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请问你找谁?”白衣女子又问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花剪,将散落耳边的秀发向后拢,
出一截莹白的手臂。
“我…”长孙婕
了
嘴
。“我找洪娟,她是住这里吧?”
“我就是,请问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她轻轻地问,声音清脆悦耳,仿佛山间
动的清泉,而她的眼睛却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显得蒙胧。
果然是她,虽然长孙婕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但是…
好奇怪的感觉!
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她和自己太相像的缘故,长孙婕对眼前的白衣女子,打心底感到亲近;另一方面,当她对上眼前女子那双大而
蒙的眼睛时,心里竟有几分莫名的紧张。
恍惚间,夏明俦低沉的嗓音从身旁温和传来。“小婕,你不是有东西要带给人家吗?”
“哦,是这样的,有人托我带这个给你。”长孙婕倏地回神,赶紧从脖子上取下那块挂了五年之久、几乎成为她身体一部分的白玉坠子,递到洪娟面前。
对面的人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愣了愣,轻声问道:“是什么东西?”
长孙婕感到愕然,
上忽然一紧,原来夏明俦发现其中端倪,凑到她耳边低语。“婕儿,她的眼睛…”
“啊…”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这么出尘的女子,竟是个瞎子!
听见她的惊呼,洪娟也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小女子几年前偶染眼疾,如今目不能视,倒是惊吓贵客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不带半点情绪,仿佛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长孙婕却在她的眼底,看到一股明显的忧伤。
“看过大夫吗?”她
口而出。
洪娟一怔,
边绽出一朵轻幽的笑。
“没用的,大夫看不好的。”她抬头望向天空,似乎想穿透云层,望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长孙婕深深
口气,走上一步,将手中的白玉坠于
到洪娟手上。
“喏,就是这只坠子…”
颤抖的手在坠子上摸了模,洪娟平静的脸颊霎时变得苍白,她正想张口说话,门外却传来一阵喧闹。
“洪姑娘,有客人来了?这位姑娘长得和你好像,是你家亲戚?”
亲戚,是这样吗?长孙婕心念一动,扭过头,就见一位中年大嫂笑嘻嘻站在门外,后面还跟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
而洪娟闻言则浑身一颤,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奇异的红晕。她无预警地一把抓住长孙婕的手臂,由于太过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突现。
“王大婶,你说这位姑娘长得和我很像?”她扭头转向门外,拔高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急切。
“是啊,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洪娟反覆叨念着,握住长孙婕的手更加用力。“这位姑娘,我有些话想问你,跟我到屋子里小坐片刻,好吗?”
“这…”长孙婕顿时语
,瞄了眼若有所思站在一旁的夏明俦,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她是很好奇,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是想跟着进去,可是…在心底,她又莫名的感到紧张。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洪娟将头转向夏明俦的方向。“这位公子也一起进屋喝杯茶吧。”
他也要跟着一起进去?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人偷窥一般,长孙婕不怎么乐意。
瞅了眼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长孙婕,夏明俦了然一笑。“放心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说完,又转向洪娟。“洪姑娘,容在下在院子里看看鲜花就行,你们进屋聊吧。”
“那也好。”洪娟点了点头,拉着长孙婕走向花丛后的小屋。
而这一刻,长孙婕竟被夏明俦脸上的笑容所
惑,手虽被洪娟牵着,却不住回过头看他,心中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感动,这个夏明俦,并不似她想像中那么糟。
夏明俦一直到目送她们进屋后,这才笑眯眯掏出收在衣袖中的摺扇。如果说,他先前来安平府的目的纯粹是为了婕儿的话,那么到现在,他对这件事本身已经起了兴趣。
首先,这个貌似婕儿、年纪又比婕儿大上十几岁的洪娟,她的真实身分到底是什么?就凭她一身恬静素雅的气质,说她是个普通村姑,打死了也没人会信。
还有,究竟是谁让婕儿带着那只白玉坠子,到这个不知名的山村送给洪娟?而洪娟在拿到坠子后,她的表情为什么会如此怪异?
有趣,还真有趣。
不过,该从哪儿问起呢?
