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瓜
我在几年前在无比失意之中被调到一所很偏远乡村的乡村小学任教,那校舍很差,很破旧。
开学初期。县乡教育大检查,乡镇教育组那几个小头目,来了之后,都紧皱眉头,其中一个说,这个学校是全县镇最烂的。都是土,到处是土。其时,学生正在打扫卫生,满院子尘土飞扬,土一直飞扬到屋顶上树梢上去。整个校园仿佛笼罩在一片大雾之中。这就是我的校园,我工作得环境啊。那是七年前的事情。
每个周末我骑自行车来学校时,在村子外围宽大平整的麦场上总能看见我班上那个叫宝光的学生,正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在追逐撵打。周五下午,提前一节课放学,我们都是通常是把学生送走之后再走,有时天气晴好,有什么事情,还会在那个低凹中的小院子(都是教师宿舍所在地)内聊几句再走。
我每次回家都要从宝光家门前经过,常常见他和一群孩子凑在一起似乎要干什么,有时他们在村中大路边行走,有时在空旷的麦场上疯玩。几乎每周回家来时都见他在家门口,路边,空场上玩耍,班上别的学生只是有时见到,有时见不到。更多的时候,常常见到他和几个甚而更多比他小比他矮小比他瘦弱比他文静的孩子在一起玩。
他叫宝光,班上学生却都叫他宝贝。他穿得很朴素,衣服都是半新不旧的,黑
袄,黄胶鞋,头发总是
蓬蓬的,像麦草一样朝天直立,有时头发长了,就仿佛风中芦苇野草一样纷披在头上。由于常常贪玩,风中来土里去,加之他常被别的孩子欺侮,掀倒在地上,他的衣服常常是不干不净,土灰色的。
引起我注意宝光的是几次试考。那一年,我刚调到紫云乡。乡上教育专干也是才调来的,他在县上教师进修学校赋闲二年,才得了机会抓了实权。张专干是教师出身,教过多年中学语文,也在中学当过教导主任,副校长,因而他在行,知道怎么抓教育,怎么统御全乡几百教师。校长很年轻,很精明。他是从中学下来的,专门就为了混一个小学校长的官职啊。说实话,现在大小是个官,多少都有油水的22222。当校长,学校有经费,最起码可以少代课,工作量轻松,本人自由,可以管理别人,不用被人管理。我那个小学一下子从外乡调来几个人。校长对学校教学抓得很紧。我们校长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一套单元测试题,语文、数学两样都有。这套单元测试题分A、B卷,也就是一个单元可以考两次。校长要求我们每个单元结束,要进行单元测试。学校要进行全校
的月考,期中试考,以便检查各个教师教学情况。考考考,教师的法宝,学生的紧箍咒。其实,试考也是悬在老师头上的达摩里斯之剑。试考既考学生,也在考评、检测、衡量老师的教学业绩。如果试考排名靠后,教师轻则便会受到校长白眼,冷遇,批评,日子很不好过,重则会被调离学校,在外校也受到领导的鄙视和另眼相看。看了那套单元测试题,我真感叹出版商的精明。那套测验题,除了单元测验分A、B卷外,还有月测试题,期中、期末试题都分别是三套试题。试题真是太多了。题海战术,名为提高教学质量,实则是束缚我们的绳索。
第一次单元试考,我把数学试题发到全班每个人手中了。新学年新学期第一次单元试考,学生都很认真,力求一个好的开端,给新老师良好的第一印象。教室里鸦雀无声,静悄悄的,仿佛无人的空旷教室。学生一个个全都屏息凝气,在认真地审题思考。随着试考进行,学生都紧皱眉头,神色凝重,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咬着嘴
,有的眼珠子滴溜溜
转。我知道这是因为随着试考的进行,试题越来越难,学生越来越吃力。试题一般也都是先易后难,何况这是一套有一定难度的试题,是中等偏上的试题啊。我就是要在开学第一次试考选择一套比较难的试题来给学生先施加一些压力,迫使他们后面好好学习。这就是一开始就给他们加
,让他们提前有思想准备,一开始就树立刻苦学习的长期打算。
试考进行不到十五分钟,宝光
