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沈西西同江东方如期登记,结为夫。两人在实验室里广派喜糖,以许达为首,所有人都开始称呼她为江沈氏。
读书人就爱开这种文绉绉的玩笑。她甜蜜的要命,从此不再避讳,人前人后娃娃音唤他“东东”拖长了语调,大肆撒娇…这是新婚夫的情调,间另有更私密的昵称,一种掺杂了灵魂和
的欢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们虽然结了婚,但真正恋爱的时间不足三个月,哨
运当中,两人就像喜糖盒子上的卡通小人一般孩子气,一举一动退化到七岁,连体婴似的
在一起;天气渐冷,沈西西三天两头地感冒,江东方毕竟是课题组组长,觉得沈西西时时刻刻粘在身边太难集中精神搞科研,于是叫她在家里养病,不必去实验室了。江东方虽然多情,但对沈西西好的没话说,早上出门绝不吵醒她,做好了饭菜放桌上,自己带个便当随便对付一顿,晚上回来再哄委屈到眼
的沈西西起,帮她戴罕子围巾和手套,出门去吃大餐。
这种生活简直可以一眼可以望到八十岁的尽头,稍微有点空虚。因此通过婚姻变掉锐的沈西西多了一个很
恶的爱好,就是想想自己认识的那些孩子,哪些还是处,哪些已经不是…白纯肯定不是,蒋晴应该不是,黄应该是。
最后她总是会想到薛葵。薛葵是不是?她觉得是。
但薛葵不是被包养过么?
她十分混乱。她最终没有去问江东方那个问题。蒋晴后来又陆陆续续地讲了许多薛葵的过去给她听,她明明知道那些添油加醋的传闻不该太相信,但还是在这种窥探他人私隐的过程中得到
足…人么,不八卦,不成活。但是她听过就算,绝对不会再告诉江东方,她只是同情薛葵…据蒋晴说,那是一个秃头大肚腩五短身材满面油光的猥琐老男人…基于这种同情,她原谅了江东方。
如果江东方真的喜爱过薛葵,那她捍卫的不仅仅是薛葵的形象,也是江东方的眼光。
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怜悯地望着众人,十分圣洁。摆酒的那一天,她主动打电话邀请薛葵,而薛葵由于高烧并发肺炎,只能在电话里说声恭喜,无法出席。她专门打听到薛葵的宿舍地址,跑去探病,她不知道薛葵住的地方条件这妙,一条小巷子里,绕来绕去也找不到,最后才打听到那个停着一辆灰跑车的筒子楼,就是藥理所的宿舍。
薛葵正亿头看文献,一张脸瘦得只有巴掌大小,裹在一条灰绒线围巾里,说话声音很轻,淡淡地笑着,伸出手来讨喜糖,她看薛葵的手背上有许多打点滴留下来的针眼,手指尖都快变成透明了,十分心疼地问薛葵是不是唱歌那天晚上着了凉,薛葵并不回答,而是问她还有没有去血
科取样,沈西西想起去采了几次样,但是最后并没有对苏医生道谢和告别,就有点不好意思,知道这条人脉很难再续起来。
“拿些喜糖去给她们不是很捍。”薛葵想到藥用肽的临试验可能还需要病人配合,于是轻声道“大家都是爱沾些喜气的。楚倩护士长是我的高中同学,你可以去找她。不要怕难为情。”
沈西西心想,好吧,既然是你说的,我就去做。闲聊了间,她看见薛葵的案头摆着一套少年儿童彩绘
装版百科全书,笑着问她怎么还看这个。
“哦。买给一个小朋友的生日礼物。”
沈西西有些怀疑。小朋友,是极亲昵又极疏远的称呼,再结合蒋晴讲过的那些话…
“多大的小孩?”她试探着问。
薛葵心想,是啊,多大?
