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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和海英是吃饭的朋友…海英说“饭友”

 他们都不喜爱一个人吃饭。

 母亲过世后,好长一段时间,她独自用餐,即便在餐桌上摆满餐食,摆到看不出桌,空的氛围仍旧悬在那儿。她总是做太多菜,一个人吃不完,最后只能全部倒掉,却倒不掉黏在心底的寂寥。她想念母亲,甚至想念从未真正见过的父亲。她好想他们坐在餐桌两旁陪她吃饭,哪怕只是一餐摆不满桌的茶淡饭,她还是想感受那份“情”想要一份亲情。她是一个如此依赖的孩子,为什么上天要在她还没出生前,先带走父亲,然后带走母亲?

 那个天空飘降雨泪的清晨,她如故选在楸子树下吃早餐,眼帘映着庭园气。一个男人贸然来访,问她那对生前做园艺事业的外公外婆,留下的…有果树、有橡树、有实用木、有观赏林…一座杂汇森林,是不是她继承了?母亲是外公外婆唯一的孩子,她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她的确继承了很多亲人的遗产遗物。

 男人说他要向她承租那座杂汇森林,要在那棵巨大橡树上盖树屋。男人爽快地给了她一笔订金,也不管她答不答应,看到她在庭园楸子树下摆了一桌早餐,走过去,大刺刺落坐,吃了起来。

 他说:“你一个人吃饭啊?那多无趣!我最讨厌一个人吃饭了…你的手艺不错,以后我都来你这儿吃饭…我们也不要说什么房东房客,我们当饭友,你知道吧…住是我要自己盖树屋,所以,我付你的租金里,包吃比较重要…对了!我最爱吃甜点了,餐后点心可以多做一些…”

 那是母亲离开以来,餐桌第一次有谈话声,她做的餐食一道道被吃完,空瓷盘反雨后穿漏云层、树梢的清新阳光,在她眼前粼粼闪闪。

 “晚翠…”

 平晚翠转身。海英拿着马克杯,边喝着咖啡边走下廊庭,朝她而来。

 “站在这里干什么?”他摸摸额前微蒙凉润的发丝,说:“今早雾很浓,应该会是个大晴天…”

 “嗯。”平晚翠出笑容。“应该会是个大晴天。”她往屋里走。

 答答的,真希望太阳赶紧出来,遣退这场大雾。

 “怎么消失了…”五指入丰厚的黑发下,头皮,海英四处张望,道:“高傲的作家先生呢?神出鬼没的家伙跑哪去了?”

 “他回去了。”平晚翠轻声答道,嗓音与雾气在一起,像叹息。

 “回去了?”海英挑眉,低哼一声。“真没礼貌,要来要走都没打声招呼,亏他还是个贵族…”

 “海英,”平晚翠走上廊庭,回过头,对海英说:“你是不是有他的书?可不可以借我?我也想看看男人的想象、男人的冒险。”

 男人的想象?男人的冒险?海英浓眉一皱,沉饮咖啡,缓步走回屋前,凝眸看着女人。“晚翠,你不明白吗?”他说。

 平晚翠看着海英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热,不是今天才这样,她明白,并且清楚…他们一起吃饭好久了,她依赖他的那份情,自始至终就是亲情。“对不起,海英,”与他相凝的视线没移开,她目光清亮又坚定。“你如果不想把书借我,也没关系。我想,我可以在书店找得到。”说完,她对他微微笑,一贯地步履轻盈优雅,走进屋。

 海英垂眸,自嘲地扯一下。果然不行。果然是不好的预感。一个半月前,他就听人家说晚翠把临海大道的非卖品房子,易给一名男人。他其实还听见了…吃早餐前…男人女人闷的亲吻声。那个男人在她的心目中有着特别地位,和他这位“饭友”不一样。

