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第07章
“哈,好热闹!”我拍着双手,
跳进生产队的大院里。
老姑拽着我的衣袖:“大侄,你要干啥?”
“到生产队玩去,好热闹啊,人好多啊!”“不行。”
“哼!”我不听老姑的劝阻,挣脱开老姑的手臂,咕咚一声,跳到生产队的院子里。
人们正嘻嘻哈哈地围拢在被剥得血
模糊的死牛旁,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斜对面劳动着的知识分子们,用漠然的目光瞅了瞅我,我迷茫地环顾一下陌生的院落,发现身旁是一栋大仓库,我悄悄地溜了进去。
嘿嘿,真好笑,偌大的仓库却没有任何贮藏,空空旷旷,我漫无目标地徘徊在
纷纷的,积满谷草的土地上,脚尖无意之中踢到一穗横陈在谷草中的,黄橙橙的玉米
,我低下头去瞅了瞅,脚尖一抬,将玉米
踹出好远。
望着咕碌碌翻滚着的玉米
,我顿然想起
家的餐桌,想起那涩口的,但却是珍贵的玉米锅贴:玉米面虽然不好吃,很涩口,然而,既使是这样,
一家人,也是不能放开肚皮,随便吃的,更不是顿顿都可以吃
的。
我又想起爸爸和三叔挖空心思地往
家里邮寄玉米面的事情。啊…玉米,玉米,你看着不起眼,却是穷人们活命的黄金食品啊。我走到被我无端踹开的玉米
前,轻轻地拾起它,放到眼前,久久地凝视着,心中暗暗嘀咕着:把这
玉米
拿回
家去!
我握着玉米
,刚刚走到仓库的门口,
面走过来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他身材臃肿不堪,浑身散发着呛人的烟草味,尤其可笑的是,在他那酱块般的脑袋右上端,非常显眼地突起一个又大又红的
包包,看到他这般尊容,更让我讨厌得没法形容。
“小子。”长着大
包的老人用手中的长烟杆指着我手中的玉米
:“这是生产队的苞米,是国家的财产,你可不能随便拿哦,送回仓库去!”
“我,我,我没拿,我只是随便玩一玩,玩完了,我还会放回原地的!”
“嘿嘿。”老人和善地笑了笑:“你倒是鬼机灵啊,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啊,嗯?”
“老张家的,我是张家的。”
“老张家?”老人狠狠地
了口低劣的烟叶,一对昏暗的眼睛久久地盯着我:“老张家?老张家,嗯,我咋没看见过你啊?嗯。”我不再理睬他,再度溜进仓库里,我心有不甘,决意要把这穗玉米
,偷回
家去,让
一家人,吃顿
饭,可是,怎么才能偷回去呢?
我握着玉米
,扫视一眼空空如也的仓库,哈,有了,仓库的后墙,与
家的院子紧紧相连,后墙处有一扇呲牙咧嘴的破窗户,我顿时来了灵感,小手一扬,沉甸甸的玉米
嗖地一声,钻过破窗扇,飞进
家的院子里。
我兴奋的蹲下身去,又拣起一穗,又如此这般地投过破窗扇,扔进
家的院子里,我越干越得意,一穗又一穗的玉米接二连三地投进
家的院子里,看到仓库里再也寻觅不到一穗玉米
,我终于拍拍手上的灰土,
天喜地的溜出仓库,翻过土坯墙头,回到
家的院子里。
我扯过爷爷背猪草用的柳条筐,将散落在院子里的玉米
一一拾到柳条筐里,然后吃力地拽拉着沉重的柳条筐:“
,
。”
“哎,大孙子,什么事啊!”
循声赶来,见我拼命地拽拉着装满玉米
的柳条筐,
惊讶地地望着我,她又瞅了瞅生产队仓库的破窗扇,立刻明白了一切:“大孙子。”
一把夺过柳条筐:“这可不行,这是小偷做的事情啊!”说完,
手腕一用力,非常轻松地挎起了柳条筐,另一只手拉住我:“走,力啊,咱们给生产队送回去!”
