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很早，一场
雨过后，整个田野便绿了起来。北方的春天，总是会刮很多的风，有时候天空整个会被黑色的风沙遮住，人们经常躲在家里不出去，只有在傍晚风停的时候才出去转转。
可是这一年，整个春天却都刮着温暖的春风，没有沙尘暴，没有大黄风。整个春天仿佛都特别温暖人心似的。
有一天，村里死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个哑巴，30多岁的光景，怀了孩子后被她那个傻丈夫一巴掌给打死了。死后在村外的破庙里放了三天便草草地埋掉了。村里的人们说，如果怀了孩子的女人死了，一定要给她的心脏钉一个长长的钉子，否则，就会变成
血鬼。于是，自从哑巴死了后，人们就一直议论着，并且都变得惶惶不安。一到了晚上，人们都不敢出门。传说中我爷爷能和鬼神对话，当然，真实情况我也没见过，只是听村里的人们说而已。我问爷爷的时候，他不答，只是呵呵地笑着
旱烟。村里人都说让爷爷去作法，就是给哑巴从棺材上钉一个钉子，因为，别人谁都都不敢。这话传到那哑巴的傻丈夫那儿，他傻乎乎地在村里扬言，哪个
孙子敢动一下那坟，他就要给谁家放火。搞得人们都不敢议论了，因为，这傻子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爷爷对人们说，暂时没事的，没事的。今天又下了一天的小雨，在细雨笼罩下的村庄显得很寂静。天边盖着厚厚的黑云，傍晚的时候，天空越来越黑。
像以前每个傍晚一样，我坐在爷爷身边，看着他
旱烟的样子，等他快完的时候，再给他加上烟叶。这一年，我九岁，没进过学校。每当我看着伙伴们从学校出来欢乐的情景时，我就跟爷爷说我也要上学。爷爷总是不屑地说，上学有什么好的！我心里一堵气，就不给他装烟叶子。
爷爷今天的旱烟
得很慢，心里仿佛有心事似的。雨停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外面有一顶黑色的雨伞向我们飘了过来。当那顶雨伞快进的院子的时候，爷爷跄跄踉踉地扶着门框站了起来。爷爷老了，腿脚很不灵便，可是这次却没有用我扶。
爷爷，怎么啦？我问。
爷爷说，小鬼，去给爷爷把手电筒拿来。
我二话没说，便跑进了屋。
我拿着手电筒出来后，看见了那把黑雨伞，还有伞下的一个人。来的是阿九叔，他没穿雨鞋，许是走得太急摔
了，膝盖上和
腿上全是泥巴，脚上的一双布鞋成了泥鞋。阿九叔是村里放羊的，40多岁的脸上蓄满了胡子，头顶盖着几片稀疏的头发。他曾预言我以后跟他一样有出息----能做一个好羊倌。可是我一见他就想骂他。
阿九叔一进门他便急切地说道，老爷子，老爷子，那新坟开了。
爷爷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
了一口旱烟，嘴角
出一丝深不可测的微笑，然后眼睛望着外面，不说一句话。阿九叔
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接着说，老爷子，你必须得想个办法，要不，我们整个村子都没好日子过了。爷爷又
了一口旱烟，良久才说，其实，一开始我就想到了，只是没想过会来得这么早。阿九，爷爷说，你赶快出去找几个男人到我这儿来。
阿九答应了一声，转身
走，爷爷又说，一定叫上二狗子（村长的小名）！阿九又应了一声，便撑起那黑雨伞消失在黑暗中。这个时候，天空渐渐明朗起来，黑云在慢慢地退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的香气，混杂着刚刚出头的青草的香气，嗅着，有些心醉。
这本来是一个美好的春天的夜的，可是，却偏偏要有奇怪的事发生。
爷爷一直坐在门口等着阿九他们，可是，快到十点的时候阿九还没有来。
爷爷的旱烟我给加了七八次，昏暗的屋子里全是烟雾，屋里的电灯显得很昏暗。窗外，渐渐有了亮
，月亮愈来愈白，星星愈来愈多。爷爷烟斗的那一星微火仿佛一颗星似的也闪呀闪地。外面，一片安静。
小鬼，去看看今天初几了。爷爷说。
我跑到里屋去看了看，说，初九。
爷爷点点头，说，嗯，知道了。
我问爷爷，阿九叔怎么现在还不来啊？
爷爷说，他会来的。