 喝下杯中剩余的苦涩黑咖啡,海英摇摇头,走入屋内,心想,以后还是要在屋外楸子树下用餐,比较适合他。

 “晚翠…”她不在餐桌边,也不在厨房。改名的小鲍猫走在她房门前的廊道。海英把杯子放往餐桌,走过去。“晚翠,”敲敲房门,他说:“中午我就不过来了,晚餐我会把书带来借你。”

 当晚,海英带来了她要的书,一共六册。第一册有他和他父亲的签名,他父亲叫“皇冬耐”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多久前呢?难以回想时间,倒是一股突涌的憾怅像血虫,出她对事件的记忆。那是轰动国际的“盗卖珍稀文物”连续报导,当时,天天大占版面的就是这个名字…皇冬耐,一位海洋考古权威,报导直指他利熏心,假考古之便盗卖文物,此人纵横海洋考古界多年不知偷偷获利多少,必须被彻底调查、被逐出身负重建历史重责大任的考古学界…

 原本是无关己的事,现在,平晚翠摸着“皇冬耐”三字旁的“皇荷庭”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忧悒在钻她的心。她将六本书放在畔桌,开始翻阅,在睡前的宁静时刻,细细读着男人的笔触,常常看着看着,便抱着书入睡。梦中,她登上“海神号”与男人去冒险寻宝。醒来,她等他来,期待与他分享她第一次接触冒险小说的心得。

 阅读完一册,他没出现,她走过情侣巷,去看临海大道的房子。后院那池荷花长得很好,他的屋门掩实上锁窗帘遮盖着。好几回,似乎都没人在。

 他没再来找她,在她看完《海神系列三》那晚,她精神出奇地好,开了他送的葡萄酒,喝了半瓶,才入睡。这晚,她无梦,醒来时,脸庞倒像书里写的浸过海水咸味的女神面具。她拿出一封在枕头下的信,信封上写着“遗书”…是他把改名前的亚当搞成毒草小盆栽那,掉在她庭园的。她拆看过好几次,那工整苍劲的字迹写着:

 在我死于意外之时,请将我的妹妹若苏送至EnzoPavese先生身边…

 信的内容不长,大致代拆阅者去见他妹妹。

 为此,她希望永远不会有见女孩的一,但今天,她必须让这个隐带不祥兆头的行动实现。

 *********

 清晨七点,接到海英打来的电话,说他有个急诊病患,今早不过来用餐,请她把早餐送至他的树屋。平晚翠做了Feta酪沙拉三明治、香蕉覆盆子昔,还烤了一个葡萄派,放进铺垫保温布的餐篮里。

 到达海英的树屋,她看了一下腕上的男表,差不多是早点茶时间。

 “搞这么久…你这个死庸医…你到底行不行…咳…我口很痛…”

 “闭嘴啦,你肋骨断裂,我不好好绑吊,怎么成…”

 “我肋骨断裂…你绑吊我手臂干么…”

 “你医师还我医师?没见过意见这么多的伤患!”

 “先把我左眼包起来…”

 “你左眼又没受伤,包什么包?”

 “我习惯让它穿衣服…不穿…它会着凉…快点、快点把它包起来…它会着凉…咳…”“靠!你神智不清,又吐血了!”

 诊疗室里,传出男人的对话声。平晚翠站在摆了画架、小桌、摇椅的廊庭,看着诊疗室的大红十字门,想着要进去,还是走到环绕树身的主屋后方,将早餐放在另建于错综盘枝干上的厨房…

 “是晚翠在外面吗?”海英看到雾面窗外有人影,直接打开大红十字门。“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平晚翠低敛脸庞。“我听见你在忙…”

 “忙?”海英接过她的餐篮,哼哼笑道:“没有啦,哪有办法忙,我这儿只是小诊所,那家伙肋骨断裂,还吐血,看来是有严重内伤,我已经叫了舅妈医院里的医疗专车过来接他。”一手将她拉进屋。

 屋里地板丢着蛙鞋和浮潜面罩,伤患上身赤,单侧手臂用悬带绑吊着,靠在诊疗旁那张比较大的病头,沉重地着气。

 “这个外地人存心来加汀岛找死,浮潜浮到人家竞速风板前…”

