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五年前形同决裂的那一夜之后,大哥终究没有娶符瑶,可是也未再和荔帆姊复合。符瑶后来搬出符家,在台湾经营自己的小事业,详细的情况她并不清楚,而符扬远走英国,她避居纽约。最后,一直留下来的,竟然仍是成渤。
当然他也搬出符家了,自己住在台北市中心的一间公寓里,但是他一直待在符去耘的电脑公司里,几年下来,这支“旁军”已经被他弄得有声有
,俨然和符去耘为
家打理的证券公司旗鼓相当了。
她不知道哥哥留下来帮符伯伯的用意是什么,或许是他自己本身对这个行业感兴趣,或许是他看见两老子孙离散,不忍他们孤单,又或者是替妹妹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觉得有愧于符家,总之,最后他和符去耘是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留在两老身边打点照料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成萸她虽然一番话得偿所愿,哥哥不必娶,自己不必留,可再无法坦然无事地出现在符家人眼前。
“尴尬?”符夫人若有所思地反复轻念两次。“小萸,虽然我鲜少表现出来,可是在我心里,你和成渤确实与我自己的小孩没两样。”顿了顿,她苦笑一下“或许有些小地方表现让你觉得两者有差,大环节上,我并没有将你们兄妹视为外人。”
成萸俏颜微红。
“符伯母,我不是在抱怨…”
“我知道。”符夫人微笑打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我都了解。让你多年来一直处在卑屈的心情里而我们夫妇没有发现,也是我们的疏忽。符扬从小就霸道惯了,我们只注意到他对你好,却没有想到,这份好是不是你自己也想要的。”
成萸再度低首无言。
“你知道吗?我很心疼你们两个。”符夫人温柔地望着她。“我知道你是个恋家的人,可是为了这件事,你宁可离乡在外,不肯回来。而符扬…唉,你不肯回来,他也就没有回家。你们俩一个在南,一个北,最终还是牵扯在一块了。”
“符伯母,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为什么?符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她忍下喉头的肿块,勉强说:“符伯母,你误会了。符扬并没有找我,这次他只是碰巧遇到我出了点麻烦,好心收容我,他对我…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是吗?”
“是真的。他、他刚才又跟我强调了一次,符扬和我五年前就结束了。”
“那你听见他的强调,心头有什么感觉?”
成萸被问得一怔。
“也没有什么感觉不感觉的,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不管爱恨情仇,本来就淡了很多。”她避重就轻地道。
符夫人又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那
彻人心的眼神,几乎让人无所遁形。
“小萸,我不知道符扬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无论如何,那都不会是真心话。他就是这样的倔
子,即使骨髓血
都剔光了,一身架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垮。你应该比我懂他才对!他越是说话
你,就表示他越在意。”
成萸觉得心头仿佛有只无形的手,重重绞了一下。她无力地摇摇头,无法再说。
“符扬对你的在意,绝对是超乎你想象的。否则也不会为了你短短一番话,整整五年都不愿回家。他是怕一回去,睹物思人,又掀起那种求之而不可得的痛苦,你明白吗?”
是吗?
为什么符夫人说的,和符扬说的,完全不一样?她应该相信谁的?
不,最重要的是,符扬对她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她自己心头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不断往心底深处推的问题,终于必须昭昭摊在阳光下,她无法再逃避躲藏。
短短一席话说完,千里来访的符夫人累了,主动走进另一间客房暂歇一下,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她怔然望着窗外穹苍,心像是入煎锅里翻炒,各种调味料都加了下去,到最后连自己也尝不出最真的味道。
她茫然走到符扬的卧房前,顿了一顿,推门而入。
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这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私人属地。
他的房间和客房没有太大区别,反而她自己的房里会摆盆花、挂张照,还更有人味一些。
沉顿孤寂的气氛,让她心下恻然。
这就是符扬五年来的生活写照吗?一座华丽而空
的陵墓。
头柜上摆着一本素描簿。这种画本子她是看惯了的,以前他们还在一起时,符扬一定在家里各个角落都摆上笔和纸,随时想到灵感就提笔画下来。
她坐在
侧,拿起本子来翻阅。第一页是一只手的素描,左下角的
期是三年前画的。第二页是一个女人后颈的那段曲线。第三页是一双曲起来的长腿…
一页页翻下去,
期越来越近,那熟悉感亦越来越怵目惊心。
虽然没有画出脸孔,这些身体却来自同一个人。有几张重复出现共同特征,例如左手虎口上的一颗小痣,右脚膝盖上一个月白色的疤,后颈正中央一个心形的胎记…
成萸
口重重一震!
