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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风过回廊幕有波(上)
 沈珍珠在回淑景殿途中,脑中空前未有的纷无绪。

 独孤镜,失去踪迹近四年,竟突然被张淑妃推至朝野之间。这个义女,认得突兀,认得蹊跷,必将引起上至王公下至小吏的议论纷呈。

 而张淑妃与独孤镜,到底是在作何盘算?当年之事,种种证据早已摆明是她们二人勾结行事,害死红蕊、害苦慕容林致,此事旁人或者不知,但于李俶,于张淑妃都是心知肚明。独孤镜当年尚知假死以避祸,张淑妃于明处仍是冠冕堂皇,到了如今,两人竟然已不再避忌,公然携手为“母女”更不在意独孤镜所说失踪那一套话是否可欺瞒过众人,只作一番表面说辞而已。这,竟隐隐有公然与李俶对峙之意。她二人为何不仍在暗处,却一下子蹦至明里?

 张淑妃固然是除李俶为后快,而独孤镜,经过这四年光,对李俶又是何等想法,亦是要助张淑妃置李俶于死地么?张淑妃与独孤镜,所求所总该有甚么不同吧,是何利害关系,将她二人牢牢绑在一处?

 沈珍珠思来想去,只知从此更要处处小心提防,却想不明张淑妃与独孤镜下一步会如何动作。

 便如独孤镜不肯跟随她回来,她顺水推舟去掉独孤镜媵妾名份一事…若带独孤镜回来,自可将独孤镜举动监视在目,却难保此女机警过人,暗地里做出不利李俶之事;若不带独孤镜回来,却是全然失控,不知其人所行所想。

 此事,虽是左右为难,她沈珍珠还是带着几份私心芥蒂罢,终是让独孤镜留在了大明宫。

 实不知,此举,她,是对是错。

 扶下肩舆,步步往殿中踏去,远远见殿内灯火通明,小儿、宫女、嬷嬷的声笑语不断。沈珍珠忽地里抬头,正看见殿门后透出一张偷觑的小脸,见了她,远远的使个鬼脸,哗的下,咚咚咚早跑开了。

 沈珍珠愁绪稍解,与哲米依相视一笑,道:“适儿越大越调皮,早前在凤翔,三两个嬷嬷娘还制不住他,行辕小,地又滑,我总怕他摔着哪里,现下好了,由得他胡闹去罢。”

 说话间已至殿门。沈珍珠嘱咐过何灵依,无须繁文缛节,她进出殿都不必通报,故而殿中之人仍是嬉戏谈笑,并不知她已走近。却听一个嬷嬷沙哑着声音,道:“素瓷姑娘,你这儿子长得好俊,依老身看,与小世子倒有八分像,旁人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是俩兄弟呢,呵呵。”素瓷声音又快又急,截声呵斥道:“王嬷嬷,你在胡说甚么!”

 王嬷嬷似乎在辩解,沈珍珠却是听不见了,那心上仿佛正被重重一捶,脚跨殿前门槛,一个踉跄,哲米依慌忙上前搀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沈珍珠缓缓抬头,正接着素瓷一对皎皎明目,见沈珍珠望着自己,局促的耸耸肩,将怀中孩儿抱紧,脸儿似乎有些儿苍白,轻轻对身侧宫女道:“王妃回来了,快上前侍候。”

 何灵依上前扶沈珍珠 ,沈珍珠挥挥手,让她退下,茫茫然往内室走,忽听素瓷在身后脆生生的唤了声:“小姐!”

 一声“小姐。”

 恍恍然多少年了。自幼家教严苛,父亲亲为教执,三岁识文,四岁授诗书,及五岁,始传茶道。采、蒸、捣∧、焙、穿、封,步步严谨慎从,半点来不得马虎,琳琅满目席地新茶,香气袅袅五里不绝。旁人只闻着香,赞好,她却一一抹过鼻间,品味识辨,一忌油腻味,二忌香辛味,是选茶基本要决。

 “这是今年最好的玉苕初。”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名小小女孩…当然是小小女孩,比她还小…红蕊牵着她手,面庞是俏生生的雪白。她惊诧着,这女孩竟能一眼看出茶的好坏?

 小女孩只看着她,怯怯的:“我家种玉苕初。”

 案亲笑着说:“这是新买入的丫鬟,珍珠,今后与你作伴。”

 小珍珠于是问她:“你叫甚么名字?”

 她面上稍带羞赧“爹唤我作丫头。”

 案亲说:“珍珠,你给她取蚌名字吧。”

 小珍珠想了想,说道:“素瓷雪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就叫素瓷,好不好?”

 案亲先是惊异,继而快。诗僧皎然,长居吴兴,酷爱茶,与他好,这首诗不过前与数友人饮茶时随口而,未料女儿竟记下。

 她回首。当年的小丫鬟,总梳着娇俏可人的双髻,跟在她身后,跑起来那辨儿随风一嗒,又一嗒;她总描不好眉,不是歪就是浓,将那画眉小笔递上来,脆生生的,唤她:“小姐…”

 然而终究是长大了。她挽着宫髻,着点时世之妆,立于殿中,姿容靓丽,她怀中孩子,从前一直没有细看,现在想来,那眉眼,果真是象极了李俶…她在唤自己么?此时此刻,惟有她,还会唤自己为“小姐”而不是“王妃”罢。只是,她的眼中,为何不是往常的恣意亲切,竟带求恳,还有惊慌。

 殿中出奇的安静,漏壶“嘀嗒”、“嘀嗒”细细的沙点点下,李适偎在娘身后,瞪大着眼睛,望着她。沈珍珠展颜一笑,左右视道:“天色已晚,都去歇着吧。”哲米依讷讷的想说话,终于闭口。

 沈珍珠走入内室,只觉气闷。哲米依在身后轻轻叹气“你终于知晓了…我只道,你这样一个聪明的人,为何到今才知…”

 沈珍珠推开面北之窗,微风吹过,正吹皱一池秋水“只因我自欺欺人…”

 怎不是她自欺欺人呢?明知有异,却不肯去探究。

 李俶驭下极严,怎能让风生衣醉酒且与素瓷有肌肤之亲?

 那她将素瓷之事告知李俶,为何他毫不惊异,且严明为素瓷觅房舍,如此之快?

 就连那孩子的相貌,她从来是不愿细看斟酌的。

 其间,有多少可疑之处,她总是当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一直不过是逃避而已。

 终于是避不过去。

 她长长叹息,对哲米依说:“这室内憋闷得紧,你陪我去池边走走可好?”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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