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揭开茶盖
　而它仍名满京都，是因与一般青楼主卖身的庸脂俗粉不同。满院以女倌的高雅技艺见长，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礼乐声舞，每位女倌均有专擅，才情辈出，气度风华，颇有世家女子风范。拉良妇下水，劝娼从良，许是男子最大的爱好。

　满院虽也以侍人，女倌各个却像误入风尘的良家，以致深得风雅仕人的追捧，入幕之宾皆为京都最有权势之人，肱骨大臣、王孙列候常结伴而来，在此过上一夜便是千银百金。

　往常院门是过酉时才敞的，然宵佳节，恩客们无所事事，白也会上街寻花问柳。是以，这段时，京都的院皆提早到未时便开市。

　染着丹蔻的葱指拾着叉竿，轻柔支起雕窗，皙白粉的人儿倚出窗前，美目俯瞰街上人熙攮，贩郎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昨夜下过一场细密的雨，今惠风和畅，碧空如洗，只是沾着水气的风，吹在身上黏黏的。

　再过两即是上元佳节。这是她在大武京都度过的第二个年头，仍是不习惯东方雨水丰沛的气候。

　楚绾蹙眉，正退身避开润的春风，余光瞥见楼下一人于熙闹的街市中生生伫立，仰首直往这处瞧。楚绾回望，那人一身劲装，衣低调，用料却是锦绸，尤其带镶嵌的绿玛瑙，玉晶莹。

　在阳光下碧绿通透，折出蜇人的光亮。此人非富即贵，是窑姐儿最喜爱的，那双幽暗的黑眸与楼上佳人对视后，仿佛更暗了几分。触及噬人的目光，楚绾抿莞尔一笑，粉颊漾出深深的酒窝，又伸出纤的指尖，朝窗下的“他”勾了勾。

　满院的女倌气节高亮，从不站街揽客，全凭老客带新客，口口相传。贵人虽非特意招揽而来。

　但既现于眼前，楚绾哪有放过的道理，只见那人似是料想不到凭栏窗前的女子突然勾人，怔了怔，却也随即抬步向前。楚绾见事成，转身出门向鸨母吩咐。

　一会儿会有何打扮的郎君前来，务必引上她的厢房。李珃沉着脸踏入院内，由着奴在前引路，脚下如有千斤重，既想走快些，又想走得慢些。

　这样想着，走势便有些别扭，犹如初次寻的雏儿。奴时不时回头看贵客有无跟上，见“他”面色不安，想着寻些话头去去疏远之感。“公子瞧着面生，是头一回来咱院儿吧？”“嗯。”青楼她逛过几回，满院倒是头一次来。

　“他”似乎不太想搭话。奴却是深暗他们的心思，贵人们虽总端着姿态，心里头却最爱听逢拍马的话。“没事儿，一回生两回。我家楚女倌能歌善舞，才俱佳，又善解人意，讨人心，必能使公子畅怀。”

　闻言，衣袖下握紧成拳的指尖刻入手心。李珃暗自掩下陆续攀升的怒意，斟酌道：“她…宾客很多？”不知是为了替女倌多揽客水，抑或楚绾当真一点朱万人尝。

　只听奴眉飞舞道：“要不是天色还早，新客在楚女倌那儿是不上牌子的。”不上牌子？这话引得黑眸生出几分让人难以分辨的神色。原是不紧不慢的足下忽然大步流星，转瞬便越过奴。

　本宫倒要看看，那娼是如何讨人心，能让恩客多如过江之鲫，连牌号都要等！突然被甩在身后的奴一阵茫然，又想是贵人突然起，猴急了。赶忙拔腿追上前方的身影“哎、哎…公子等等我…小奴为您引路…”

　满院来的皆是贵客，用以招待之物必也名贵。桌上的小火炉添了新炭，瓷壶里满着自山泉打来的清水，一侧有各类以油纸分装成小包的茶叶，龙井、碧螺、滇红、普洱…应有尽有。

　但凭贵人的喜好挑选冲饮。瓷壶里的清水稍有沸腾之意，房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了。楚绾原是端坐桌前，闻声便笑意盈盈地走到门前。映入眼帘的。

　果真是方才街上的绿玛瑙郎君。方才只顾着打量“他”的衣着，近到跟前了，才发现这人有别于一般男子的硬朗，倒是红齿白，肌肤胜于女子白皙细腻，秀气得过分。

　身量也不高大，再观喉下，喉结未显，想是尚未及冠，还稚着。李珃止于门前五步之遥，方才一时起的士气昂然在见到楚绾时，像突然被走了般。

　黑眸又回复成街上窗下的对视时，透着千丝万缕的痴恋。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楚绾只觉小郎君的眼神中似乎对她颇为痴，她还未施展勾栏院媚人的伎俩，竟就引得郎君心生连。看来“他”是天生就好她这口的。

　卖艺也好，卖身也罢，女子堕入红尘，为的不就是金银财宝。这不，她才早起一回，便让她发现了一座金山。能得多金的恩客喜爱，窑姐儿哪有不心的，那意味着往后一段时将有数不尽的银财入袋。

　何况郎君模样俊俏，伺候起来更是悦目舒心。楚绾眼含笑意，柔声道：“请公子随奴家入内。”

　她一笑，酒窝又起，甜得醉人。＊＊＊女子多的地方，处处脂粉香，仿佛角落里随意的一株绿栽都散发着女人的香气。入了厢房，楚绾引着郎君坐下，开口道：“公子品茶还是吃酒？”

　“酒”字刚要口而出，李珃顿了顿，瞄了一眼桌上的茶包，道：“普洱。”她要清醒着，才能将她细细看清。

　楚绾倾身，一手挽袖，一手取茶饼入壶，再提炉以滚水洗茶，最后添水奉茶。一道柔缓而精致的工序下来，别有一番风雅。李珃双眸紧随着倩影移动，似是魂不守舍，又似专心致志地在将她一举一动铭刻在心。

　她端着圆巧的茶托，奉到贵人前，眸光柔情似水，辞气温婉：“小心，烫。”楚绾半跪在身前，眉眼温柔，话也温柔，犹如爱悉心侍奉归家的夫君。这是她第一次见楚绾有这般模样。李珃只觉耳都软透了，内心被熨得极为服帖。

　楚绾惯了被人眯眯地盯着看，如小郎君这般情深义重的神情倒是头一遭，心间不免起了一丝暖意，不为银钱，也想待“他”更好些。李珃望着她怔愣半晌。

　直到楚绾端着的手有些晃了，才想起接过茶盅。这是楚绾亲手泡的茶，茶香都香醇得格外人。接茶时也无趁机揩油，令人心生好感。见“他”抬手饮，楚绾又叮嘱道：“慢些喝。”

　听得叮咛，李珃含笑，揭开茶盖，腾腾热气伴着浓郁的茶香扑上鼻翼，冲得人脑上一热，那一热，让李珃猛地回味过来。楚绾便是以这样的姿态，伺于人前？她便是这样卖着笑，曲意逢所有入幕之宾？难怪她恩客众多。 　M.NｉuDｕN xS.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