 “好危险!”平晚翠了口气。

 “呃…”男人呻了一声,闭着左眼,右眼微睁看向平晚翠。“你好啊,美丽的女士…咳…”就算很痛,还是要装出潇洒…这等天涯子情调,到哪儿也不可免啊…猛一个岔气,又咳出一口血沫。

 “啊!”平晚翠惊叫。“你不要紧吧?”回头找救兵。“海英,你快来看看他…”

 “你这麻烦的家伙!”海英放下吃到一半的三明治,从问诊桌边站起,走到病边,拿了颗枕头,垫在男人右侧肩背。“就给我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医疗专车来,话少说一点…”

 “美丽的女士…”男人根本不理会医师忠告,随便拉起单擦擦上血渍,继续对平晚翠说:“敝姓景…”

 “海英少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杂和七嘴八舌呼喊。“海英少爷…听说你受伤了,院长很担心!”大红十字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干什么!”海英回眸怒瞪过去。“我这里是给人安全、安心、安适感受的温馨诊所,你们冲什么冲?到底是谁听说我受伤?”

 抬着担架、长背板进来的八个人,表情一式呆顿。海英少爷没受伤啊?可怎么听说海英少爷一边倒立冲一边和猫抢甜食一边看书,同时练剑术…海英少爷本就是奇人、不正常,尝试不同特技是每例行公事…然后被猫抓花脸、剑着书捅过他肩窝,他不幸被定在板上,哀嚎无助地冲撞拖曳船,受了重伤…

 “伤患是这家伙。”海英指着病上的男人,眯眼斜瞅呆呆八人,知道他们肯定又道听涂说了什么,他命令地说:“不要在脑子里随便亵渎本人尊贵优雅的形象!跋快把伤患带走!”语气很凶狠。八人救护小组动了起来。

 没一会儿,男人被移上担架,固定妥当,往大红十字门外推。

 “喂…海英…”

 “你要代什么遗言?”海英走到一半门外一半门内的担架边,睥睨着男人。“莫名其妙跑来加汀岛找死,想必你是写好了遗书吧?像那个被帆桁尾端扫到的家伙…”

 “海英,”男人竭力使劲才发出打断海英的虚弱嗓音。“你千万帮我一件事…”很哀求,他伸手扯海英的衣袖。

 海英看着男人睁亮不一样的双眼…此人鲜少双眼同时示人,更遑论出诚恳目光!海英讥讽地撇,勉为其难似地将耳朵靠向男人。十五秒钟后,海英直起身子。“如果这是你的遗愿,本医师一定帮你做到完满…”感语气,瞬转威怒。“把他抬走!”

 脚步声、滚轮声贴着木质地板远去,大红十字门砰地关合。海英走上前,挂了休诊牌。

 “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吃早餐。”海英说。事实上,根本不会有人来这个建在树上的医疗所求诊。他建屋至今,仅问诊三次。第一次,急诊来附近果园休闲采果误扰蜂窝,被叮得满头肿的二十一人团体,让他收了不少他想要的“诊疗费”第二次,处理一位中暑贵族,诊疗费AP订制表遭平晚翠没收。第三次,就是刚被拾走的“肋骨断裂男”诊疗费尚未取得。

 “那是你的朋友吗?”平晚翠发出轻细嗓音。

 “倒了八辈子楣。”海英没好气地说,走往问诊桌前,重新坐入椅中,享用Feta酪沙拉三明治,大口大口喝着香蕉覆盆子昔,发现餐篮里还有个葡萄派。“真香!这是餐后甜点吗?”

