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传散満京
宮中廊道人声渐重,捧着漆盒的宮女不小心跌在石板上,差点碎了盒子里头的⽟饰。“赶紧起来,今⽇陛下赐宴新科进士,不得出差错。”
走在前面的一个宮女焦急唤道。跌倒的宮女懵懵懂懂爬起来,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捧起盒子赶忙跟上。御花园赐宴,是皇帝心情大好之下随口赏下的,还穿着平常装束的一行人站在这天子地中都还有些拘谨。
打理着餐食的女官点了点人,眉头深蹙起,低声训斥着一旁的宮人:“四十七个人啊…怎么少了一个?是哪个不懂事的,将人落下了?还不去找。”
“是。”宮人忙循着来时的路找了回去。如今舂飞草长之际,⽇⽇晴光好。赵钦明一⾝素袍倚在柱子边,这东宮萧瑟得如深秋,却听到墙外过路的宮人叽叽喳喳。方才侍卫给他送饭食的时候,他问今⽇是什么⽇子。
“陛下宴请新科进士,故而吵闹了一些。”难怪。那些宮人年年就爱趁这种时候,讨论讨论哪个探花郞仪容不凡,那个进士又寒酸得让人咋⾆。深目微收,他掀开食盒瞧了瞧里面的素汤⽔,撇开了脸。
这东宮里,现下除了外头看守的侍卫,留下的两三个侍者都跑出东宮自寻出路了。成⽇里连话都说不了两句。
他靠在窗前,拨弄着屋檐上垂下来的紫藤花,算着时辰。风过,草动花扬,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闻听的脚步声,他本来以为是老鼠,不甚在意。
那振袖飞扬的声音,让他眉头一皱。透过那层层的紫藤,儒生袍的⾐角从红木柱边擦过,飞檐下素手⽩衫的⾝影,停留在窗外他五步之处。面相是生人,看打扮是新科进士,莫名出现在这里,赵钦明扬了扬头。
“宮中噤地颇多,你若是才⼊宮,便不要
走,免得丢了
命。”他拨弄着头顶紫藤说着。来人不慌不忙,行礼说:“臣崔岫云,见过太子殿下。”紫藤忽而被拽下来一束,花蕊落地,赵钦明凝眸,站直了⾝子皱眉。
来人柳叶眉舒展,浅笑温婉,眉目谦和又张扬,姿仪端方,与从前的落魄,全不一样了,他眼中是错愕与怒意,崔岫云却笑得依然。“宮外风景不好吗?怎么回来了。”他冷声问。她行礼浅笑,眉眼谦和又傲然“臣惦念殿下,只想早归。”
“这里没有殿下,”他抬抬袖子,漠然看着她“只有庶人赵钦明。”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打理仪容了。素衫宽解,勉強搭在⾝上,
襟都是外翻开的。
须发横生,看上去
糟糟的,浅浅一握,清俊的面容平添几分戾气。崔岫云眼神无辜,挑眉缓步走近,纤手柔伸出,似在描摹他面容,然后她就一把拉住了赵钦明的短须往下扯。
他吃痛皱眉,反握住她手腕:“云袖袖,你放肆!”那样下意识叫出了她原本的姓名,便是真的生气了。再听到这个名字。
她眼神中闪过些微颓然,又无惧⾊,
角轻扬:“真当自己是庶人,还会说我放肆吗?”他撇过她的手:“出宮,别再回来,我告诫过你。”
“可臣已经请愿,任內宮职。不出一月,便要来做事了。”她与他隔着窗下的墙站着。崔岫云轻整他的⾐衫“殿下用食了吗?”赵钦明未答话,她的视线落在了屋內桌上那一碗素汤,又不悦地抓着他的胡须:“殿下这是要蓄须吗?也不修理。”
“我不会修理。”他语调清冷,理所当然得没有半分愧⾊。崔岫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宮人呢?”“皆撤出去了。”她喃喃:“一群蠢货。”
“识时务者,不算蠢。”赵载捉着她的手,给她塞了回去。“自古太子被废,早不知被迁居到何处去了,但如今还让殿下住在东宮,这就是陛下的心意所在。
这群人现下苛待殿下,上赶着讨好别人去,实在蠢货。”她菗过刚被赵钦明拽下来的紫藤,缓缓行礼:“时辰不早,臣先告退。”背过⾝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那句“回去”命令的语气一如从前。
她并不回头,温声道:“臣自然要进宮,这还得去,报殿下曾经的窃食之恩呢。”从东宮后墙小径处离开,这条路她被没⼊
庭为奴时走过太多次,从前偷溜进来,⾝形恰好,如今也要弯
才能从门后走出。
她盯着飞檐上那一只雀鸟,清浅一笑,她遇到了来寻她的宮人,宮人松了口气,带她去御花园,见她手中紫藤还笑:“这是哪里的紫藤花?”
“我
了路,从那边墙外扯下来的。”她答。未料宮人脸⾊一变,低声说:“娘子既然要⼊內宮为官,还是多注意各宮室所在,莫犯了忌讳。”忌讳?她称“是”
未发一言。宮人领她见了女官,道“崔娘子到了”才给她排了位次。本朝为充盈后宮內官,自十年前,便开科取女官,与外朝官同试。起初所试內容不一。
后来礼部就拿一样的策试题给这两科,女官试中
者,也可自抉,究竟是⼊內宮,还是等外朝派官,就算开科取士如此些年,这登榜者,十之七八也都还是富庶之家出⾝。
今年的状元倒不一样,是彻彻底底的边地寒门,名唤黎训,一篇《治边论》,得陛下抚膝而笑。除此之外,今年取士中,最惹眼者,还有一个,便是崔岫云。
出⾝江南世家旁支,虽不显贵,十七岁时因⽗亲与时任通判生龃龉,被暗害,便在那通判门前跪诉冤情,与那通判在门前
⾆
战,最终救⽗。其风姿秉
,为时人称道。
而后年少成名,江南士林皆荣其为人学识。此次⼊京,也是众人多投目。皇帝来时,众人跪地。崔岫云那支紫藤挂在案边,皇帝路过时,倒多看了两眼。
“这时⽇,宮中的紫藤开得并不多,这是哪里来的?”众人落座之后,皇帝问她,她叩拜下说:“臣⼊宮跟错了路,过路东南处一宮苑时,不敢近前,看其后院墙上,本在墙內的紫藤因藤枝歪斜,⾼墙破败,而伸出了墙外,便折了一支。”
“东南处…”皇帝念叨了两声,神⾊微变。座下有见识的人,此刻都屏息起来,东南处,是东宮。三年前,素有国朝诗赋盛绝处的翰林院秦修撰曾观东宮紫藤早放,写下一诗,传散満京,舂宮紫藤是为知名。一旁的內侍上前:“陛下…”
“怎么宮里的花,都无人修剪了吗?”皇帝未发怒,却如此问着。崔岫云看尚宮慌忙跪下认错,便出言道:“许是宮苑废弃,少有人至才疏忽,望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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