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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悦
   (一)

 禹保头把刚采摘的一担脐橙挑进屋时,身上已浸出一层薄薄的汉渍。他扯下巾劈头盖脸的擦了一把,在心里骂了一句:狗的,还真秤。又向这满担的橙子瞄了一眼,脸上便漾出一种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喜悦。

 是的,他脸上已经好多年就没有这种表情了,堆在脸上的全都是厚厚的愁云,就像霾霸占了整个天空后,就长期定居了下来,从来就没让晴朗出现过。比他年龄小的人还以为他天生就这样,脑子里缺少喜觉神经。其实不知内情的人哪里知道,他也是万莫奈何,谁活到他这个份上,也快活不起来。

 厄运从大包干的第二年就开始了。那年他老婆刚生下老二,不到半年就得了一种怪病,叫什么毒症,为了给老婆治病,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还背了一股的债,最后还是没把老婆留住,让她撇下两个孩子撒手走了。他只好又当爹又当娘,把做父母的担子一肩挑着,但老天仍然没有怜悯他,紧接着第二次灾难又降临到他的头上——他那不到十岁的大儿子在放牛时,从牛背上摔下来,把上的几骨头给摔断了,还摔断了静脉神经。本来给老婆治病所欠下的债就没有还清,现在又遇上这种事,他只好在旧债未赎的基础上,又举新债。前后诊了大半年,跑了若干个医院,还是没治好,说是下肢神经坏死,只保住儿子的一条命,却落下了下半身瘫痪的终身残疾。从此儿子变成了残疾人,永远都离不开一双拐杖,这无疑是老天爷给他发放的一张终身都要受穷的贫困证。他哭无泪,从此,脸上便失去了阳光,整都被愁云笼罩着。不幸的打击,不仅破坏了他的家庭幸福,也改变了他活泼开朗的性格,变得郁悒寡,落寞孤寂。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是瞎子掉进天坑——爬不起来了,能够保住一家三口活下去,就是万福,其他的他没有抱任何奢想。

 讵料,晒干的咸鱼也有翻身的日子。三年前,他们村被市里定为扶贫村,从市里下来了一个姓罗的科长来扶贫,罗科长人虽长得五大三,黑黑的皮肤,看起来像个农民,但对人特别好,实干精神也强,一进禹保头家,就下厨房揭开他的锅盖看,进房间捉着他的被子摸,完后便对禹保头说,老禹,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扶贫对象了,咱们一起努力吧!说着拉了一把板凳坐下来,掏出烟给禹保头装了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地了一口,又问,你想不想,几年就把贫穷的帽子摘掉,换上一顶富裕的新帽子?禹保头尴尬地一笑,讷讷地说,想咋不想,只是像俺这个家,是沙泥巴底子,不聚漏,只怕是挑雪填枯井,填不满,想也是白想。罗科长把手一挥,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又说,不要说那种没志气的懈气话,只要树立起信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禹保头见罗科长决心都这么大,他那枯萎的心还真活泛了。他在罗科长的帮助和指点下,他拼了老命把大木榔的那块荒山开垦了出来,接着罗科长又帮他弄来了扶贫贷款,买来苗木,化肥等,他把这块地全栽上了脐橙。经过三年的精心侍弄,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出现了曙光,今年一部分果树已开始结果了。禹保头望着这漫山遍野的硕果,马上就要变成一摞摞钞票,脸上终于揭开了乌云,开怀畅笑了,把喜悦写在铺满沧桑的脸上。

 禹保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今年果树才开始挂果,还不是大结之年,产量不是太多,用不着搞批发,干脆自己运进城直接销售,这样不仅卖得价钱高一些,赚回来了工钱,而且也借机练练自己做生意的本领,为以后摸摸路数。今后山上的果树全结果了,产量增加了,每年都是要跑销售的,不懂点经营之道,多学点生意经,怕是不行的。他今天下午专门摘了一担果子,准备明天挑进城卖得试试,也好了解一下市场上的价格行情,摸准了,回来就请人把山上的果子全收了,再用汽车运进城,租间房住下来,专门销售。这担果子就算是投石问路吧!