了试卷。我震惊的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这肯定是一个具有很高智商聪明过人的学生,是全班一号尖子学生。虽这么想,我还是有点半信半疑。我从教多年,走过的学校也不少,经常监考,但这么短时间内完成这种有一定难度的试题的情况却还是闻所未闻,从未遇到过的。这个学生上课总是很沉默,从不举手发言,从不回答问题,我想这也许是性格使然,以后慢慢改变,也没在意。也许,真人不
相,
相非真人。天才都是与众不同行为乖僻的人,再说百人百
,不必强求一律。我为班上有这样一个智力超常的学生而欣喜不已。
于是,我看他的试卷。可是,这一看,又使我一惊,我的眼镜几乎要掉下来了。他的确把试题做完了,从头到尾,整整四页试题,从单选、多选、判断、填空、应用题、四则运算、他逐题做过,一个不缺。试卷上没有空白之处,全部涂满了蓝墨水书写的字迹。可是细看一下,问题立现。他纯粹是胡作
写,风马牛不相及,牛头不对马嘴,胡捡被子
扯砖。如果说前面的选择、判断我不做思考,还不能一下子看出他的失误的话,那后面的四则运算,应用题则是一眼就能盾出他的失误的。他自己列的式子数字都不是原题的,纯粹是随便捏上去的,然后又胡算了一下,写了个结果。再看他前面的选择、判断、(这要占几十分,将近两页)也都错,没一个对。看来他是不假思索进行选择的判断的。
他则安然坐在座位上,似乎对自己头一个
卷还颇为自得。我现在对这个学生有看法了,这是不正常的学生,与众不同的学生,二般学生,特殊学生。先试考吧,后面再具体了解情况吧。
接下来,语文单元测验,不到十五分钟,他又第一个
卷。我又是一惊。看他的试卷,全部写满了,连作文也写满了。可是,我仔细一看,他还是胡写。作文,全是写的英语字母SSSSS。这不是屠夫状元吗,试考,别人作诗写文,他则画猪肠子。屠夫状元的故事我听说过。
试考结束后,我问其他学生,这个宝光怎么在卷子上胡写呢,没有一个对的啊?一个男生说他有病,根本学不进去。那个男生学校本来不让升级,他妈说全当学校给他管娃,试考不占班级名额,念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能学多少是多少。这样,他每学期
学费,试考不算数,人就安然留下了。其他男生则都默不作声,装聋作哑,很漠然的样子。
这个学生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圆滚滚的脑袋,胖乎乎的圆脸,眼睛黑黑的,大大的,很清澈,五官端正。上课,他坐得端端正正,盯着黑板,若有所思。其实,他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看热闹,觉得新奇好玩,或许觉得老师朗诵很好听,或许他喜爱上课这种氛围,或许只是一种习惯使然。我倒觉得他上课是在听天书,不然试考也不会那么差。就像人们常说的看戏一样,内行看门道,外行只看舞台上穿红的穿绿的出来进去,花脸敬德大喊大叫,挥抢动刀,耀武扬威,看热闹。
有时,他也会做小动作,低下头,双手在抽屉里
摸
动。上课让他回答问题,他总是惶然无助的样子,呆呆地站着,一脸木然,看一下我,然后就耷拉下脑袋,眼神无助无奈地瞅着别处,一言不发,仿佛犯了极大的错误一样。看到他那孤苦无助的难受样子,我心中很不忍,于是让他坐下。
他到底是怎么个程度?能不能补救一下呢。我打算让学生轮
帮他赶一下学习进度。这样也有好处,一来帮助学习差的同学,二来可以团结同学,增强班级凝聚力。我们已经是四年级了,我给他出了几道数学题测验他。
2+8等于多少?我问。10,他
口而出。7+3等于多少?10他又一次
朗地回答。9-4等于多少?5。他回答。2乘8是多少?16。三七多少?21。他回答得很流利,他的脸色很明朗,脸上有喜
,很自然。10以内的加减乘除,他都可以做对,但10以外就不会了。4加9是多少?他哑然。12加8是多少?他又是无语,只是茫然地望着我。20减去7是多少?他痴痴地看了我一阵子,无奈而伤感地低下头。他连小学一年级水平都没有啊!我震惊。他为什么差得这么远。我问他原因,他低着头不说话。我再问什么,他都不说话。他显得很悲伤无奈,仿佛叛逃、投降、落伍的士兵被人询问掉队原因,仿佛小偷被人当众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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