瞟了眼围在门口瞪着他瞧的好奇村人,夏明俦状似漫不经心,摇着摺扇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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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娟领着长孙婕穿过明亮的前厅,走进一间不算大、但布置得相当温馨的厢房里。“姑娘,请随便坐。”她摆手示意,摸索着拿起桌上的茶壶,要给长孙婕倒水。
“不,不,我自己来。”长孙婕连忙抢过洪娟手上的茶壶,表情有点尴尬,她怎能让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为她倒水。
默不作声在原地立了片刻,洪娟试探着问。“姑娘,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长孙婕。”
“长孙…”洪娟低下头默默念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长孙婕深
一口气,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是个好名字。”洪娟笑了笑,表情却相当的虚弱,停顿了一下又问:“你是北胡人吧?”
长孙婕瞪眼瞅着她,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
“别怕,我也是北胡人。”大概感受到她的不自在,洪娟接着说道:“不过我十二岁就离开了北胡,再也没有回去过…”她的声音飘渺如丝,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
就算长孙婕再愚钝,也瞧出她似乎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中,连忙
嘴道:“洪姑娘,你说的没错,我是北胡人,我爹是贡郡太守长孙畅,嗯…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长孙畅?”洪娟微微一愣,而后抱歉的摇摇头。“对不起,我没听说过。”
“呃,没关系,我爹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长孙婕却不免有些失望。原以为提到爹爹,这位洪姑娘会想起些什么,因为,她总觉得这位洪姑娘跟她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沉默片刻,洪娟突然开口。
“长孙姑娘,你爹娘…他们待你好吗?”
她呆了呆,不解地瞅着洪娟。“他们待我很好啊。”但心里一点也不明白,这位洪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瞧我问的。”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洪娟自嘲地笑了笑,抚摸着手中已经握出汗迹的白玉坠子。
“他呢,他在哪里?怎么不自己把东西交给我,是不是已经…”说着,她眼圈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说的是…裘怒江?”抬眼望着面容惨淡的洪娟,长孙婕迟疑地问。
听到这个名字,洪娟微颤着咬紧
角,点了点头。
“他…”长孙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死了。”
即使早已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但听长孙婕亲口说出来,洪娟还是忍不住轻颤起来。“死了,他死了吗?”
长孙婕被她的模样吓着,小心翼翼地问:“洪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
蒙的眼眸泛起晶莹的泪光,洪娟哽呸咽着
泣一声。
“他…是怎么死的?”
长孙婕顿感为难,她总不能说,他是因强盗窝里起内讧而死的吧?
她敢打包票,这位洪姑娘肯定不知道裘怒江是强盗。戏文里不是写得很多吗?
越是凶狠剽悍的强盗,就越是喜爱这种目不能视的纯情乖乖女,以为这样就可以洗清他们内心深处的罪恶感。
联翩浮想在长孙婕小小的脑袋瓜里发挥到极致,她一咬牙,本着人死为大的宽广
怀,既往不咎地为裘怒江撒了个小小的谎。
“五年前我和我姐姐遭一群强盗绑架,他为了救我们,被强盗砍了好几刀,最后因
血过多而死…。”
听到此,洪娟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还有,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洪娟抬起头,似乎在聆听。
“他说,他没能完成二公主的心愿,不配带着这只坠子,所以叫我带回来还给你。”
洪娟闻言,攥着白玉坠子的手微微颤动,脸上早已布满泪珠。
“呃,既然东西和话都已经带到了,我…我就不打扰了。”
虽然她还是满头雾水,但人家哭得那么起劲,她留在这儿好像满别扭的,思及此,长孙婕迟疑着起身。
“长孙姑娘,你等等。”洪娟抹了抹眼泪,忽然叫住她。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长孙婕一愣,连连摆手。“洪姑娘,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洪娟迳自走到衣柜前,摸索着从里面取出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黑木匣子,折回桌前。
“长孙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她问。
“十六”
“许了人家没有?”