这是她!
这个本子里,画的都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符扬要画她?而且是在他们分开的期间?
他不是恨极了她,气极了她吗?为什么还用这样温柔的笔触,描绘着她的每个部分?
成萸浑身发抖,把素描簿一扔,快速在房里来回走动。
血管里有一股汹涌狂
让她无法静坐!她来来回回越走越快,气息开始
,额角沁出细汗,心灵的躁动超于
体的疲劳。
终于!她猛然在房中央停下来,感觉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
口就会迸开来一样。
她烦
地拉开衣柜,依循多年来的习惯,就想要整理符扬向来最会弄
的地方。
手不期然在地上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事。那个东西用一份旧英文报纸随手一包,就扔在墙角,摸起来的外观是不规则状。她接触多了符扬的手笔,一摸就知道报纸下是一个他雕过的塑像。
为什么这样随手包着?委迤在地?
她心情不稳地捡起来,将纸缚拆开。
一个黄杨木雕作。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手搭在脑后,一双长脚横跨到另一张椅上,姿态慵懒;一个少女坐在他大腿上,膝盖摊了一本书,低头正细细地读。
男寒孩的五官只用三笔草草带过,朴拙的工法却无比传神。
她的双手重重抖颤着,眼前开始模糊。
雕像的侧旁,刻有一个三寸见方的印文。她用力眨着眼,眨开由泪织成的帘幕才能让自己清晰看见上头的隶文…
情在不能醒
五个字如五柄大锤,重重敲上她的心房。
成萸紧捂着
口,痛叫出声。
符扬爱她!符扬一直爱着她!他真真切切地、像剜心般疼痛地爱着她!这不是宣示,不是主张,不是占地为王的胜利者姿态!
他一直以-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的方式,在爱着她!
成萸再待不住了。
她夺门而出。
一离开四十四楼公寓,符扬就陷入自厌的情绪。
当时只觉得无法再盯着她发白的脸,只好转头就走。上了楼来,开始把自己谯到臭头。
也不过就一个女人不爱他而已,他耍什么少爷脾气?昧着良心说一堆重话将她轰得头都抬不起来,他就比较痛快吗?
心早就丢了,护着一个破碎的尊严干嘛?他**!
可是,符扬若是会在第一时间下楼道歉,他也就不是符扬了。
独自关在工作室里,自厌自弃了大半个小时,一点工作情绪都无,他终于诅咒一声,将雕刻刀用力扔开。
等一下下了楼,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她呢?成萸那女人脸最
,嘴巴又笨,刚才被他抢白了一顿,铁定又像以前一样沉着一张小脸不理她…
慢着,不理他还好,她不会真被他一说,包袱款款直接走人了吧?
符扬一惊,连忙迈开长腿跑下楼。
一打开门就看到玄关上的行李。
懊死!这女人真的打算跑!幸好他及时想到!
“成萸?成萸?”他俊颜紧绷,在家里各个角落找人。
厨房,不在。
她的房间,不在。
书房,不在。
客厅、浴室都不在。
可恶,行李还在就表示人还没走,她跑哪儿去了?
“成萸!”他心里越来越慌,突然注意到自己房间门开着。
“成…”
房间里也没人。
上散着他的素描本,一只他去年遣怀而做的木雕被人从衣柜里翻了出来,滚落在地毯中央。
符扬一呆。她看到了?
来不及因心事被揭穿而感到尴尬,他只想知道,成萸人在哪里?