 “海英,”平晚翠摇着头,走到桌边。“对不起,这个葡萄派是要给别人的…”她把三明治和昔全拿出来,盖好篮子。

 “给别人…是吗…”海英扯一笑,吃自己的三明治、喝自己的昔。

 平晚翠也坐下,坐在患者椅上,吃着三明治、喝着昔。

 尽“饭友”的义务…

 海英咬着三明治,闲聊似地说:“那些外地人,真的是专门找碴。我倒八辈子楣不说,倒是舅妈医院里,三不五时就有不擅水上运动又爱耍英雄的外地人上门报到…几天前,有个家伙被雷小艇帆桁尾端扫到头,血如注,了好几针,还昏,幸好那家伙身上有遗书,有个万一的话,医院也好处理…这外地人还好习惯的,知道客居异乡,祸福旦夕,得时时…”

 “海英,”平晚翠站起,提过篮子,转向门口。“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说“慢慢”她的语气却是焦急,步伐也快。

 海英看着被大红十字门阻隔、倏地消淡的光影,视线移回放在桌边吃剩的三明治和昔,顺手拿了过来,全部吃光光。一直是这样,她吃不完的,他接收,他们很亲,但就只是这样…

 用力地咀嚼着口腔里的食物…Feta酪,一半羊一半山羊昔,一半香蕉一半覆盆子…嘴里的滋味还真是一整个复杂。海英觉得今天早餐有股强烈后座力,引起他心中莫名的挂怒。

 那些外地人,来这座岛,专为女人事,断肋骨,也是应该的,亚当不就少一肋骨嘛…

 平晚翠奔下木阶梯道,额际沁汗,脑海浮现刚刚在海英诊疗室咳吐血沫的男人,一下子,那男人的脸变成欧荷庭!

 会是他吗?海英讲的外地人…

 她口一窒,昏眩地蹲下,正好坐在起阶板。

 阳光照在她的薄底浅口鞋,两朵月光扶桑凝了夜,一滴、两滴,晶晶澈澈,她抹掉,鞋面反而多了晕渍,一大片,映回她眼底。她睫润,眼眶下有层薄汗。平晚翠摸了摸脸庞,教自己冷静,心却跳得更剧烈。

 哀鸣似的船艇汽笛拉响到这边来,像一道闪电打得她浑身震颤。她掏出带在身上的男人遗书,捏紧于掌心,一手提着餐篮,站起身,仰高脸庞,向着旭深呼吸一口。

 他已经定下来了,就不是外地人。海英说的不会是他。

 平晚翠把男人遗书收回裙子边袋,走出林荫幽径。大道上是妍暖缤纷的加汀岛早晨景象,送苹果的货车、送咖啡豆的货车驶过她眼前。她搭轻轨车转电缆车,从空中览帆船手特区海陆风光。这港城循天然坡阶地形建造,情侣巷与临海大道纵使相连,基底升上海面的距离可能相差千万年。

 她想,倘若用走的,会花太多时间。平晚翠没办法花千万年,她得马上见到欧荷庭。

 电缆车在加汀岛特有的强劲海风中摇晃进站,门一开,平晚翠像鸟儿飞快出笼。

 临海大道的车辆不多。这个时间,行人也少。平晚翠走过缅栀树、扶桑花互相交接的步道,两分钟就到了双层楼房前。她没按门铃,如同来种荷花、看荷花那几次一样,绕过半幢屋子,到开放式后院。

 落地门敞亮着,没有百叶罩、遮光帘,厨房一览无遗。

 平晚翠看到了。厨房里,有抹女人身影,忙来忙去,没多久,男人加入。他穿着晨衣,应该是刚睡醒,需要咖啡。女人贴心地倒给他。

 欧荷庭浅啜咖啡,习惯性走往落地门边,神情顿了一下。

 “怎么样?还可以吗?我照若苏讲的分量和方法煮的…”

 背后女人讲话的嗓音,欧荷庭没听进耳。此刻,他的世界一片寂静,眼前有幅画。蓝天、草坡、白花、提野餐篮的女人,是幅画,一切静止的,就那女人的长发在飘扬、长衫裙下摆在翻卷,翻出她纤白的脚踝。

