因,就是关于将军曾与夷宁公主订亲一事。临行前,皇上曾给我密诏,若将军路上与夷宁公主的行止有负皇上厚望,则我有权免去将军的一切职务,代行职权。我现在既说了出来,将军应相信我别无他意。一路上,下官确实看出,将军与夷宁公主绝无瓜葛,所以才以实相告。看来,将军未来的荣耀已近在眼前了,将来还请多多关照才是。明天一早还要上路,下官现在也该告辞了,望将军好好休息。”

 梦蝶早已没有心情理会林书鸿与达尼雅兰的事了,听到王申的脚步渐渐远去,正打算溜走,忽然有种奇怪的寒意从脚底冒上来。她猛然转身,正看到林书鸿一手挑起帐篷的门帘站在自己身后,黑着脸怒视自己。

 她尬尴地笑了笑,说: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顺便看看星星。你不觉得比起长安,西域的星星看起来更…”

 “你全听到了?”

 林书鸿没有理会她的话,直截了当地道。他可没忘记,小时候的她就常在做了错事时,找出一大堆不相干的借口,滔滔不绝说得令人心烦,只求她快住口离开。所以干脆不给她狡辩的机会,直接说:

 “身为公主,却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若是让王妃知道,她会如何伤心!”

 他不提母亲还好,一提,梦蝶干脆打消了走的念头,上前一把推开林书鸿,走进他的帐篷,自顾自地坐下,才怒火冲天地说:

 “我母亲若是知道她曾视若亲子的林大将军,现在却要用我来做一笔肮脏买卖,只怕她的心先已伤透了,哪里还顾得上我的这些小错?…”

 “你知道什么?”

 “就算我以前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你真的以为你们的卑鄙打算可以瞒得过别人吗?月族人是不会这么容易上当的。”

 林书鸿本是为梦蝶的偷听而生气,但听了她的话,不一愣。他一挑眉,急道:“你打算告诉迪亚兰提?”

 “迪亚兰提?”梦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原是指迪亚兰提早有防备,不会轻易就被人骗去月神水晶,没想到林书鸿却误会为她是要去告诉迪亚兰提。她这才想到,自己刚才听到的,正是迪亚兰提一直想要知道的。

 林书鸿注意到梦蝶有些茫然的神情,以为她是因突然听到了事情的真相,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细想一下,觉得也是把真相告诉她的时候了,反正照王申的说法,过了沙漠,就是月族的营地了。

 想到这里,虽然刚才与王申密谈时已叫守卫的士兵退下了,但他仍走出帐外,又四处察看了一下,证实无人了,这才回到帐内,深了一口气,开口道:

 “你知道我来西域的真正原因吗?”

 “为了抢月族的至宝月神水晶,为了得到皇上的心,为了升官,为了…”

 梦蝶挑衅地说。没等她说完,林书鸿就轻轻摇头,目光中出令梦蝶无法继续说下去的奇怪的眼神,无奈、厌倦还有希望,各种感觉同时泛现在他眼中:

 “你说的没错,正是为了这些。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帮助你父王。”

 梦蝶愣住了,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呆呆地望着他,林书鸿笑了笑,说:

 “当年父亲在先皇下令将王爷贬到西疆时,曾苦思相救的良策,当赵耕赵大人血溅朝堂却无济于事时,父亲就发现,像赵大人那样的死谏,不但不会让先皇回心转意,反而徒令先皇对王爷更加嫉恨,有哪一个皇者愿意看到另一个有权继承皇位的人比自己更得人心?先皇面前祸种下,无法挽回,唯一能帮助靖西王的办法,就是新皇登基后,有人在朝中的地位足够高,又肯帮王爷,才可对新皇造成影响,重召王爷回都城。于是,为报当年与靖西王的一场知,他忍辱含羞,假装背弃你父王,投靠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皇上。后来,父亲费尽心机得到他的信任,并竭尽全力辅助他登上皇位,自己也受重用,拥有了今的地位。

 但他心中一直认为只有靖西王才是唯一的真命天子。正是为此,他在朝中广为结重臣,让我弃文从军。”

 他突然停下,直视梦蝶,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王会有一天重回长安,取回本就属于他的皇位?”

 梦蝶屏息静听,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从未想过,林家父子竟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林书鸿看她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已对她产生了影响,这才接下去:

 “所以,你无论如何不能帮月族的人。”

 梦蝶有些木然地问:

 “为什么?”

