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第161章(全文完)
我驾驶着溅满鲜血的卡车,经过一整夜的颠簸,当黑暗渐渐消散时,终于将三具尸体运回到故乡的小镇。
深秋的早晨格外地寒冷,冰盘般的斜
,鬼鬼祟祟地躲在浓密的雾霭里,那凉冰冰的阳光,有气无力地透过浓浓
雾,扬洒在昏暗而又苍凉的原野上,漆黑的秋夜,飘撒着砂糖般的雪花,无垠的大地,活像是覆盖上一块硕大的裹尸布,在斜
的照
下,泛着可怕的、剌眼的白光。放眼望去,整个大地呈着一幅死气沉沉的惨相。
我将汽车径直开进故乡小镇的医院,三
子等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当他帮我启开车门时,秋日凌晨那赅人的低温将我脸上的泪水紧紧地凝固起来,凛冽的寒风尤如刀子般地刮刺着我的面颊,因过于寒冷,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好冷啊!”阴暗的太平间门口摆放着几束花圈,五彩斑斓的纸片随风呜咽,冰窖般阴冷的走廊里伫立着铁蛋生前的好朋友们,此刻,正挖空心思地猜测着铁蛋那段可怕的遭遇,见汽车驶来,纷纷
候过来,一边搬动着尸体,一边切切私语:“铁蛋死得真是太惨啦,三条人命啊!”“三条人命?听说仁花的肚子还有一个孩子呢,唉,应该是四条人命啊!”“…”“小力。”三
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难过了,什么都晚了,铁蛋和小石头,好像该着就这么死,呶,哥们,小石头生前就喜爱摆弄汽车,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开我的汽车。唉,为这事,我没少吼他,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太混了,我,对不住小石头哇,呶,哥们,你看,我给小石头扎了一台高级轿车!”
我的目光顺着三
子的手指望去,方才注意到,在医院冷风嗖嗖的院子里,果然摆放着一部纸糊的轿车,正在卡车上搬动尸体的年轻人们悄声嘀咕道:“嘿嘿,这三
子啊,可真逗,扎的还是奔驰牌呐!嘿嘿!”
“小力。”三
子扔掉烟蒂,拽扯着我的手臂:“走,咱们吃点饭去吧,天气真是太冷喽,喝点酒,暖暖身子,唉,从昨天到现,咱俩都是水米未进啊!”当我与三
子吃过简单的早餐,再次返回到医院时,我被告知,三具尸体已经进行了简单的处理,于是,我跟在三
子的身后,走进太平间,我首先来到铁蛋的灵
前,二姑父正泪眼汪汪地守候在儿子的遗体旁,见我走进来,痛苦不堪地指了指灵
上僵
着的铁蛋:“小力,铁蛋在这呢!”
我默默地走到铁蛋的遗体旁,经过医生的简单处理,铁蛋多多少少恢复了以前的俊美,他穿着贵重的寿装,平静地仰躺着,双目紧闭,嘴上叼着一块古铜钱“这是仁花!铁蛋的媳妇…”可怜的二姑父绝望地嘀咕着:“铁蛋的媳妇,喔…喔,他们,只能到
间去生活喽,喔…喔…”
从二姑父的语调里,我完全揣测出他的心思:尽管铁蛋尚未正式举行婚礼,但是,二姑父坚定地认为:铁蛋已经是个有媳妇的男子汉,他成人啦,他拥有自己的家庭啦,尽管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整容过的仁花姑娘,那被彻底毁坏的面庞,涂抹着厚重的脂粉,尽一切可能地企图掩盖住硕大的、纵穿整个右脸的
眼,她身着鲜
的盛装,安祥而又幸福地躺地铁蛋的身旁。当我绕过她的身旁时,目光有意停滞在她的细手上:哇,仁花的小手指,果然像
所说的那样:比常人短小许多,的确够不到
比划的那条指纹。
“铁…蛋。”我俯下身去,拾起几叠冥纸,一张一张地丢弃在铁蛋灵