“岁的样子。”
沈西西顿时觉得这世界一片黑暗…薛葵有私生子。薛葵有私生子。
人类无远弗届的想象力由此可见一斑。
她心慌意
地起身告辞,叮嘱薛葵一定要好好休息,她戴手套的时候,薛葵心想一定要赞一下,就轻轻捏着沈西西的手说:
“戒指真漂亮。玫瑰型很适合你。沈西西,你好幸福”
江东方家里有钱,结婚开销一概由江父承担,但这枚戒指是江东方自己拿出了平时的积蓄,倾囊买下,钻石事小,但他从未问过她的指围,竟然大小刚好…他实在是一个有多少便做足多少的好男人。
听了薛葵的祝福,沈西西几乎落泪。
“薛师,你也一定会幸福”
回到家里,江东方正在烧饭做菜,她同他说自己去看了薛葵,江东方并不以为意,只叫她赶快换好衣服出来吃饭。
这复式公寓是江父一次付清房款,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楼下的车库里还停着一辆标致…这一切和薛葵宿舍里的清冷寒酸形成了巨大奉。
沈西西暗暗发誓。她一定要竭尽所能,爱护薛葵。
话虽这样说,她却由于新婚燕尔,完全忘记了薛葵说的该去血
科派发喜糖的事情,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她急急忙忙地拿了一匣喜糖打的去了医院,按薛葵的提示,直揭到楚倩,楚倩不客气地收下了。
“你才多大啊,就结婚啦?哇,这戒指真是漂亮。你老公是你同学啊?怪不得,啧啧啧,小姑娘真是有福气。”
两人都是已婚,这关系突然一下就拉近了,沈西西才知道血
科的各位都是面冷心热,打起交道愧不困难,她本来想亲自道谢,但找了一圈,没有看见苏医生。
“苏主任刚刚走,她儿子每个星期四来接她吃晚饭;没事,我们会告诉她你今天来过,糖我们也会留一份。”
几个未婚小护士一提起苏主任的儿子,就满面红晕,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苏主任的儿子怎么可以长得那么帅!”
“帅也就算了,人家还很有家底呢。”
“所以你就别想啦,他肯定是要娶高干之的嘛。”
“也不一定,如果他喜爱自己的身份,干嘛跑到格陵来自己创业。我说啊,他最难得的是有孝心。”
“哎呦,这你都看出来了。那你赶快去讨好苏主任,她一高兴,就钦点你做她儿媳啦。”
“喂喂喂!谁也不要和我抢,我可是要把我的高中同学介绍给他的。你们哪个比得上薛葵又漂亮又聪明…沈西西,你说是不是?”
沈西西只好赔笑,赶紧告辞出来,给东东打了个电话,汇报今天的行程。
江东方正在一团混乱中。他给蒋晴布置了一个课题,一开始蒋晴还兴致
,决心大干一场,但是很快她发现这个课题中有放
实验操作,便开始打退堂鼓;但她又不直接告诉江东方自己害怕,结果等放
元素到货,要开始做实验了,江东方才知道蒋晴一靠近同位素实验室就会吓得发抖…那这样还怎么做实验呢?
“江师兄,我真的不敢做。”蒋晴吓得直哭。
江东方没说什么,叫她穿好白大褂,戴上铅手套…蒋晴以为江东方真的要眼看着她去死…毕竟这个课题是她的,她没有义务叫江东方替她做,虽说江东方以前也帮沈西西做过类似实验,但沈西西是他老婆呀!
她一脸凄苦地穿好衣服,到同位素室去,结果发现江东方已经穿好防护服在那里等她了,他正柔声同沈西西通电话。
“嗯,我还有一点实验,要晚一点回去…嗯,好,你要弓…嗯,拜拜。”
他收线之后就对蒋晴说:“我来做。你站在我背后拿着
线****,随时监测有没有污染。”
蒋晴觉得江东方真是酷毙了…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住
线啊。
“江师兄,谢谢你。”
“本来孩子就不应该做这个。是我没考虑清楚。”江东方根本没想太多“对了,你一定要站在我背后,不要
动。”
整个实验过程中,蒋晴就乖乖地站在江东方的背后,江东方一边操作一边对蒋晴进行讲解,蒋晴看着他宽阔的后背,突然很想靠上去,但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江师兄,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线照
?我听说辐
会致癌欸。”
“我是男的,不要紧。”
“江师兄,我听说薛师以前也做过这个实验,你也帮她做?”
