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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咖啡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和他还有重逢的一天。

 那天晚上,在豪华的天汉大剧院看柴可夫斯基的名剧《天鹅湖》,情绪正随俄罗斯姑娘们纯正优美的舞蹈沉浮——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鼾声,周围的人都把惊讶、质疑的目光投向这边来,她也不觉奇怪地望了一下后面。

 那是一个女人,身子陷在高高的红色丝绒靠背里,烫着发卷的头业已垂到丰腴的前——她睡着了。

 旁边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约觉得他太太的动作起了公愤、玷污了艺术,也坐立不安起来,推了推那个女人。

 女人醒了,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下懒,看到男人正在不满地盯着自己,脸上的不耐烦立即一扫而光,正了正身子,换上了一副惶恐不安的笑,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即使在昏黄的灯光影里,林星儿还是清楚地看出那个女人脸上的浓墨重彩,并不是个难看的女人。可是把她放在正上演着名剧的舞台下,总觉得有点不相称,有点滑稽。

 大约是发现了旁人对自己太太的打量,那个男人歉意地把目光投了过来。

 看到他的脸,星儿的心跳几乎停止——是他吗?

 不会,不会是他。

 他现在应该在美国,不是吗?

 可是,不容自己怀疑,他的脸上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旋即就微笑着冲她点头示意。她也勉强地笑了笑。

 在这样高雅的剧场氛围里,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却都无法再看清台上在上演着什么。

 戏终于演完了,满场的人纷纷起立,井然有序地离开。他正踌躇着怎样过去跟她打个招呼,正好有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象机过来采访——这个剧在C市的娱乐圈炒了好久了——问到了林星儿,她推说有急事,匆匆走掉了。她知道,有一双目光一直在烧着她的背。她不能看、不能说、不能思想。

 他原本想喊住她,跟她说点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思索她是否结婚了。可是,她首先是被记者包围,然后摆了记者后,那么匆匆地从剧院的红地毯上走了出去——就好象是逃了出去,连头也没回。他眼睁睁看着她快速消失在人群中,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那么决绝,就和当年一模一样,好象她一点也不在乎他。

 满场灯光都亮了起来,整个剧院显得富丽堂皇。这是C市新建的剧院,为了纪念剧作家天汉,剧院的名字也是以天汉命名的,对C市的上社会开放。看来,她过得不错,他揣想着。

 剧院门口,他惆怅地站着,张望了一会,突然对那个一直挽着自己手臂的女子说:你自己回去好吗?实在抱歉,我有点事情——话未说完,他就匆匆追了出去,他看见星儿正钻进了一辆的士里,立刻也拦了一辆的士尾随而去。

 那个化了浓妆的女人满腹狐疑地看着他的举动,,满脸疑惑和不悦之

 坐在的士里,看灯火阑珊的街道,路旁的灯光不时地划过。在那样的明明灭灭里,她突然看见窗玻璃里自己的脸,有一滴水,抬手去抹,却越来越多——腥咸的泪,慢慢地,了一脸。

 像场戏剧,初恋情人和主角邂逅在10年以后。

 10年了,真的相见了——她记得他们有过一个10年的约定。她没当真,她知道,他也没当真。可是,这是命运怎样的安排呢?相见了,却在一切都晚了的时候。

 手机响了,是丈夫。他问她在哪里,要不要他来接,一听不要,立刻又不放心地叮咛她注意安全。他是真心地不安,星儿想,本来说好一起来看戏的,可是,他有那么多应酬。所以她只好自己一个人来看,事情太突然,连找个陪人都没能找到,母亲也在忙着应酬客户。

 1000元一张的贵宾票就这么作废了一张,星儿已经习惯了丈夫的财大气。丈夫长得高大而且拔,穿什么都是恰倒好处。可是星儿总是淡淡地,对这些好象都视而不见——朋友中有人刘德华,可她除了喜爱他的歌,不知道他好看在哪里。满街的男人,在她看来,没什么区别,就好象看石头没两样。