 “因为,取到月神水晶与否和我刚才说的一切能否实现有着极大的关系。

 “从一年前开始,皇上得了一种怪病,寻遍名医术士,却无人能医治。后来,王申提到月族有一块神奇的水晶,据传是古时候由月神亲自送给月族的,这块水晶有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只要使用得法,就能起死回生,更遑论治病。只不过,月族向来住处隐秘,若是出动军队,又怕他们早已闻讯逃走,只能智取。

 “父亲于是借机向皇上献计,提出让你嫁去月族。他对皇上解释时说,这么做,一方面借和亲的名义,使月族人不加提防,另一方面,可在圣旨中向靖西王提出,若你肯出嫁,则准王爷回长安,毕竟事隔多年,都城的人已渐渐忘却了他,而且他回都城后,也方便监视;若王爷拒绝这门亲事,则可趁机降罪于他,了却皇上的眼中一钉。

 “但事实上,父亲的主意是,无论如何要让靖西王答应此事,只要你一成此行,王爷即可回都城。近年来,我们父子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只等时机一到,就可拥立你父王。这次和亲正是为我们的计划提供了最好的契机。”

 林书鸿看了看梦蝶,见她一脸的茫然和震惊,心下有些不忍,又安慰道;

 “不过你放心,只要得到了水晶,我一定会把你平安带回王爷身边的。”

 听了这话,梦蝶自嘲地说:

 “你以为,月族会用月神水晶来换我吗,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你错了,这不是换。王申说,水晶平时都是藏在隐秘的地方,只有在每年中秋举行的月神祭上,才会取出水晶拜祭。婚礼是定在中秋之后,只要我们赶在中秋前去月族,就可以趁月族举行月神祭的时候,一举夺取水晶。”

 听到这儿,梦蝶忽然语音尖锐地问:“然后呢?”

 林书鸿微微一怔,只听她说:“取到水晶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办?月族人不会看着你带走他们的至宝,你带了这么多兵来,是不是早有打算将他们全部杀死,以绝后患?”

 林书鸿看出她对自己的不满,叹了一口气,说:

 “你知道吗?皇上原本是让我在得到水晶后就暗中派人杀了你,然后推到月族人头上,以月族人悔婚和杀害公主为借口而消灭他们。”

 “好周详的计划。”

 林书鸿苦笑道:“可我从未打算将这部分计划变成事实。我不会忘记,小时候我曾答应过你二哥会保护你。我决不会食言。”

 “多谢林将军的大慈大悲!”

 林书鸿没有理会这句异常刺耳的话:

 “不过,来到西域后,我才发现,月族并非如王申说的那么无足轻重。就我审问俘获的匈奴士兵和向驼队中的西域人打听所得,在西域,人人畏惧的也许是匈奴,但真正能让西域人真心诚意地服从的却是月族。深入人心的传说的力量是任何武力所不能及的。所以,就算这次的计划可以成功,只怕会在西域导致大规模的叛,会影响我朝对西域的控制。说真的,我并不相信那块水晶有谣传的那么神奇,大多是人云亦云罢了。为一块水晶而挑起西域的混乱,将来,就算王爷登上皇位,这个烂摊子也需久费时来收拾。”

 梦蝶听到这里,仿佛眼前突现生机:“你的意思是说,你决定不去抢月族水晶?”

 林书鸿摇摇头,面上出一丝无奈,说道:

 “不。若是不取得水晶,我们就不能带王爷回长安。我是不想消灭月族罢了。但王侍郎却为此诸多指责。”

 “为什么?”

 “不知为何,他对月族像是有着深仇大恨般,刚才我只略约和他提了一下这个打算,他的反对强烈得远出我意料。我看,他是一心要置月族于死地。幸好,他以为我是受了达尼雅兰的影响才这么说,所以暂时还不会和我翻脸。”

 梦蝶惊讶之余,心中也有些嘀咕,总觉得他还似有所隐瞒,便问:

 “你是大将军,按说职务比王侍郎高,为何却像是受他制约?”