她能感觉江东方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
“没。好了,不要和我说话。”
她明白江东方是要集中精神,放
实验操作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万一含放
元素的
体接触到皮肤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很快江东方就做完了。
“行了。把****关掉,你先出去吧,我把实验台清理一下…”
蒋晴松了一口气,她转身走,结果一脚踩上自己松散的鞋带,她哎哟一声,本能地想要拉住江东方,江东方被她带倒了。
“小心!”
两人双双倒地,但江东方还是把蒋晴护在了怀里,蒋晴红着脸站起来,却发现江东方把左手背在身后,面对着她,脸铁青。
“你出去等我。”
蒋晴看他脸不好,立刻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乖乖地走出实验室,很快就听见****又拼命地响了起来…这么说,江东方被污染了!
她急得团团转,江东方从里面把实验室反锁起来,过了很久,他才打开门。
“蒋晴,你进来吧。”
她立刻进去,江东方的左手上很大一块拼命擦洗过的红印,而刚才他们做实验的台面,也有清理过的痕迹。
“蒋晴,你用****扫一下,看还有没有残留辐
。”
“江师兄,你被污染了?”
“放心,你没事。是我的手背沾上了一点儿。”
“江师兄!”
江东方很疲惫。他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错。他不得不承认,蒋晴提到薛葵之后他就有点心不在焉,以前薛葵做这类实验的时候十分谨慎,总是提醒他要注意要注意…他今天怎么这样不小心!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你沈师。”
江东方发生实验事故的时候,沈西西正在回家的路上。下班时间,很难打的,她只好坐公
车,幸好第一医院是终点站,有座位可以坐。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看见旁边停着一辆灰的奥迪,她不知道奥迪也生产跑车,她前面坐着一对三十多岁的夫,男的探头出去,吹了声口哨。
“R8。这车老贵了。”
沈西西便多看了一眼,以她一个外行的眼光来看,这车的确很拉风,就好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一样,随时准备冲出去。
“有钱人。”的说“格陵多少暴发户呀。我上次还看到一老头子开保时捷911呢。大冬天的敞着篷,真是作孽。”
那男的继续探头去看车牌,口中啧啧有声。
“何止有钱。真是稀奇,挂军车牌还等什渺绿灯。要是我,直接
上行人道。”
“得了吧你。”
那车的车窗突然降下来。从沈西西的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那个驾驶者的手臂,那人穿着一件很有质感的棕
衣,稍微挽起来的衬衫袖口,
出清瘦的腕骨,修长的手指,优雅而不失力量。
“嘿,是个帅哥。”她前面的那对夫可以看见驾驶者全貌,于是
头接耳“说不定是被他身边那个中年人包养呢。”
沈西西没看见那个中年人,也没有听见那对夫的评语,她只是近乎痴
地看着那个人的手指,一下一下,缓慢地敲打着方向盘;一会儿手不见了,再出现时,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烟。
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车;而且是在一个这种车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她看见苏医生从车上探出头来,望望天空,又缩回去。
“今明两天肯定要降温。你注意多加点衣服。”
“知道。”
这时候绿灯亮了。卓正扬恍了一下,启动车子。