 脚不由自主往前,锵地一声,使他回神。

 “怎么了?”温映蓝转身,离开料理台,走近欧荷庭身边。“要解锁吗?”看他杯子撞着玻璃门,她接手。

 欧荷庭已用没拿杯的左手,扳掉扣锁,拉开落地门,踏上门廊柚木地板。

 没了玻璃反蛰眼的光线。平晚翠将男人看得更清楚。欧荷庭左额上贴敷纱布绷带,头发微微垂盖着。

 “听说你被雷小艇帆桁尾端扫到头?”她开口,嗓音在颤抖,或者,只是受风的干扰。

 欧荷庭皱眉。今天,风的确有些过大。不管是什么声调,听来都是咏叹调,绝非有什么激动。“只是小伤。”他回答她,突感伤口瞬间痛了起来。

 “荷庭,外面有什么事吗?”温映蓝跟着走出落地门外,绕过欧荷庭高大的背影,看见后院来了个人。

 平晚翠与温映蓝视线对上了。“你好。”平晚翠微微颔首。

 温映蓝扬眸瞅着欧荷庭。“她是你的朋友吗?荷庭…”

 “嗯。”欧荷庭淡淡应声,补了一句:“吃饭的朋友。”

 平晚翠一愣,美颜掠过苍白,又转红,那红从眼睛周围染漫整张脸。她瞳眸盈水闪耀,看着他,角缓缓勾弧。“吃饭的朋友…”嗓音很轻很慢,她提高手里的餐篮。“我做了葡萄派,送给你。”

 欧荷庭身形明显一僵,捏紧手里的咖啡杯,看着她绽漾唯美笑意的美颜,没去接她的餐篮。

 “葡萄派吗?”温映蓝步下柚木门廊,站在踩脚阶上,将平晚翠的餐篮取饼手。“谢谢你。荷庭最爱吃葡萄派了…最近几天,他受伤,一直想吃这个,可我不太会做这种东西…真的太谢谢你了…”

 “映蓝,”欧荷庭叫女人。“我还要咖啡。”转开凝在平晚翠笑颜上的视线,他走进屋里,顺手拉上玻璃门。

 “你要进来坐坐吗?”温映蓝客气地问平晚翠。

 平晚翠摇头,笑容依然。“不了。再见…”

 “Ciao!”温映蓝轻快地回道。

 平晚翠挥了挥手,目光邈远对着晃朗的厨房落地门。

 受伤了…的确受伤了。

 不过还好。

 还好他身边有个女人照料他。

 欧荷庭额上的伤口持续痛着,这痛有点像平晚翠适才的笑容,那么浅,却深钻他心底,使他有点烦躁。

 才进来厨房一秒,欧荷庭又想出去后院吹吹风,转过身…

 温映蓝开门进门关门,动作连成一气。欧荷庭瞥见平晚翠挥手回身离开他的后院,一眨眼没了人影。

 他忍不住低声叫出:“晚翠…”

 “什么?”温映蓝扳好扣锁,先回头,身子再转正,对住欧荷庭。“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没事。”欧荷庭摇首。

 温映蓝又旋身,按了隐藏墙边的一个键,让遮光帘降下。“荷庭,这儿阳光这么强,你真的适应吗?”

 “你如果不适应就回义大利去。”欧荷庭把咖啡杯摆在料理台上,态度有些沈冷。

 “干么赶我走?”温映蓝将餐篮放置料理台,有些委屈地说:“我是来陪你散心的…”

 欧荷庭不说话,挪了挪料理台边的单椅,落坐下来。

 “你在怪我害你受伤吗?”温映蓝感到伤心。她千里迢迢…几乎是费尽历尽艰辛…从义大利来到此地看他,他非但没有惊喜开心,还天天生气。她知道他喜爱像他母亲那样能温柔持家的女,为了这点,她一直在学,学帮他煮杯像样的咖啡、烤个他爱吃的葡萄派…来到此地,住进他新家这阵子,她甚至请钟点佣人和厨师不用来,她要亲手持家务给他看,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