长孙婕脸蛋一红。“还…没。”但不知怎么的,她的眼前忽然飘过夏明俦硕长的身影,她赶紧暗啐自己一口。
就在她心慌意
之际,洪娟将那只漆黑的匣子摆到桌上。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当作你以后成亲时的贺礼吧。”说完,她双手摸索着打开盒盖。忽地一阵异样的光彩在眼前
动,长孙婕顿时惊呆了。
那是颗鸽蛋般大小的宝石,红
似火,在夕阳的照映下,发出璀璨的光芒,让人直以为见到了落入凡间的神器。
纤长的指抚上宝石,洪娟的声音和缓而清冷。“这就是冷焰宝石,你应该听说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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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焰宝石!长孙婕不
倒
一口气。
冷焰宝石是北胡最着名的宝石,传说是由天神的心凝结而成的,蕴藏着神奇的力量,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这位洪姑娘竟要把宝石送给她当结婚贺礼?长孙婕不敢相信地晃晃脑袋,又使劲
眼睛,想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有这颗宝石吧?”洪娟又问,轻柔的嗓音里染着一丝伤痛,不待长孙婕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说起。“打从我出生起,这颗宝石就一直藏在我家的藏宝阁里。”
想不到这位洪姑娘的出身竞如此富贵,长孙婕挑高眉毛,惊讶地啊了一声。
洪娟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小时候我无忧无虑,过得很幸福,直到十二岁那年,一切全变了,先是我爷爷死了,接着又有仇家打来…”她轻轻一笑。“那时我还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我家的荣华富贵,都是我爷爷像强盗一样抢来的。”
长孙婕大出意外,不
又“啊”了一声,洪娟的声音仍不断传来。
“那时我家大
,我爹
妾众多,谁都顾不了谁,但我娘却执意要陪我爹同生共死…”
“那是个风雨
加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就像我们全家看不到希望一样,黯淡无光。我娘叫袭怒江带着我和妹妹、还有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石趁
逃走,希望我们能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裘怒江大我六岁,从小就是我的贴身侍卫,那时候他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哪有能力带着两个小女娃逃命,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长孙婕听得入神,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听洪娟接着说道。
“我和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种苦,才逃了七、八天就生病了。我病得几乎昏
不醒,每天都要裘怒江背在身上走路,而我妹妹才刚满周岁,更是整天啼哭不休…”
“为了躲避追兵,裘怒江天天背着我和我妹妹走山道,这样的日子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又逃了三、四天光景,他终于支撑不了,也开始生病。”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我们遇到一个我娘曾经帮助过的人,而裘怒江便自作主张,把我妹妹交给那人暂时代养,想等一切安定后,再把她接回来…
没想到我们的仇家到处捉拿我们,他带着我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躲到这个他出生的地方安定下来,已是三年之后的事了。但没想到当他去接我妹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个收养我妹妹的人了…”长孙婕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每天在家里望眼
穿,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却不见我妹妹的身影。
我心里非常生气,大骂他是刽子手,尖叫着要他赔我妹妹的命来,并从此不再给他笑脸看。”
长孙婕忍不住惊呼。“那他呢?”
“他从来都不回嘴,只是默默的看着我,任我哭闹叫骂…”
“可我知道,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愧疚万分,以后每到春天,他都会到北胡国找我妹妹,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失散多年的小女孩,谈何容易。
有时,我都想叫他放弃算了,可话到嘴边,想着我妹妹是因为他才不见的,便又狠狠瞪他,仿佛他是我的仇人。
就这样,他持续找了七、八年,一直无功而返,谁知在五年前的春天,他去了北胡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他每次离开,我心里都有不舍,甚至还会偷偷跑到村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但我一直都倔强的装作不在意。直到那次,我在家等了他三个多月还不见他回来,就知道他一定遇到了什么意外…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在我的心里有多重要…于是,我天天哭,
哭,哭到眼泪都干了、哭出血来,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
“但是我
得下来,因为我在等他,等他回来,等他给我一个说法。”洪娟说着,拿起白玉坠子贴在颊边轻轻摩抚。“这是我小时候给他的,是一块普通的玉,他却一直带在身边当宝贝。”
长孙婕眼睛一酸,迟疑着问。“我…是你妹妹吗?”
“不、当然不是,你是长孙太守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我妹妹。”
“可是…我们真的长得好像!”长孙婕
泣着,哽咽道:“而且裘叔叔说,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什么小公主,还有…他不但要我来这儿看你,还称你为二公主。”
“天下相像的人这么多,也未必都是血亲,想必是他误会了,才要你来看我。
至于公主之称…”洪娟吃吃地笑了,眼中却
出泪来。“我在他的心目中永远都是公主,我的妹妹自然也是公主。”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可又隐隐觉得有哪不对,长孙婕瞪大眼睛望着面前那张苍白但不减清丽的面容,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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