苏仪觉得儿子精神状态不太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最近一个月都这样。对她还是有问有答,十分贴心,就是很明显地有消极情绪。
她记得上一次这种状况发生在十二年前。她对卓正扬说爸爸妈妈过不下去,离婚了。
这事儿闹得很大,按照卓红安的身份和意愿,离婚是绝对不可承受的,为这个某位专管家务事儿的领导人还特地找她谈了几次话,但是她坚持,毫无原因地坚持,坚持到最后,卓红安签字了。
卓正扬那个时候在沈
某军校念书,他的未来已经完全规划好,不需要她这位母亲保驾护航。或者说她除了赋予他生命以外,好像真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那格,谁也不爱亲近,她甚至觉得她和卓红安离婚,卓正扬根本不在乎。
所以卓正扬是在放假回家后才知道这件事情。她正好打包完行李要走,卓正扬手
在口袋里进门,她直接就宣布了。
“我和你爸离婚了,你跟你爸过。我要去格陵第一医院工作,你们爷儿俩以后要是有空,可以来旅游。”
卓正扬的反应是他们所想不到的。他一声不响地退了学,什么都不要,甘愿从零做起。卓红安和她都慌了,用了很多方法想让他回家,他完全不为所动。
她一直以为儿子对她感情寥寥,原愧不是这样。后来他到了格陵,和她重新取得联系,她慢慢才知道那个时候是多么无助的内疚岗折磨着儿子…他觉得自己对母亲关心太少,也是导致这个家破裂的主要原因。
如果你对自己深爱的人感到内疚,那除了束手无策还能怎么办。
她有时候也觉得很讨厌…卓家人怎么都是这个德,什么事儿都藏心里。非要她一步步地
问,才会一点点地坦白。
“你怎么回事?工作上面不顺利?我听展开说,你们拿到了什么GEauto摸tive的技术许可,还要联合好几
厂做重卡,利润很高。”
不然你哪有钱换车…不过苏仪再深想一层,他好像就是情绪刚开始不对劲的时候换的车。
她要是知道卓正扬换车的真正原因一定会哭笑不得。
“听他
吹。”
“不是工作?那就是感情问题。”苏仪看见儿子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于是继续道“有孩子让你不高兴了?还是你让哪个孩子不高兴结果导致你自己更不高兴了?”
卓正扬沉默。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他一直避免深想这个问题。
如果她只是说承蒙错爱,他怎会轻易放手。
现在他明明知道她病了很多天,却只有勇气把车停在她楼下,看她戴着口罩去赶班车,她烧调害,和同事说话时还是一双眼睛盈满笑意,可是没多久,她不再出现了,只有她的同事一个人孤零零来去,他想她一定病得很重。
果然,上个礼拜,展开生日,奔走呼号,大肆提醒所有人他已到而立之年,要做魅力男士,张鲲生大骂他尽做一些只有人才做的事情,他也不管,按着电话薄一个个地打过去勒索礼物,张鲲生也极有意思,送了一只大水族箱过来,养满彩斑斓的热带鱼,上面非常醒目地刻着“恭祝卓开汽改展开部长三十大寿,张鲲生敬献”展开皱着眉头看了很久,才稍微顺眼了一点。
那段时间卓开前台接线员就光顾着签收送给展部长的各种礼物,有大有小,有重有轻,绿绿,简直就好像提前过圣诞节似的,每一次拆开都有惊喜或者惊讶,他知道展开给薛葵打过四次电话,每次都对礼物提出更加具体的要求,要够分量,够档次,够精彩,够内涵,结果薛葵的礼物私,的确很沉,很大,包装
,大家一起打开,是一套少年儿童彩绘
装版百科全书。
附一张卡片,七个字。
展部长:生日快乐。
展开的表情可谓精彩绝伦,一个电话追过去“致谢”要请她吃饭,她百般推
不掉,甚至主动提出把病历传真过来让他验明是不是真的得了肺炎。
他听说她是高烧并发肺炎,只想立刻飞奔去看她。但是他不能。他被困在十年前的停车坪里,被她拽住胳膊,苦苦哀求。
他说要一起生病,都做不到,何况其他。
“好了好了,你不能老是忙着工作。你都三十多啦。哎,我们科室的楚护士长一直想要给你介绍一个来着,她的高中同学,我见过,人
好的,又端庄又温和,家庭背景也不复杂…”
他突然就想起姑姑在给他介绍薛葵的时候说的那番话,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薛葵么?