前的火炉里:“铁蛋好兄弟,哥哥给你烧纸了!”然后,我悲痛
绝地来到小石头的遗体前:“儿子,儿子,爸爸来了,小石头,睁开眼睛看看爸爸吧…”
“哎哟!老婶来了,老姑也来了。”身后的三
子悄声嘀咕起来,我抹了抹悲伤的泪水,转过身去,只见业已哭肿双眼的二姑和老姑,各自披着一件草绿色的军用大衣,在众人的搀扶之下,一前一后,哭哭咧咧地走进太平间,分别奔向自己心爱的独生儿子,与之做最后的诀别。
二姑和老姑久久地伫立在铁蛋和小石头的灵
前,颤抖的双手反复不停地抚摸着儿子的面颊,尤其是二姑,每当她触碰到那块致铁蛋于死命的
眼时,二姑爱怜的泪水,一滴紧接着一滴的掉落在儿子的脸庞上、额头上。
二姑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
伤,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问候着儿子:“铁蛋啊,这么大的伤口,你疼不疼!咦…咦…咦…”
话未说完,二姑再次失声痛哭:“我的儿子哟,你死得好惨啊,这一
打在脸上,该有多疼啊,呜…呜…呜…”
“芳子,芳子,别哭啦,好好看看你的儿子吧,过一会,就看不到啦!”众人劝说道。
“哟唷,不好了,老菊子又昏过去了!”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昏厥过去的老姑抬出太平间。
较之与老姑,二姑要坚强许多,她依然不停地
泣着,目不转睛地端祥着自己静卧着的儿子,仔细地给铁蛋整理着寿装,突然,二姑似乎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合适,她指了指铁蛋的脚下:“小燕子,去,你给铁蛋把鞋带好好系一系,铁蛋活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系鞋带的,他不喜爱这样系。”
“嗳,好的,二姑,我这就重新给他系上!”
二叔的女儿小燕子立即绕到铁蛋的脚部,蹲下身去重新给铁蛋系鞋带。
“还有,小蒿子,铁蛋的
带扎得不对劲,你再给他正道正道!”
“嗯。”表妹小蒿子应承一声,马上着手整理铁蛋的
带,二姑仍然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儿子的伤口:“铁蛋啊,妈妈的好儿子啊,你就这么狠心抛下妈妈一个人走啦,我可怎么办呢!喔…喔…喔…”
二姑越说越伤心,说着说着,绝望之余,痛苦万状地拍打着
头,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铁蛋啊,石头啊,仁花啊,喔…喔…喔,好可怜的孩子们啊,喔…喔…喔…”
“哎哟,我看差不多啦。”不知什么人催促起来:“差不多啦,到点啦,快把芳子弄走吧,不然,一哭起来就没完!会把身体哭坏的。”
“二姐,走吧。”
“芳子,别哭了!”
“铁蛋,石头,仁花,喔…喔…喔…”
二姑哪里肯依,拼命地推搡着众人,双手死死地拽住
头,说死也不愿离去:“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无可奈何之下,众人索
将二姑生硬地抬出太平间,二姑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再次昏厥过去。
“我说,趁这机会,快点抬走吧…”
混乱之中,雇来的工人们开始乘机抬走铁蛋等人的尸体,将其搬到卡车上,当抬仁花的尸体时,我听到一个矮胖子工人对身旁的工友悄声嘀咕道:“过去听老人说,怀孕的女人死后不僵尸,我不信,今天我这是第一次抬怀孕女人的尸体,这么长时间啦,天气又这么冷,可是,仁花果然还没有僵尸啊!”“真的,是没僵尸,老人说得没错啊,我真的长见识了!”