“唉。”我跟着
,怏怏地走出院门:“
,这点苞米,放到仓库里,也没什么用处啊,人见人踩,
驴子也啃。”
“那也不行,这是生产队的,放在那里,就是烂掉,也不能拿的,懂吗,大孙子。”刚刚走进生产队的院子,
便嚷嚷起来:“老杨包,老杨包!”
“哎。”脑袋上顶着大
包的老人闻声
了过来,
将柳条筐放到地上:“嘻嘻,老杨包,这是我孙子淘气的时候,扔到我家院子里的,我把它都送回来了!”
“哈哈。”老杨包将
完的大烟杆往
上一别,
糙的大手友善地掐拧一下我的脸蛋:“小子,你不是跟我说,随便玩玩吗,怎么,都玩到你们老张家的院子里啦,嘿嘿,好个淘气包啊!”他又将头转向
:“嗨呀,老张太太,你可够认真的,算了算了,这点破苞米扔在那里也是烂掉,小孩子淘气,就拉倒吧!”
“那可不行。”
不容分说地将柳条筐里的玉米
,悉数倾倒回仓库里,老杨包笑嘻嘻地瞅着我,问
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啊,以前,我咋没见过呐!”
“哦。”听到老杨包的话,
的脸上立刻浮现出自豪的神色,美滋滋地说道:“老杨包,你当然不认识他,他是我大儿子的小子,我的大孙子啊!”“啊…”老杨包眼前一亮:“豁豁,就是,就是,就是那个念大书的,留过苏的,大仓子的儿子?嗯,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让我好好地看看!嗯,还别说,真像他爹啊!”老杨包拍着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嘿嘿,像你爹,真像你爹,不仅顾家这点,特像你爹,翻墙头那灵巧劲,更像大仓子小时候,嘿嘿。”
与老杨包寒喧一番,便拉起我的手,回到家里,
谆谆告诫我道:“大孙子,人,再难,再穷,也不能伸手偷别人的东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喂。”
前脚刚刚迈进家门,身后传来阵阵喊声:“喂,姥姥。”我回头望去,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英俊洒
的男青年,他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对
说道:“姥姥,今天晚上,大队要开批斗大会,姥姥,你可一定要参加哦,可别像上次似的,说去,结果,点名的时候,就缺姥姥你家!”
“大侄。”老姑悄悄地拽了拽我:“他,就是队长,我的大外甥!”
“嗨。”
苦笑道:“永威啊,上次开会,你姥爷突然犯了病,我倒是想去,可是,你姥爷又是
又是
,外孙子,你说,我敢离开家么?”
“姥姥。”
的外孙子队长一脸难
地说道:“姥姥,姥爷有病,你离不开家,就派我舅去呗,这次,可一定要准时参加会议哦,公社有了新规定,不参加生产队组织的革命活动,年终是要扣工分的啊!”“姥爷。”大表哥走进屋子里,关切地问候着爷爷:“姥爷,你的身体最近可好哦?”“嗯,还行。”土炕上的爷爷板着枯黄的病脸不屑地对外孙子道:“哼,你们这些人啊,没正形,就是没正形,一年到头,什么正经事也不干,不是练唱歌,排舞蹈,就是开批斗大会,唉,啥人能架住这么折腾啊?打死我也不信,整天介扯着嗓子唱歌,扭着
股跳舞,举着拳头喊口号,就能吃
饭,穿暖衣服,过好日子?唉,真是没正形啊,这可怎么办呐!”
“唉。”大表哥叹了口气:“姥爷,我也是没法子啊,上级有精神。”
“嘿嘿。”我与老姑站在外屋,我以挑衅似的口吻对老姑说道:“老姑,你不是说,队长是你的大外甥么,你敢叫他么,我听听!”