“不用了。”
薛葵的室友和盘雪换了房间。
原因很简单…她明明是薛葵最亲密的室友,作者却懒得给她起名字,还不如叫盘雪搬劳薛葵一起住。
盘雪十分高兴。她喜爱薛葵外柔内刚的格,与自己的外刚内柔正好互补。她长得很凶,留一头怒张的长发只是为了避免有小孩见到她
上的汗须而喊她叔叔,令她羡慕的是薛葵的短发无比柔顺,她刚刚搬进去,就忍不住摸了摸。
薛葵对于这样的亲昵有些抗拒,但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的意思,只是对盘雪笑笑。
“我两天没洗头了,很脏呢。”
“薛葵,你的发质真好。”盘雪由衷地赞“我想你长头发一定好看。”
“等它堵住水池的时候会更好看。你会恨不得晚上拿把剪刀把它都铰光。”
盘雪当然不会这样做,但朴实的她喜爱薛葵的幽默灵动。薛葵对她而言,是奋斗目标,而这奋斗目标是她二十八年黯淡生命中最好的一件事情。自从大富贵吃饭那次薛葵帮她说话,她就觉得这个平时毫无存在感的同事很优秀,而她越观察越觉得这种优秀难以企及。
她摸完了薛葵的头发,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薛葵。她发现薛葵有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鲜的菱角嘴,
角微微上翘,脸庞白皙透明,下澳弧线又是那么的柔润。
她裹着白的羽绒衣坐在上,就像个瓷娃娃…盘雪这样想。
正在看文献的瓷娃娃开口说话了。
“盘雪,你看我做什么?”
盘雪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薛葵,你真是越看越好看。”
薛葵心想,那只是由于你才搬进来,否则前室友怎么从来没说过呢。
她慢
地翻过一页纸去,做些批注。
“我也是这样觉得。但是如果我有你那样又长又密的睫
,就完了。嗯,最好还搭上你那两条长腿。”
呵,她从阑知道原来自己身上也有闪光点。合住了一个多星期之后,薛葵已然走下神坛:原来她也会发牢,原来她也会犯迷糊,原来她也有起气,原来她也揩剧,原来她也节食以求保持身材…薛葵并不愿有个盲目仰望自己的室友,她只需要表现日常的坐行起居,盘雪就潜移默化地变得自信起来。她病情最反复的两天,晚上必须留院观察,盘雪自告奋勇地陪,听着薛葵在高烧里一直喊爸爸妈妈,觉得她真是又可怜又无助,想着明天一定要带薛葵好好地去吃一顿饭,不能再让她节食了;结果最后盘雪还是睡死过去,比薛葵醒得还晚,等她睁开眼睛,薛葵已经穿好衣服,神采奕奕地坐在边喝牛
,俯身对她笑。
“早啊,盘雪。”
她顿时觉得,天底下的男人都会想要躺在这里,换取睁开眼睛时薛葵的一句早安。她没有把这话讲给薛葵听,由于她知道,薛葵只会笑一笑,然后完全不当回事儿地把话题岔开了去。
薛葵的病在住院之后终于慢慢地开始好转,星期四盘雪下班回来,薛葵竟然已经自行起,把宿舍打扫了一遍,梳洗停当,坐在那里上网。
“咦,你好点了吗?”
薛葵关掉了申请海外博后工作的页面,伸了个懒
。
“我觉得我是回光返照。”
“呸呸呸,不要
说。对了医生不是说你应该出去走走吗,今天发工资了,咱们去逛街吧!销品茂在大减价呢。”
薛葵也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但逛商场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销品茂?那里空气不流通,很闷,逛久了脸都是红的,缺氧。”
“那我们就去晶颐,反正很近。”
薛葵想起自己曾经陪辛媛在晶颐逛足一天。
“算了。还是去销品茂吧。”
两人说走就走,锁住门的时候薛葵啊呀一声。
“我忘带电话。”
“算啦算啦,如果有人要找你,可以打我的电话嘛。”
沈西西回到家中,直接去楼上书房查奥迪R8的各种相关资料…她喜爱里努力维斯和裴勇俊,如同她此刻
恋奥迪R8里那只手的主人。小y怡情,大Y伤身,她当然分得清轻重缓急。后回来的江东方也是心事重重,见客厅里黑着灯,还以为沈西西没有到家,便慢
换了拖鞋,挪进客厅,将自己摔倒在软绵绵的沙发里。
他明明知道磷三十二放
有限,远不如一包烟的危害大,但不知道为何此刻心中充满悲壮情感…换了是谁在他身后,他都会出手相救,不限于蒋晴。
但为什没是薛葵?
