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跃下高墙
不论这些人如何品评猜测,姜晏屏息等待闻阙回应。须臾,不苟言笑的左相略微颔首,应承了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因为还有事要忙,他吩咐差役带姜晏和宿成玉去惜抱厅,自己带着一众官员匆匆离开。
姜晏快乐地抱着猫儿进了清雅又僻静的惜抱厅。此处专供左相与人议事吃茶,摆件挂画便也是闻阙的喜好,香炉白烟袅袅,满室皆是清苦寒冷的味道。
姜晏第一次来,好奇地转来转去,拨弄陶瓶里歪斜的枯枝。宿成玉跟在身后,
言又止,终究开口:“晏晏,你为我着想,我很欢喜,但这些官场上的事,真的不必帮忙…”姜晏可不是为了帮宿成玉。
她用指尖戳了戳枝头紧闭的花苞,半真半假地嘟囔道:“你不喜爱,你可以回去呀。”宿成玉默然。片刻。
他道:“昨
闻相奏请太子协理朝政,圣上不允。闻相再奏,太子得权,圣上心有不喜,责难丞相府纠察二十年政事卷宗,因而丞相府近
甚为忙碌。”言下之意,姜晏不该拿琐事打搅闻阙。
“闻相会委屈自己奉
姜五娘么?”姜晏
着冷笑,转身推开宿成玉,自顾自地坐在席上“你好烦,要不你回去罢。”她真心实意赶人走。可惜宿成玉理解为气话。“晏晏…”哄劝的言辞尚未出口,闻阙进来了。
姜晏眸子亮了亮,起身行礼,声音
快得几乎要飞起来“闻相!”闻阙听得好笑,他记
很好,好得足以回忆那个月
皎洁的夜。毫不拘谨的小姑娘站在纷飞的纸页里,笑盈盈地唤他闻子鸠。
姜家五娘天
烂漫,在闻阙眼中好似初
绽放的粉桃。不沾脏污,不知艰难,干净得让人喜爱。可惜这种喜爱,只是对易逝之物的欣赏与怜惜。是长辈对稚子的宽容和理解。是一个活在长夜里的孤行客,偶尔生出的感怀。
***三人落座,简单寒暄,闻阙问起二人情况,他应承了姜晏解惑的请求,便真拿出师长的态度,细细了解他们读了哪些书,各自学到什么地步,有何疑难之处。
姜晏是半瓶子水空晃
,答了几个问题就开始心虚,连连摆手要闻阙先考察宿成玉的学识。这倒应了先前众人的猜测,姜五娘用讲学的借口为心上人铺路搭桥。闻阙对清远侯府的事略有所闻,笑一笑,并不说什么。
知慕少艾,原也难得,姜晏扯着宿成玉来丞相府,莽撞不掩率真,比起心思弯弯绕绕的官油子顺眼得多。
至于宿成玉。右相之子,颇有先父遗风,几番对答缜密沉静,倒也不虚其名。两人交谈之际,姜晏摸摸案头的竹简书册,见旁边有笔墨,眼珠一转,提笔悄悄在竹简空隙处写了几个小字。待闻阙视线重新回到姜晏身上,她捧起沉重竹简,煞有其事地开口:“闻相。
恰好这里有《曲礼》,‘居丧不言乐,祭事不言凶,公庭不言妇女’,前头的都懂,但最后一句有什么道理?五娘想不通呀,朝堂上为什么不能提女子?”这问题听在寻常人耳朵里,属实有点胡闹。宿成玉出声:“晏晏…”
“五娘真的不懂。”姜晏皱着眉心,手指点了点竹简的墨字“而况闻相在这里作了旁批,好些字我认不得…”闻阙眸光微动。
他对上姜晏殷切的眼神,沉
须臾,起身走来。带着苦香的衣袖,轻轻掠过姜晏身前的小案。“什么字?”闻阙垂眸望去。姜晏手中捧着的,自然不是什么《礼》,而是一卷《马政》。
这《马政》,乃太仆卿新近修纂,亲笔所书,月前送到丞相府来。太仆卿是个很讲究古礼的老头子,即便时下风靡软而
墨的芦香纸,他依旧钟情沉重不便的竹简。闻阙记得清楚,自己从未在竹简上留任何标记。
姜晏食指点着的地方,是一串歪斜随意的新字。请单独叙话。可能是写得匆忙,最后一个字拉出长长的斜痕。闻阙面无表情,淡淡地凝视着姜晏的字。
在短暂的沉默中,姜晏有些
不过气,按在竹简上的手指,也莫名灼热难安,她不由加重力气,珍珠粉的指甲泛起紧张的白。
“…这注解,的确晦涩难懂。若要细讲,恐怕得费些时间。”闻阙直起身来,看向对面的宿成玉“宿六郎可否替闻某去户曹取份文书?闻某忙碌,为姜五娘讲完这句,便要处理政事了。”
惜抱厅门窗大敞,外面站着许多带刀兵卫。
光明媚,鸟雀啾啾,一派安宁景致。宿成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俯身应诺,退出厅外。
“你可以说了。”闻阙重新回到坐席,平静地看着姜晏。姜晏摇头:“兹事体大,我要说的话,不该被第三个人听到。”闻阙微微扬眉。“无碍,外头的人,于闻某而言,只是甲胄刀剑。”既然他这么说。
就无需顾虑。姜晏慢慢地卷起竹简。借着这个动作,她梳理了纷
的思绪,喧嚣的心脏也逐渐平静下来。
“闻子鸠。”她挪动膝盖,正对着闻阙,
直脊背说道“你两年后,会死。”***大熹朝有个不干人事的国师,他曾在最动
的时期现身
山,指着
落在外的皇子司应煊,声称“此子可登大典”随后宿氏借势力保司应煊。
在内忧外患之际扶其登基,挽救了倾颓空虚的皇室,他也在
山郡爆发饥荒疫病之时,鼓动新天子筑金乌塔镇
妖魔,因而害死数百稚子。
他还炼制丹药,蛊惑天子
夜服用,致使天子无心朝政,庙堂风云诡谲争斗不断。闻阙每每见到这国师,对方总是掐着苍白的手指,用暗哑难听的嗓音说道:“闻相有短命之兆。”当夜,闻阙身边的护卫叶舟潜入宗庙,趁黑打断国师两条腿。闻阙当然不是寻衅报复。
做这种事,一能假作鲁莽消解帝王的猜忌之心,成全司应煊不怎么正常的“制衡之道”一能向国师证明,任何装神弄鬼的卜算,都是笑话,然而,时隔几年,清远侯府的姜五娘,竟然摆出煞有其事的姿态,说了更加荒唐冒犯的话语。“你两年后,会死。”闻阙坐在飘飘袅袅的苦香中,没有动怒,也没有不满。
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对姜晏的失望,平静问道:“我当如何死?”姜晏察觉了他的情绪,但她不能退却。“秋八月,休沐
,
雨连绵。你在朱雀门,着素衣无佩饰,跃下高墙,手足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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