匆匆跑出门外,另一间客房间慢慢打开。
“符扬,你这么早就下来了?”他娘!
对了,他娘前几天打电话说到波士顿看亲戚,回台湾前会绕过来他这里住一晚。他怕成萸知道之后,会赶着离开以回避母亲,所以没有告诉她。
“成萸呢?她跑到哪里去了?”
“成萸?她不是在家里吗?”符夫人一怔。
符扬心下煎急,无暇向母亲解释太多,大步跑出家门。
他房里的散
隐隐让他觉得不妙。成萸的个性绝对不是随便把东西扔一地的人,更何况连行李都忘了拿。她会这样离开,表示当时心情一定不平静!
在赵紫绶的家里和店里都找不到她。
到了大卫的设计公司,她也不在。
回她的公寓,房东说人还没搬回来。
接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哪里!他对于她这五年来的生活,所知如此之少,他该怎么办?
而,她看透了他的心事,反应却是转头就跑,这又代表什么呢?他该哭还是该笑?他茫立在纽约街头,第一千次的懊悔自己没能管住那张嘴!
对了,费欧娜,她或者到画廊去找灵感也说不定。费欧娜是他的最后一个希望了!
符扬召来计程车,心急如焚地飞往目的地。
成萸仍然不见人影,倒是遇到一个他此刻绝对没有心情应付的女人。
珍恩。
拖拖拉拉了两个星期,她终于找不到任何理由滞延,明天就要搭飞机回伦敦了。姊姊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甚至把她转荐给另一位开艺廊的朋友,决心让这任
的妹妹
离自己羽翼,实际到现实社会里磨一磨。
“符扬!”
“让开,我没空理你!”
珍恩三番两次的纠
,他早就觉得不耐烦之至;此刻心烦气躁,更是火气比天高。
如若她和自己一样是一往情深,痴心不悔,他对她或许还会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慨。珍恩却分明不是!
她对符扬的纠
,除了
恋多年而不可得之外,更大原因是无法接受自己是被拒绝的那一个。
若说他们两个人身上有任何共通点,那绝不是“痴心”而是同样骄纵任
。
“既然你完全不顾念我是你恩师的女儿,那我对你也不必心软了。”珍恩硬堵在他身前,撂下狠话。“你很喜爱那个姓成的女人吧?如果我跑去跟她说,三个月前我还躺在你的
上,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符扬深深看她一眼,突然
离
感地一笑。
珍恩心儿一怦。
符扬将她带到墙角,伸臂撑在她头两侧,低头在她颈上深嗅了一下。那灼热
感的气息,让珍恩小鹿
撞,无法相信他突然软化了。
“过去几年我的女人很多,这
儿不是秘密。即使你跑到她面前捏造什么,我也不痛不
。”符扬在她耳畔如情人般的粘
轻语“倒是你,珍恩,你确定你真的想陪我玩?”
她的心又是一跳,这回是往发紧的感觉跳。
符扬撑起臂,
在她的
两公分之外,眼无限深意地盯住她。
“你知道我认识的三教九
有多少,许多甚至是连纽约警察都惹不起的人物。我可以深夜到哈林区走一圈,离开的时候毫发无伤地带着一挂朋友一起出来。”他的长指沿着她的臂温柔往上移触。
珍恩陡然打个寒颤。
“我有太多方法让一个人失踪而不会牵连到自己,你真的要跟我玩这种游戏吗?”他在她耳畔呢喃。
“你…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声音颤抖,一股冷意从脚底往上冲。
“不要试炼我的耐
,珍恩。”他温柔一笑。“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多少世俗的道德观,要搞掉一个人对我不是太困难的事,即使你是天皇老子都一样。”
珍恩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般。
“你只要敢靠近她一步被我看见,即使你只是问个路而已,我都会杀了你。”他的语声仍然如丝般轻柔。“我会把你切碎到,连你家人都无法认尸的地步,你可以试试看这是不是一个空白的威胁。”
珍恩·葛伦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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