 “虽然我在朝中的地位比王申高,但这次相亲,我的处境是很微妙的。皇上其实对我父子过去与你们家的关系还是心存疑虑的。他想趁此机会考验一下我们。如果我真的把你送到月族去相亲,并且夺回水晶,就说明林家人是真心效忠于他;若我拒绝此行,或是在西域投靠你父王,则我带的这一小支人马也难以对他造成真正的威胁。可以说,此行是对我这个未来驸马的最后考验。而监考官就是王申。所以,无论我怎样想,这一关还是非过不可。”

 他的话断绝了梦蝶最后的希望,她愤怒地说:“说到底,你还是要抢水晶,灭月族!”

 “若非如此,靖西王就无法安然回到长安。我不会让这些年的心血白费的。”

 “我爹早已安于西域的生活,你以为我们还会在乎失去了的荣华富贵吗,那种尔虞我诈、骨相残的日子,早让我们寒了心!爹和娘根本不会赞成你们父子计划的这一切!他们…”

 “这只是你的想法,”林书鸿打断了她的话“你真的以为自己摸清了王爷的想法吗?也许他只是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才表现得淡然,但现在,将要摆在他面前的,是触手可得的皇位。你以为他真的会拒绝吗?若我们此行不能如愿而归,只怕皇上会迁怒于你父王,找个什么借口而将事败的责任推在你身上,使你父王无辜受牵连而被治罪。”

 仿佛晴空霹雳,梦蝶被他的一席话震得哑口无言。

 梦蝶魂不守舍地摸黑走回自己的帐篷。快到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拦抱住了她,同时她身子已腾空而起,没等她叫出声,又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惊慌地发现,自己正被带离营地。捉她的人似乎懂得中原的武功,虽然抱着她,但身法灵活,移动的速度丝毫不见阻滞,而且总是恰到好处地避开守卫的士兵。

 一直到了营地外近一里的地方,那人才停下。梦蝶双脚刚一落地,就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只仍捂在她嘴上的手。

 “哇!你这臭丫头!”

 “二哥,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好痛!我的手快被你咬掉了!”

 “我怎么知道会是你嘛!你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还不是为了你这丫头。”梦翔甩甩被咬伤的手,挤出一个苦笑,又道:“我千辛万苦才带人比你们提前一天到了这一带,今天见你们来了,我本打算先探探营地的实情,天亮前劫营,谁知却看到一个影子偷偷摸摸在营地里走,还以为碰上鬼了,走近一看,没想到正是你,就顺手把你带出来了。这种时候,你还在外面晃来晃去的干什么?一副丢魂落魄的样子。”

 梦蝶一时语结,已发生了太多事情,不是和二哥一走了就可以解决的。想想,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倒不如这时把所有事都说个清清楚楚,便开口问道:

 “二哥,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答我。皇位本应属于爹爹,若是有朝一有望重得皇位,你说他是否愿意为此做任何事?”

 梦翔见小妹忽然问起这种会被诛灭九族的话来,知道她必有原因,面上也严肃起来,他笑了笑,说:

 “你是不是仍然担心你的失踪会累及爹娘,令他们不能回都城?你到现在还不明白?经过这些年的风雨,对他们来说,回到长安,甚至登上皇位都远不及一家人平安地生活在一起重要。放心好了,一切都会按我们的预计的。”

 梦蝶喃喃地自言自语:

 “事情变成这样,你让我怎能放心。”

 梦翔看着梦蝶,眼神渐渐锐利: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梦蝶仰头看着他,轻轻说:

 “二哥,我也是刚刚知道这次和亲的真相的。”

 梦翔听梦蝶讲述完刚才与林书鸿的对话,沉思良久,突然感叹道:

 “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种心思。几年不见,看来,他真的变了许多。”

 梦蝶神色黯然地点点头。梦翔忽然一笑:

 “我和大哥对成为皇子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以前生活在长安城内时,哪及得上现在自在舒心。至于娘,我也不认为她会喜爱做皇后,因为那就意味着以她一大把年纪,还要和后宫里大群年轻貌美的少女争宠…”

 “二哥!”

 梦蝶忙阻止他胡说下去,这个二哥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竟连父母也拿来开玩笑。

 这时,梦翔的面色渐渐严肃起来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你知道爹素来为人严谨,刚正不阿,虽说皇位本应属他,但若用林家父子的方法来登上皇位,那就是谋反篡位,他生平最恨的是臣贼子,自己又怎会同合污?何况,他向来不喜爱宫廷中的争争斗斗,经过这些年来在西域的随心所的生活,你怎会以为他还能忍受重回那个永无宁的圈子?”