薛葵当年做这类实验,事先相当谨慎,同他一起去上操作培训,两人一起拿全班最高分,犹不
足,又做一次预备实验,觉得万无一失,便开始着手正式实验。跃跃试的他觉得自己是男生,当有绅士风度,于是想要对薛葵说他来做就行了,偏偏许达在旁边起哄。
“都准备翰?来来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
送薛组长和江师弟去做放
实验。”
他当时不知道哪
神经搭错,真的就劈哩啪啦地拍起手来。薛葵立刻冷冷丢下一句。
“很亢奋?你不用去了。看文献吧。”
她就是这样。一旦他做的不够好,或者出了丑,就会直接恶毒地叫他什么都不用做,看文献去。她的实验桌上堆着小山一般的绊,他总是被埋在那里,一个人看文献。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养成了习惯,知道自己惹她生气了,立刻自动自觉地伸手去拿一份来阅读。薛葵不喜爱对住电脑屏幕看文章,总是一份份打印出来,一份份做好批注,他看的时候可以先看她的笔记,一串串中英文加的解释,简单明了,让他少走了许多弯路。
后来他看文献比她快了许多,可以自己先做注解,但是他看完了还是原样放回去,生怕薛葵不再落笔;他也自己搜索文献,打印出来放在桌上希望她能够称赞自己勤力…呵,薛葵并不吝于称赞他,也不吝于为他争取权益,实验室座位紧张,空间也不大,她曾经不知从何处搬来桌椅,见
针地放在冰箱旁边,给还只是小师弟的他一个位置。
他那段时间总是背对着她默默看文献,然后她会走过来,用食指戳戳他的背。
“江东方。该做实验了。”
他从未如此地思念薛葵。他拿起手机给薛葵打电话。六声之后,无人接听。他不依不饶地继续打,继续打。
沈西西觉得饿了,才发觉江东方居然还没有回来带她去吃饭,她摸下楼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丝微弱灯光,看见江东方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她一时温柔满溢,悄悄地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背,正要撒娇,江东方突然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了她,不顾一切地吻住了她的嘴。
两个人一起倒在沙发上;沈西西温柔地回吻着他,觉得江东方今天有些不一样,可是不一样在哪里,她被堵住了嘴,说不出来。江东方由于常常做实验的原因,四肢都很结实有力,沈西西摸着他滚烫的
膛,晕乎乎不知怎地就想起那辆奥迪R8里的神秘男子。
换做那人的臂弯,又该是怎样的魅惑
人。
沈西西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但是控制不住。当江东方的劲儿上来时,她惊醒了。
“不行…老公…不行…”
沈西西的娇嗔,立刻仍
的江东方回到现实。
他懊悔得只想去死…这是沈西西啊!江东方,你在想什么?
你又能想什么。
“对不起。我忘记你在生理期。”
沈西西怜爱地摸着江东方的脸,附在他耳边轻轻道。
“老公,我爱你。”
江东方更紧地抱住了她。
“老婆,我抱着你坐一会儿,好不好?”
“好。”
一对小夫依偎在一起,静谧无语;过了一会儿,江东方亲亲她的脸。
“你饿不饿?”
沈西西点点头,又摇摇头,搬弄着他的手指。
“我已经好净有去实验室了。孟教授该说我了。”
“没关系。你不用
心毕业问题。”
“可我还是想做一点事情。”沈西西靠在他的
膛上,轻声细语道“薛师对我说,藥用肽还可以做一点后续实验,我想,我还是继续去苏医生那里取样吧。”
孩子逛街那是非天崩地裂不能停止。一楼一楼杀上去,薛葵算是知道为什么盘雪的腿又直又细,全是逛街逛出来的。明明是要买外套,又在靴子专柜
连忘返,逛完了,咦,旁边的化妆品在做促销,盘雪的睫
又浓又密,连专柜都谄媚着上来问是哪家的睫
膏,她十分得意。那专柜舌如巧簧,又转过来对薛葵推销一款腮红。
“这位皮肤真好,又白又
,如果两颊再添一点点颜就更漂亮啦,你男朋友会更喜爱你的喔。”
薛葵就抓住盘雪的手,故扮天真地问:“你真的会更喜爱我吗?”