 想到这里,他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不由地又笑了。

 (二)

 天还没有亮,禹保头就挑起果子出发了。虽然从村里出来,只要挑上几里山路就上了公路,公路上有过路的班车可以搭乘,但禹保头有他的想法。挑担子搭车,担子是要收费的,一个人要掏两个人的钱,不合算。虽然以后橙子大收了会有很多钱,不在乎坐车的那几个小钱,但也有个当花不当花,值不值。他准备进城去就走路,挑着果子沿途还可以卖一些,反正歇过了一个晚上,早晨起来有的是力气。果子卖完了回来时,再坐车,这样口袋里揣着票子也安全,人到了下半天也乏困了,正好在车上趁机打个盹,休息休息。

 禹保头是个精明的人,生活的算盘拨得呱呱叫,如果不是前些年连着遭到几次不幸,亏大了老底子,加之不幸的遭遇,磨钝了他身上的锐气,凭着他那灵活的脑瓜,并不比村里任何人差,怕是早就步入小康了。

 上午十点,禹保头到了宝塔岗,只要过了这个小山岗,就到城里了。他放下担子,想歇一口气,已经挑得满头大汗了,等歇干了汗再走。刚歇下来,还未来得及擦一把脸上的汗,一辆黑色小车从城里驶过来,嘎地一声,停在他的面前。司机开门下车向他走来,问道,脐橙多少钱一斤?禹保头见有人要称他的果子,心里一喜,随即又怔住了。他还真不知道卖多少钱一斤呢?说贵了,别人不会买,说便宜了,自己又吃了亏。他后悔刚才没问问碰到的那些也是进城去卖桔子的人,若是问清楚了,心里有了底,就不会这样尴尬了。现在让他还真不好回答呢!司机见禹保头半天没回答他的问话,又问了一句,这脐橙是不是你的?怎么不卖呀!禹保头这才缓过神来,慌不迭地回答道:卖!卖!卖!你要称多少?

 我问你多少钱一斤?司机见禹保头所答非所问,有些不耐烦。他话音刚落,从小车后车座上又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只见他面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闪亮,一看就知道是个有身份的人,如果不是大老板,想必也是一个领导干部。丰富和过剩的营养,在他身上反映得十分突出。

 你给多少钱一斤?买得多可以便宜点。禹保头狡猾地一笑,来了个以问代答,想趁机探探对方的口风。他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城里人,没少买这玩意儿,是不会不知道市场价格的,只要他说出一个价来,他就会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对方没上他的当,又说,东西是你的,怎么反问起我来了,我说给你一钱一斤,你卖吗?说着扭头冲中年男人笑了笑。中年男人拿起筐子里的一个大橙子,在手里来回把玩了一阵,说,这东西酸的吧?他一说到酸字,禹保头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拍了拍脯说,你掰开先尝尝,如果有半点酸,我一分钱不要,把这一担全送给你。是的,果实的品质他是可以拍脯的,要不怎么称它是优质品种呢!

 中年男人掰开橙子,往嘴里了一瓣,嚼了嚼,给司机分了几瓣,吃后咂了咂嘴说,酸倒是不酸,只是好像味道不是那么正宗,是不是真正的脐橙还很难说。这样吧,五钱一斤,我们一个人买五斤。

 虽然禹保头不知道时下市场上的真正行情,但不管怎么说,也决不止五钱一斤。他记得罗科长说过,去年市场上的零售价好像是三块、三块五一斤,即便是今年丰收了,卖的人多,把价格挤下来了,也绝不会是五吧!禹保头一听就知道他们是诓他的。他笑了笑说,五一斤,还补不到我挑的工钱,太便宜了吧?你要是真买,一口价,两块。当然,两块他也是在去年的基础上瞎估的,他估摸价格就是再跌,也不会低于这个价。

 中年男人对他鄙夷地眄视了一眼说,两块,你卖金子呀!你到市场上看看去,堆山海,比你好的多的是,最高的也才喊一块。你要想卖,就八,不卖就算了,说着装出要走的样子。司机也马上接过话头说,八就不错了,到了晚上你卖八还没人要呢!

 禹保头一想,莫不是今年价格真的大跌了?八就八,反正是吃水长大的,只费点力气挑挑,吃亏上当也就十斤果子,算不得什么。于是便答应了。过秤时,两人临时改了主意,每人称了十斤。称完,中年人说他的秤不准,硬要禹保头每份再多加几个,禹保头不想和他们计较,只得每人又加了几个。这样一来,付的钱虽是八一斤,实际上怕只有七了。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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