“哼哼。”老姑冲我撇了撇嘴:“大外甥,大外甥。”
“哎。”大表哥果然应答道,然后,向我们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可怜的卑微:“老姨,有什么事么?”
“没,没,没什么大事!”老姑冲我自豪地一笑,对着大表哥指了指我:“大外甥,这是你表弟弟!”
“哦。”大表哥点了点头:“老姨,我知道了,我妈跟我说过了,小表弟。”队长大表哥亲切地掐了掐我的脸蛋:“哪天到大表哥家串门去,老姨。”大表哥非常礼貌地向老姑告辞:“老姨,我得走了,我还有事!”
“去吧,去吧!”老姑得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忙你的事去吧!”待大表哥走出屋外,老姑一脸得意地对我说道:“怎么样,大侄,你大表哥虽然是队长,在生产队里再怎么厉害,可是,一到了我的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嘻嘻,谁让我是他老姨呐!”
“嗨嗨。”
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爷爷:“老头子啊,你就少嘞嘞几声吧,还是寻思寻思,让谁去开会吧,你没听你外孙子说么,不去,要扣工分的!”
“哼。”爷爷忿忿地说道:“爱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你,这个该死的老头子!”
虎着面孔嚷嚷道:“你,这也叫一家之主,什么事情也不肯出头,唉,这也叫个大老爷们!”
“我看不惯!”爷爷坚持道:“我就是看不惯,没正形!”
“妈…”二姑
言道:“我爹不愿意去,也别难为他啦,还是我去吧!”
“唉。”
指着爷爷一脸不悦地嘟哝道:“你呀,你呀,你的书算是白念了,什么看得惯,看不惯的,这与你一个小草民有什么关系?你看不惯,就让孩子出头,孩子才多大啊,万一碰到点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
你忘没忘,土改那年,斗地主,你不去,就让大仓子去,那天晚上,大仓子开会回来,一宿也没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
喊
叫:我怕,我怕,我怕,看到孩子吓成那样,我也一宿没睡觉,就那么抱着大仓子整整一宿。
我问他:大仓子,你怕啥啊?你没听到孩子怎么说的么:妈…我怕,他们可真狠啊,把地主吊在房梁上,把
子扒下来,往死里打,一边打,一边问他:你家的金银财宝都藏到哪去啦,地主说:没有啦,没有啦,我什么都没有啦,都让你们给没收啦。可是,他们不信,还是往死里打,最后,只听扑哧一声,从地主被打烂的
股里,哧哧哧地窜出臭哄哄的稀屎…”
越说越激动:“你啊,你啊,你啊,什么大事小情都不出头,全是大仓子的事,分地的时候,工作组让每家派一个人,拿着四
木头橛子,这事,你也让大仓子去,工作组长领着大伙走到地头,手榴弹一扔,轰的一声,大伙便开始往地里跑,找到合适的地方,便钉橛子占地,可是,大仓子太小,根本跑不过那些个大老爷们,结果,好地都让人家给占完了,大仓子只占了一块谁也不肯要的涝洼地!”
“哼。”爷爷依然振振有词:“我就是看不惯,我就是不去,这就是没正形,哼…”“妈…”姑姑拽了拽
的衣袖:“都别吵了,爹身体不舒服,不愿意去,就别去了,我去,我开会去!”
“二姑。”听到爷爷和
这一番争吵,我对傍晚将要召开的批斗大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听到二姑要顶替不愿随意抛头
面的爷爷去参加会议,我拽着二姑的玉手央求道:“二姑,我也要去,我要也去!”
“不行。”爷爷警告道:“大孙子,你可不能去,没准会闹出什么
子来啊!”“不。”听到会闹出点什么
子来,喜爱看热闹的我,更加兴奋起来,可是,看爷爷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我不
失望起来,我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哇地嚎啕大哭起来:“嗷…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要去,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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