 梦蝶心中突然一亮,她知道父王确是如此。

 “那你打算怎么办?”梦翔关心地看着梦蝶“你是不是已有了主意?”

 “嗯,”梦蝶点点头“我不跟你走了。”

 “你说什么?”

 “眼前之计,唯有你及时赶回边关保护父母,最好是带他们离开,以免当夺水晶失败的消息传回都城时,皇上迁怒于他们。至于我嘛…林哥哥心意已决,我看也很难劝他改变主意了,我要…留下…想办法帮月族。”

 “你要留下帮月族?为什么?”

 “我…我只是…不想看到月族无辜被毁罢了。”

 梦翔有些意外,随即说:“既然这样,我倒有个好主意。不如现在我再去找月族的迪亚兰提使者,告诉他皇上的阴谋,这样,你总可以安心跟我回去了吧。父母可是想你想得望眼穿呢。”

 听了这话,梦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作一团。梦翔见了她的神情,若有所悟:“小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梦蝶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后,下定了决心,小声说:“二哥,你见过月族使者迪亚兰提吗?”

 “在边关时见过几面,给我印象很深。以他那种人才,只做一个小小的使者,实在太过可惜。不过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让人捉摸不透。”

 “其实,他…就是月族的族长。”

 “他就是你要嫁的人?”

 梦蝶顿时满面通红,梦翔看着她,突然明白了:

 “现在你真的想嫁给他了,所以才不跟我回去!”

 见二哥说话一点也不婉转,梦蝶又羞又气,只得无可奈何地说: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被巨雕捉走的事?我曾告诉你们,遇到一个西域人救了我,其实,那个人正是迪亚兰提。若不是他,我就真的会为巨雕所食了。”

 梦蝶大概地说了一下当年雪山上发生的事。

 梦翔此时的表情是笑意多过惊讶,他颇为欣慰地说: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也曾向手下的弟兄打听过关于月族的事,虽然众说纷坛,但全是敬畏之言。知道我赶来是为了阻止你嫁去月族,有些西域籍的兄弟觉得很奇怪,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无比的幸运,值得大醉三来庆祝,而不是逃避。”

 他打量一眼羞得低下了头的小妹,又打趣地说:

 “虽然迪亚兰提是西域人,不过,既然你自己愿意,而且他救过你,又是月族的族长,也勉勉强强可以做我的妹夫啦。那混帐皇上肯定想不到,他终于为咱们家做了一件好事。”

 毕竟自幼和二哥要好,他这番话说得梦蝶虽十分害羞,倒也倍觉亲切,难为情地笑了笑:

 “二哥,你回去后,替我向爹爹和娘解释一下,不用担心我,我…我…”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说。你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人没有不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女大当嫁,只要你自己愿意,大家都不会说什么。更何况,还有我给你说好话。唉,只不过,我以后的日子可寂寞得很呢…”

 “二哥!”

 梦蝶瞪了他一眼,梦翔这才不再胡说,又问:

 “小妹,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迪亚兰提曾说,一旦找出林将军的阴谋,就带我离开这里,我们先行去通知月族人。”

 “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人越多越容易坏事,迪亚兰提定会有办法的。”

 梦翔狡黠地一笑:

 “我也相信他有这种本事。”

 梦蝶面又红了,有点恼羞成怒地说:

 “二哥,你又来取笑我!”

 “我怎么敢!既然没我的事,那我就回边关了。小妹,你要一路小心。”

 黎明前,忽然营地中喧嚣四起。睡在侍女帐中的达尼雅兰惊醒后,安慰了一下惊慌的众侍女,就出外查看。只见营地中几处帐篷正燃起熊熊大火。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正在救火。

 达尼雅兰忙向最近的着火的帐幕走去,想帮忙救火。快到火场的时候,前面几个士兵的交谈引起了她的注意。只听一个士兵埋怨道:

 “这次出兵可够倒楣的,又是匈奴人又是野马群,跟着是沼泽,现在连捉到的匈奴首领也逃了,又放了这么一场大火,听说前面还要过一个大沙漠,就怕没等到月族的营地我们就死光了,还怎么去对付月族人!”

 “别胡说!若是让将军知道,小心军法处置?”