在无边无际的大地深处,在一片密林的边缘,在一座可怕的院落中央,十分刺眼地呆立着一
耸入云天的、怪物般的大烟囱,烟囱的最顶端好似一个黑乎乎的大
门,不停地
吐着浓烈的、刺鼻的烟气,那是曾经活力四
、不知疲倦、忙忙碌碌、野心
的人们,最后的、最无奈的表现形式,一切从此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大烟囱的下面是一座巨大的,有着四个入口的焚尸炉,这里乃是怪物的大嘴巴,猪
拌般的尸体摆放在幽暗的、泛着油渍光亮的大铁
上。
穿着一身裹尸布的工作人员,仿佛是地狱里的小鬼,一个个面无表情地按动起铁
顶部的绿色按钮,只听轰隆一声,焚尸炉的大铁门突然咧开红红通的大嘴巴,里面的烈焰散发着灼人的热
,仿佛即将从大嘴巴里
涌而出,还没容人回过神来,挂满油渍的铁
以惊人的速度不可阻挡地滑向怪物贪婪地嘴巴里,铁蛋等人娇
的血
之躯,顿时被熊熊的烈焰彻底
没,同时,痛苦地
动着。
“铁蛋!”“石头!”“仁花!”“咣当”一声,怪物心满意足地闭上红血
的大嘴巴,发出幸福的轰鸣声,一边嚼着嘴巴里面的美味佳肴,一边轻声地哼唱着。
十余分钟之后,小鬼拎起一
乌黑的大铁
悠然自得地伸进怪物的嘴巴里,狠狠地捅扎着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帮助怪物把食物搅开、捅烂,以便于尽快将其
收、消化。当确认尸体已被彻底搅烂之后,小鬼
出大铁
“叭”地一声丢在墙角里,然后
起双膊兴灾乐祸地望着怪物继续
食着尸体。
约莫三十多分钟之后,小鬼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个铁篮子,
到怪物的下巴底下,然后,再次启动一个按钮,
餐一通的怪物渐渐安静下来,吧嗒着厚重的嘴
,品味着尸体的余香。小鬼不再理睬怪物,拎着直冒青烟、盛满碳灰的铁篮子,信步走出门外,低头瞅了瞅手中的纸条,冷冰冰地问道:“12号,13号,14号!…”
“啊,铁蛋子,小石头,仁花!…”二姑父泪水涟涟地接过铁蛋等人的碳灰,放置地水泥台上,打开刚刚买来的骨灰盒,开始收敛铁蛋等人年青的灰渣。
“小力子,别哭了。”身后的新三婶,悄悄地推搡着我:“快走吧,快去看看你的姑姑们吧,好好劝劝她他,别一个劲地哭啦!”
当我在新婶的陪伴下,返回小镇,推开二姑家的房门,走进里间屋时,只见二姑和老姑相拥在土炕上,蓬
的脑袋上敷着一块浸
的白
巾,四只眼睛早已因痛哭过度而高高肿起,几个中年妇女死死地搂抱住我的两个姑姑,喋喋不休地唠叼着劝慰的、可是两个姑姑根本就听不进去的话语。
见我走进来,两个姑姑狠狠地挣脱开几个中年妇女的胳膊,纷纷向我扑来,四只手臂紧紧地搂住我,再次失声痛哭:“呜…呜…呜…力啊,姑姑的亲侄子啊。姑姑前世作了什么孽啊,老天爷为什么这样报复我,我是个丧门现啊,我断子绝孙啦,呜…呜…呜…”
“唉。”始终坐在土炕尽头的
,听到两个姑姑的念叨,突然开了腔:“唉,你们啊,你们,当初说什么也不听我的话,把个短命鬼娶到了家,呶。”
抬起手掌:“这个疯丫头啊,长得一点也没有福相,手指短的要命,唉,铁蛋子,可是借了她的光!把个小石头,也捎带上了!”
“呜…呜…呜…”面对
的絮叨,两个姑姑似乎无言以对:“小力子,大侄,姑姑完喽,姑姑什么也没有啦,姑姑连个抓手都没有啦,呜…呜…呜…姑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芳子,菊子,别哭啦!”众人毫无意义地劝慰着,两个姑姑则拼命地挣扎着:“姑姑完了,姑姑没有儿子啦!”两个姑姑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我擦抹着
淌不住的泪水,依偎在两个姑姑颤抖的怀抱里:“姑姑,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姑姑,我给你们当儿子,我,我…”
“力啊,你愿意给姑姑当儿子吗?”两个姑姑哭哭咧咧地问我道,我毫不犹豫地应答道:“嗯,姑姑,我愿意给你们当儿子,姑姑,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啦!”
“大侄,你愿意给姑姑当儿子,那,小力,你叫我妈啊。”两个姑姑几乎异常口地催促我道:“力啊,叫啊,快点叫我们妈妈啊!”“嗯…”我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心情,泪水彻底模糊了视线,我挣脱开两个姑姑的真挚的搂抱,咕咚一声,跪倒在土炕下,发自肺腑地唤呼道:“妈…妈,妈…妈,妈…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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