 “你父亲知道你来找我,一定会不高兴。”欧荷庭平声平调。

 温映蓝是Enzo那在电话里说的“一个礼物”好久前,欧荷庭和温映蓝曾交往过,他们的父亲算是同事…死对头成分比较多,温父对皇冬耐的任何研究都有意见,对皇冬耐提出的任何研究计划都要加以阻挠。皇冬耐出事当时,就是温映蓝的父亲提议永久开除皇冬耐,使皇冬耐彻底被逐出考古界。温映蓝的父亲那么做并没有错。一个研究机构长久努力涤讪的名声,不能因为皇冬耐的事件全赔上。皇冬耐接受这事实,欧荷庭也就没什么好怨怪。

 温映蓝的父亲原本就反对他们在一起,事件之后,他回家族世居地,自然和温映蓝分了手。实际上,事件之前,他们见面已不频繁。欧荷庭知道温父极力凑合温映蓝和一位温氏得意门生,温映蓝自己也左右在他和另一位密机械师之间。

 欧荷庭突然觉察自己似乎完全没在意过这等复杂男女事…关于温映蓝…他竟像个局外人!

 那么,他为什么让温映蓝住下来?欧荷庭心底有个女人,他生气她与一个男人是“吃饭的朋友”…天天陪吃!餐餐陪吃!她还为男人做饭!做男人喜爱吃的醋渍苹果三明治!

 她怎能前一晚与他做,隔天就为另一个男人做早餐?

 欧荷庭深深感到受辱,他怒极了。回到家就见温映蓝坐在双层楼房八层台阶上…好吧,他也能!他也能前一晚抱她,隔天就让另一个女人住进他家,为他做饭煮咖啡!

 他是否是个心狭窄的男人?

 他爱上平晚翠?

 否则,怎么解释他对温映蓝与对她之间的差异?

 他大概是疯了!

 “我帮你倒咖啡。”温映蓝执起欧荷庭的咖啡杯,斟满一杯,归回原位。“你如果不想我继续住这儿,我待会儿就去旅店…”她说着,一面拿出餐篮里的葡萄派。

 很香甜的味道…兰姆酒派皮和卡士达酱拌葡萄干馅料,上层铺满晶亮的剖半鲜葡萄…

 那是为他做的!欧荷庭猛地站起,往厨房门口走。

 “荷庭?”温映蓝叫道。

 欧荷庭没回应,直接上楼,换衣服,迳自外出。

 *********

 他必须到处走走!

 温映蓝煮的咖啡,不合他品味。

 他想喝杯苦一点、浓一点、伤胃一点、用滤泡法烹煮的黑咖啡。

 欧荷庭到了专卖店密集的平台石阶长巷,站在顶端巷口,看着人像鱼苗在光之河窜上下。骄罩顶,头晕痛着,欧荷庭轻额上的纱布,皱眉走下坡阶,找着中段的“咖啡香氛”隔壁是他最讨厌的苹果专卖店…有个神话的名字“给最美丽的女神”

 匆来望…他想进去,想进去…最美丽的女神…买颗金苹果,送给平晚翠。

 欧荷庭恍恍地靠近他讨厌的店,站在门口正中央,挡了购物妇女的路。几双眼睛瞟睐他。

 “先生,要买苹果吗?”女人从苹果树造景装潢的店中走出来。“进来挑选啊。”她热络地招呼他。“要不要先来杯苹果茶…”

 “不、不了。”欧荷庭局促地推辞,掉了魂似地往后退。“抱歉,我要到隔壁喝咖啡…”

 “先生,你这样喝咖啡不好吧?”女人打断他,指着他额上的伤。“你应该有服止痛葯、消炎葯之类,这样还喝咖啡,好像很不好…”“呋坊坊坊拂…”一阵细弱的猫叫声。

 欧荷庭身形定住,琥珀双眼朝店内望去。

 在那里…一张靠树干造型墙壁延伸出来的长椅。两个女孩从长椅上的大箱子各抱出一只小猫。

 “找要这只像小圆球的,它长大一定很帅…我要叫它“猫帅”!”