 “唉,什么胡说呀!谁不知这次相亲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根本没安好心。听说是因为月族有一种宝物,能治好皇上的病,所以才派林将军以和亲的借口前去夺取。”

 达尼雅兰被他们的话惊呆了。她不敢相信那个汉人将军会是来伤害月族的。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他都肯舍命相救,这样的人,怎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一时间,她心神大。不由自主地向营地正中的主帅大帐走去。

 来到帐门前,正碰上刚向亲兵下达完命令的林书鸿。林书鸿见达尼雅兰在这么混乱的时候前来找他,不一愣,随即发现她的神色异常,心中不觉一动。这个西域少女的一颦一笑,总是令他无法克制地被牵引着。

 他遣走了身边的亲兵,让达尼雅兰进了帐。

 “你为什么要灭月族?”

 达尼雅兰劈头问道。林书鸿全身一震。第一个反应就是梦蝶把事情告诉她了。随即才想到,梦蝶岂是这种不分轻重的多口之人。定下神来,才疾口否认:

 “胡说什么,我们此行是为了西域的和平而去联姻的!”

 看到林书鸿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慌乱,她的心不知为何竟狠狠地搐起来。她痛苦地感到,预言真的要实现了,只不过,带来毁灭的不是汉人公主,而是面前这个曾得到她信任的人。

 “你心里知道我没有胡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去伤害月族,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

 林书鸿看着她一阵冲动,不由自主地走近她,几乎要伸出手去抹平她眼中的绝望和无助:

 “无论如何,我不会伤害…”

 他的话被一柄突然顶在前的匕首封住了。

 达尼雅兰悲愤加,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也是为水晶而来?”

 林书鸿无法对她说谎,不知不觉中点了点头。

 此时,达尼雅兰的脑海里浮现起林书鸿在泥沼中奋力救她的情景,一时心中天翻地覆:

 “水晶对你毫无用处。回去…回你们来的地方去…我们无怨无仇,…为什么你一定要毁我家园,伤我族人?我…我知道你不是…”

 “有些事,不是可以一走了之的。”林书鸿摇摇头,直视她明显带着哀求的双眸,不顾抵在前的匕首,一步步走向她:“就算你杀了我,这件事也不会就此了结。”

 达尼雅兰在他的注视下,双手忽然有无限的沉重,她僵硬地平举匕首,不知不觉中随着他的走近而一步步后退,脑中一片混乱。

 “将军,出大事了!”

 一个亲兵突然急冲冲地闯了进来。

 达尼雅兰被他的喊声惊动,停下后退的脚步,扭头看向刚进来的人。那亲兵一见到帐中的情形,面上忽然泛起巨大的惶恐和愕然。

 就在这时,达尼雅兰听到一声痛楚的闷哼。

 仿佛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回过头来。

 林书鸿面上那不敢相信的表情和因为痛楚而深锁的眉头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一时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已刺进他口的那柄匕首和伤口处不断渗出的血。

 “你…你…”林书鸿踉跄地倒向她。她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慢慢滑下。仿佛被刺中的是自己,她无法呼吸,更无法移动半寸: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了…”

 她喃喃地说着,脑中一片空白。

 “你…胆敢刺杀将军!”亲兵举起手中的长戈,向达尼雅兰刺来。

 “住…手!”已倒在地上的林书鸿尽全力喝道。

 亲兵忙扑向他,一把推开站在一旁的达尼雅兰。

 “张和,别难…为她…让…她走…就说…就说是…匈奴人做的。”

 林书鸿紧紧抓住亲兵的领口,面上缓缓现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达尼雅兰,尽最后一分气力吩咐道,慢慢闭上了双眼。

 亲兵双手托着他,哭叫起来:

 “将军!将军!您醒醒!您不要死呀!属下…属下还要继续跟着您…”

 他的喊声没有叫醒林书鸿,却惊醒了达尼雅兰,她终于看到了倒在痛哭失声的亲兵怀中的人,大叫一声,冲出了帐幕。

 外面的情形更加混乱,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此刻她什么也不在乎了,眼前只晃动着林书鸿满身血迹的样子。

 一匹无主的奔马从她身边掠过。她一把抓住了马鬃,翻身上马。她闭上双眼紧紧抱着马颈,不愿看,也不愿听,任马飞驰。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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