 报社的那个未婚女记者经常酸酸地说“星儿,我可是做梦都想找个你老公一样的成功人士啊,又英俊,又有钱。”星儿也会笑着回答:“那你去追他呀。”女记者已经32了,长得并不差,可是也许太挑剔了的缘故,以致造成“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东风误”的局面。记者也不好,经常和事业有成的男人打交道,平时能看上的自然就没几个——可是成功男人大都是有妇之夫呢。

 女记者来过家里几回,星儿笑着跟丈夫提起,丈夫都是嗤地一笑,表示自己的满不在乎和不屑一顾。

 星儿有时也想,自己应该足了,虽然丈夫经常忙着应酬,可是他是在乎自己的。在金钱和物质上他从来也不会亏待她,刚才电话里,他就一定要问的士的车号,十分担心星儿的完全。

 可是直到车子停在名都花苑的大门口,她还有点心神不宁。

 他看着她进了那个美丽的住宅区,想大声喊住她,想了想,忍住了。也许,她不方便见自己呢,他想。然后他站在那一排白玉兰式的路灯下,打量着四周。这里环境非常优美,路旁林荫夹道,空气清新,去市区也很便利,广告说是都市里的村庄,他觉得没错。从那扇白色的欧式的大门看进去,里边就是个花园,红白两的楼房就散布在花海里。

 初秋的风里,他点了烟,火光照着他的脸,沉思的、凝重的。

 晚上,她很久没睡着,后来努力对自己说,那样昏黄的灯光,可能认错了人,再说,中国人这么多,长相相似的也有——也许,这会儿他正在另一个半球上的阳光下工作或约会呢。

 这样想着,她才恍惚睡去。

 第二天,在镜前梳洗时,她突然清醒了,想到昨晚,在那样的黑暗里,他投向自己的那震惊、复杂的一瞥,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背景音乐,是天鹅之死。记忆里,四周都没了人,在时空的荒野里,只剩下那一双目光,白多黑少地、迅疾地、顽固地、带着点苦痛般地,投过来一瞥。

 是他,她在心里喃喃念叨着一个名字。

 可是,他来了,身边带着个华丽的女人。

 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还清晰地记得他,她有点生气,在梳妆镜里看到自己苍白得失去血的脸,而且,眼皮也有点浮肿着。丈夫关切地询问她是否不舒服,星儿赶紧否认。

 丈夫开车送她去报社上班,下车时,她站在报社门口的梧桐树下跟他说再见,笑着对他说开车小心。一切都是老样子,什么也没发生过。即使是他,也不见得还记得她呢。他的老婆,那个浓妆抹的女人——他的确变了,连对女人的口味也变了,她感叹道。以前的他,是多么地清高!

 女记者正好来了,32岁的女人了,却喜爱穿一身白:白色的衣,白色的长裙。星儿不喜爱白色,她记得有本书上说过,喜爱白色的人都有点喜爱做作和爱慕虚荣。记者一眼看见她丈夫的车,打趣道:“难舍难分呀?”星儿看到她,就笑了一笑,正想走,她却不依不饶:“我正好要出去,可以搭个便车吗?”星儿无奈,只好俯身到车窗边问她老公是否方便,他迟疑了一会,拂不过面子,只好点头同意,开了车门。女记者感叹道:“还是得夫人下命令呀。”话未说话,一头钻进了那辆黑色的奥迪里。

 日子一天天地翻过去了,除了在偶尔一个人的深夜,她还会记得剧院的那一幕。

 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星儿加班审稿。最后一个离开报社。走过楼下大坪,从一堆采访车里钻出来,就出了大门,站在法国梧桐树下等的士——丈夫临时有事情,不能来接她。时令已是初秋,虽然今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还是觉得凉意袭人,冷清的街道,行人不多。她突然感觉身后有个人。

 她回头,看到一个刀砍斧削般的身影和一张冷峻的脸。

 她怀疑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动,在那一刻里。真是他,那晚自己没看错!

 他还是老样子——喜爱在人出其不意的时候出现。

 在梧桐树的暗影里,他手中的烟头火光一闪一闪,灼痛了她的心——当初爱上他,也是因为爱上了这烟头的光亮吗?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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