快十一点的时候，外面有了吵吵的声音，一开始是一个人在叫喊，然后是许多人在叫喊，好像还有人在哭。
爷爷吐了口烟，平静地说，来了。
我疑惑地问，什么来了？
都来了。爷爷说，都来了。
我什么都没问，因为我已经看见了走进院子里的举着火把的人们，最前面是脸膛被火光照得通红的村长。
村长的一进院子就叫着，老爷子，老爷子，不好了…
爷爷站了起来，照样没用我扶。
阿九死了，在路上摔倒，摔死了。村长说。
爷爷摇头，说，阿九那么壮实的身体，怎么会摔一跤就会死呢？
村长说，头碰到了石头上。
爷爷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地道，阿九第一个发现了坟开了，所以他就第一个死了。
村长问，老爷子，是不是只要有人看见那开了的坟就会死？
爷爷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点点头，说，是啊。
人群中开始有
动，有的人说，我们家的地就离那坟不远。这可怎么办啊？天空有几片乌云飘过来，挡住了月亮，于是夜更黑了，可外面的火把却更亮了。
村长问，老爷子，那您说该怎么办呢？这些鬼神都听您的话，您就想想办法吧！
爷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白了他一眼，喊道，小鬼，给爷爷点烟。
村长显得很尴尬，一直低头看着爷爷，偶尔扫了我一眼，我发现村长的嘴角居然挂着一丝诡秘的笑意。我有些奇怪。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一言不发，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爷爷又
完了一袋烟，看了看表，把烟灰磕了出去，然后递给我说，加满。我加满后递给爷爷。爷爷看了村长一眼，又看看其他人，说，准备走吧！
爷爷回屋里转了一圈，出来问我说，小鬼，把手电筒放哪儿了？
我说，刚才不给您了吗？
爷爷在身上摸了摸，没有。
村长指着我说，那不是在小鬼的手里嘛！
我恍然记起来，刚才没有给爷爷。
可是爷爷仿佛生气了似的，两只眼睛凶巴巴地瞪着我说，傻愣着干嘛？跟我走！
我不敢说话了，因为爷爷生气的时候是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曾经对我说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把我关起来，如果只是关到家里那也
好，可是他说要把我关在驴圈里的棺材里，那个棺材是他自己做的，当然也是给他自己准备的。我随着爷爷和村长他们踏着月光向外边走去。天空的云都散去了，墨蓝色的天宇中闪着许多清亮亮的星星。一弯月儿悬在天空，淡淡的光洒在我们前面。
街上还是有许多泥巴，粘在鞋子上，走路特滑，人们像跳舞似的东摇西晃的。
没有一个人说话，十几个男人都静悄悄地走着，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没有一个人背我走。
爷爷那家伙可舒服啦，不用走路，因为村长他们把他给抬起来了，比村长还牛。我在心里嘀咕道“倚老卖老”！哼！
我在路上摔了好几跤，满身是泥。
在快出村子的时候又摔了一跤，真是倒霉透了。真想爬在地上不起来，让他们去热闹算了。
可是，不行啊，不能不起来，因为，我的手摸到了一块石头，一块带血的石头。
我借着淡淡的月光看着我的手上沾着的血迹，浓浓的，红得可怕，混合着泥土的气味，一阵一阵地进入我的鼻子，我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我猜想这一定是阿九叔的，我有点心虚，但我必须故作镇定，因为，我不能为爷爷丢脸，我不能让人们说我爷爷虽然是个大人物，可我却是个胆小鬼，我不能！
我皱了皱鼻子，爬起来想走，可是我的脚却陷进了泥里，越来越深。
我抬头看了看大人们，他们一个个连头都不回，脚步仍然急急的，已经离我有六七步远了。
我扯着嗓子喊，爷爷！爷爷！等等我啊！
可是爷爷大概是没有听见，他没答应，也没有回头。 M.NｉUDｕN xS.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