 “那我这只有神秘兮兮气质,要叫‘猫秘’!”女孩之一得意笑着,手拍拍、摸摸那需要被抚的小动物。

 欧荷庭慢慢走过去。两个女孩欢迎快喜抱着刚认养的小猫已离开。欧荷庭独自站在长椅前,往箱子里看。

 “喵…”一个小脸仰起来,也看他。

 “啊!已经被领到剩下最后一只了呀!”穿苹果店围裙的那个女人,跟到他身旁。

 欧荷庭探手抱起猫。女人说:“先生想要认养它吗?”

 是只小母猫!与亚当一样的折耳猫!真巧!欧荷庭顺了顺小家伙柔软的绒

 “喵…”小家伙亲热地他的掌。

 很好,是她自己找上他的!

 “我要这只猫。”欧荷庭坚定地说。“另外,请给我一颗金苹果。”

 带着苹果和猫,走出“给最美丽的女神”欧荷庭没进“咖啡香氛”喝咖啡。他往平晚翠住的情侣巷迈步。

 很近。专卖店街到情侣巷,不过区区两个号次的码头距离,不是什么千山万水。为什么要让嫉妒隔开他们?

 她转身离去的笑容很甜、很脆弱,他知道她伤心了。她是那种越是难过越是笑得甜美的女人,她或许也爱上他了…她还特地做了他喜爱吃的葡萄派,不是吗?

 欧荷庭脑海纷,脚步却笃定,没有惘,一下就到了情侣巷二十二号。他依然下按门铃,拿着苹果的手用力敲门,敲到指节泛红。

 “晚翠!”他喊她的名。“晚翠…”

 门里的人儿听见了。

 一开始以为是幻听。平晚翠正在种夹竹桃,刚刚不小心沾触了断枝体。她凝着指尖的白色黏涎痕迹。

 “晚翠!开门!”

 男人的呼唤不断传入耳里,那么急切、那么焦心似的。

 平晚翠口怦怦跳着。她起身,去水池边的洗涤槽,冲掉手上剧毒。

 “晚翠,我是荷庭,我有话对你说。”他的音调平缓下来了,也许是听见她的脚步声接近,选择静静等待。

 一直到她开门,两人面对面,他都没再出声。

 他们看着彼此眼睛里的自己,隐隐晃动着,被泪光摇着。

 “我是你吃饭的朋友…”她美眸眯出一个笑,红在巍颤。

 “你不是。”欧荷庭往前一步,进入门里。

 平晚翠没退后,正面着他靠近,美眸始终对着他的眼睛。“你们是夫吗?”

 他曾经问过她相同的问题…在她居所存在一个男人的短暂时刻…

 “我们不是夫,”欧荷庭眸转深,又朝她移一步。“但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是…”

 他明白了。明白他们是一样的…

 平晚翠也动了,走向他。“我最近一直在读你的书…”

 “你喜爱吗?”他回应。

 她点头,视线未曾自他俊颜偏移半寸。“已经读了三册了,我要把他彻底读完,从头到尾,读进心底。”她微笑,像平常一样微笑,缓举柔荑,摸他额上的纱布。

 欧荷庭往前一俯,吻住她的嘴。她的手慢慢滑下,贴着他的,另一手也举起,两手环住他。

 “喵…”猫叫声在他们之间传出。

 平晚翠惊讶地往后,离开他的,低头,发现他臂弯有只小猫。“这是…”

 “夏娃。”他说。一手绕至她背后,将她揽近,再次吻住她的

 “夏娃…”她在他里低喃地问:“怎么会有?”

 “用我的肋骨做成的。”欧荷庭紧紧地拥住平晚翠,深刻地、深刻地吻着。

 只能这样,非得这样…他要她,要她成为他的一部分。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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