盘雪嘿嘿地笑:“我怕你太好看,被别人抢走了。不许买。”
专柜脸都僵掉了,两个人大笑,薛葵想想还是道歉。
“不好意思,我只是买不起。”
两个人都在研究所里孵实验,只要面孔干净清
就行,何必涂脂抹粉,给谁看呢。
她大病初愈,觉得耳清目明,故而十分活跃,盘雪也感觉出来了,本来担心她身体扛不住,现在也不担心了,笑嘻嘻地同她讲:“薛葵,你一定能马上找到男朋友。”
“我不想找。”
盘雪心想,大家都是二十八岁,怎么会不着急终身大事。
薛葵想的却是,我要出国了,找什么男朋友。
说不定她的将来要重新规划,三十岁的博后,大约只能对着一个更老的男博后,一起实验,一起生活,依然是要在现实里做一对平庸无奇的夫。
“唉,我家里
我去相亲。”盘雪叹道“又约去金碧辉吃意粉。”
薛葵的心便有点揪揪地痛,强颜道:“慢慢地常不要怕。”
盘雪见她在看一件男式运动衫,便打趣道:“还说不想
男友,那为什么看这个。”
薛葵笑笑,同她一起走开去挑选相亲时要穿的正装。
她想,她曾经是只能穿这种衣服的。
自从和卓正扬摊牌以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同何祺华的事情,越难受于卓正扬的即刻消失,过去就越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何祺华对她有企图,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从十五岁开始,他看她的眼神哪里是在看一个孩子。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很漂亮的牵牛,于是一路摘下来放在帽子里,何祺华的车缓缓地尾随着她,一直看她,一直看她,她跑,车也开快,她慢慢地走,车又放慢速度,怎么也甩不掉。她想起临睡前嚼着的口糖,早上往往黏在头发上,怎么也撕不下来,必须剪掉一大绺头发才能解
,令人无比娃又无比沮丧。
可是没有人会相信。如果大家都在场,他根本不看她。如果大家没有注意到,他就会对她笑,笑得如同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慢慢朝她笼过来,她浑身都起
皮疙瘩,抖调害。她只希望姬水二汽快点熬过最艰难的时光,薛海光和沈玉去格陵出差,就有人半砸她家的窗户,她关了灯躲在被子里,一片黑暗中听见院子里的乖乖在狂吠,方最后变成哀嚎,还有男人的笑声,肆无忌惮,她只能捂住耳朵说乖乖别怕,乖乖别怕,葵葵别怕,葵葵别怕…
她知道乖乖是沈玉龙杀的。由于他要和工人同一阵线,以得到他们的支持。姬水玉龙建厂,他又拉了薛海光和其他人一把,好像一切恢复正常了,她依然是不愁吃穿的小公主,那些对她发出过威胁的人也好像忘记了所有的恩恩怨怨,谄媚地对她笑,沈乐乐还说表,我要出国了,你陪读,好不好?
沈玉龙对她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记她,沈玉龙带她看这个世界,怂恿她带着自己的朋友一起出来玩,她是沈玉龙的外甥,是所有这些叔叔伯伯的小辈,但那些人的笑,和何祺华一模一样。张寒和叶澜澜去过一次,再也不肯去,劝她也不要去,可是她不能不去。她不去,别人就看出来了。她只能装傻,装着高兴,装着不懂人事,她的笑容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甜,知,随和,温柔,天真,随便点单。有人说沈总的外甥真是漂亮,做学问可惜了。她笑一笑,同那人碰杯;又有人说葵葵来唱歌,你不是最爱唱这首歌么,她抓起话筒就唱“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何祺华的司机来接她,她是揣着水果刀下楼的,可是到了跟前,她又改变了主意,无比顺从地上车,由于从此可以只应酬何祺华一个。但是事情发展失控,她胆怯了,恨不得在自己面孔上划几刀,又没有勇气,她只有不停地吃,吃到吐为止,何祺华来格陵想要带她走,她穿的就是这样一件男式运动衫,看着他的震惊面孔,是何等的快意。何祺华不会娶一个两百磅的人,沈玉龙也不会叫一个两百磅的人去陪酒,她终于再世为人,婚约一取消,她便要把那一年的荒唐全部节制回来,仿佛毒瘾的戒断治疗一般,难受,反复,挣扎,还有旁人的白眼,讥讽,但她反而从未如此的平静,想通了很多事情,她要做她自己,十五岁那个听见乖乖大叫,然后跑下去抱它亲它的薛葵,终于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直到冯慧珍再次企图自杀,开车突然撞向路障,结果死到临头又后悔,硬生生地转弯,车的侧面撞凹了一大块。
沈玉在副驾驶座上,失去了一条腿。她不得不草率地毕业,立刻栅作,安定下来。
盘雪看中了一件鹅黄双排扣束
小外套。
“薛葵,我去试衣服,你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薛葵点点头。亿柜台上,微微觉得脸发烫,有些气
,她想起自己夏季时也来这个柜台买衫,导购拼命建议她买那件高
淑裙,她坚持买了雪纺。
有人要看她身后陈列的衣服,朝她靠过来,她立刻让开,可是那人继续靠过来,她又低着头让开了,那人的胳膊伸过来,撑在她身侧,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望进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去。
她全身的血
都冻住了,绷直每一
神经,反
般地咧嘴一笑。
笑得真辛苦。
卓正扬心想。与其让她这样为难,还不如不现身。可是她同她朋友在化妆品专柜前面打打闹闹的时候,不是还活蹦
跳的么,怎么渐渐地她的脸越来越
红,完全是发烧的症状,反应都变得无比迟缓,垂着头,有气无力。
他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难以置信短短一个月她居然会瘦成这样。薛葵哆嗦着直发抖。
“卓正扬!”
苏仪叫儿子去付款,一去杳无音信,她只好一路喊着一路正来,结果就看见卓正扬正同一个孩子说话,再看,那孩子不是薛葵么?
“薛葵!真巧啊!咦,你脸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薛葵赶紧同苏仪打招呼“就是有点累。逛久了。”
“唉,这里的空气特别不流通,逛久了就是容易不舒服,”苏仪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薛葵“你们…算了算了,还是我介绍一下吧,薛葵,这是我儿子卓正扬,卓正扬,这是薛葵,楚护士长的高中同学。”
她特意这样介绍,结果发现薛葵的脸一下子就转成苍白了,虚弱地笑着。
“这世界可真小。”
“正扬,原来你早就认识薛葵了啊,”苏仪转而问儿子“怎么认识的?”
卓正扬听见薛葵气息微弱,只想赶快结束这场谈话。
“她是展开的朋友…”
“哦,送展开十万个为什么的就是你呀!”苏仪哈哈大笑“那小子的确应该接受一点文化教育。”
苏仪说的话薛葵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茫然地去望盘雪,后者还在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得不行,薛葵喊了一声盘雪,她才赶紧
颠
颠地跑了过来。
“咦,卓总,真巧啊!”盘雪突然发现,卓正扬的
角也是微微上翘的,和薛葵的一模一样。
苏仪心想,怎么又来了一个,这个看起来也不错嘛:“薛葵,这位是?”
“我同事。”薛葵低着头,眼前骤然发黑,又慢慢地恢复光亮“盘雪,这位是苏医生,卓总的妈妈。”
于是一堆人就在那里说好巧好巧,拥拥,薛葵从始至终盯着地板,
腔里一阵阵的刺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十分不规律,便紧紧地靠着橱窗,不让自己倒下去。偶尔抬起头来,什么也炕见,茫然地笑着说是啊,好巧。
“那我们去楼上的茶座坐下来慢慢聊嘛,薛葵,你说好不好。”
她艰难回答。
“好。你们先去,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走,她想她绝不能倒在这三个人的面前。要死也死在洗手间里。她低着头慢慢地走,尽量保持正常的姿态,每一步都在耗尽她最后一丝气力,她耳朵里嗡嗡作响,转弯了,她终于扶着墙滑了下去,最后的意识是有人从后面快速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妈妈…我要死了…”
“不会。不会。”那人紧紧地捉着她的手,贴着她的脸,声音直发抖,她被拦
抱起,蜷曲着,靠近那人的
膛“我们马上去医院。”
她没听清最后一句话。她不知将被私哪里去,她只希望那里没有卓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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