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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可再看时
 “俺…俺想让你躺下哩。在地里呆咧一天两宿,你不想俺,俺还想你哩。你说,想俺不?”花瓣儿脸红红的,有些扭捏。“不是早说过咧?想哩!”芒种顺口说着。

 看了花瓣儿一眼。“那还不快吃?俺先躺下咧!”花瓣儿跳到炕上,三把两把将身子光,钻进早铺好的被子里。芒种不晓得咋的心里“格登”一下,腔子里又涌上一股子难受,看了她在被子外面的眼睛,又低头盯着盘碟里的菜,半晌,结结巴巴地说:“瓣儿,地,俺觉得身子不舒坦,今儿…咱别咧,行不?”

 ***从城里十字街往北不到一里,路东便是省立九中。清干隆三年的辰景,这里曾是远近闻名的“定武书院”到光绪年间改为“定武学堂”

 民国11年,遵教育部《学校系统改革令》,学校的课程设社会、言文、算术、自然、艺术、体育六科。如今,学校还增设了公民教育课,将原有的“修身”改为“义”对学生进行一个政(国民),一个领袖(蒋介石)的教育,日常向学生灌输效忠国的思想。

 其实,从中华民国成立那天起,省立九中便再没有了安生日子,进步师生集会游行、演讲、宣传新教育思想,提倡男女平等,反帝反封建的斗争此起彼伏。

 民国6年那次学闹得最厉害,一位叫王森然的学生会长,居然邀请了教育总长蔡元培来学校演讲,宣传孙中山的主张。学生们听得心明眼亮,一气之下,打跑了省教育署派来的反动校长。

 在县里看来,省立九中一直是块烽火狼烟之地,今天故意把戏台搭在操场上,一是战的辰景教师学生跑散大半,二是让荷实弹的晋军壮壮底气,再就是地面宽敞,万一有个大事小情局面也好控制。

 盘龙吐珠的拱顶戏台好气派。高三丈三、宽九丈九的台口全都是红绫裹到顶,两边的堵头垂挂着三道紫红平绒大幕,左右两侧的红漆柱上还抄写了东关戏台上的一副楹联:

 海市蜃楼作出几番莫须有镜花水月看来都是想当然为了显示军民融合,学校西、北两个大门敞着,想听花家班唱戏的百姓三五成群早到了操场。

 操场中央淋了一道灰线,整整齐齐排坐着的兵们在左,黑着的百姓在右,军官和县里的头头脑脑们在戏台前搭了桌子,还放了水果、点心、茶水之类。

 半晌午的辰景,两辆小车“吱扭扭”从北门进来“小七寸”和五个当兵的笑脸陪着芒种,花瓣儿、白玉莲和秧歌班的几位师傅走在后面。

 昨天晌午,芒种和白玉莲商量好了去偷乐器家伙和行头。怕花瓣儿下不了手,故意没跟她说。芒种晓得胡家院西南角的旧猪圈后面那个放谷糠的大瓮底下是地出口,想趁他们午睡的辰景下手。

 谁知到了胡家,门板上挂着铜锁,芒种心里暗喜,猜想不是三个人出了门,就是师傅还在屋里睡觉。

 于是,让白玉莲在院外等着,自己翻墙过去往屋里瞅,果然,花五魁闭目睡得安安稳稳。芒种全身的汗“刷”地炸直起来。

 不由分说跳进猪圈,搬开大瓮就钻了进去。借着带来的松明,他爬出爬进五六回,将东西一样一样扔过墙头,等都收拾利落,全身都被汗水和黄土和成了泥人。芒种远远看见气派的戏台,脸“腾”地一红,接着阴沉下来。

 百姓们看见花家班,一阵嘁嘁喳喳地头接耳。直了的兵们则把眼珠子盯在花瓣儿和白玉莲身上,操场上空传出一阵低低的哄哄声。芒种皱眉对走在身边的“小七寸”说:“咋搭咧个白虎台?”

 “小七寸”一愣:“啥叫白虎台?这多气派哩!”兔子凑过来也恼怒着说:“这坐东朝西的台就是白虎台,白虎是凶神,会闹出事体哩,不吉利,不唱咧!”“小七寸”的脸登时青筋暴涨。

 芒种看他一眼,缓缓面色说:“唱秧歌的忌这哩!要唱也行,弄只白色的活公在台上杀喽,祭戏祖除凶神。”

 “小七寸”本想骂街,嘴张了张一摆手,对旁边一个当兵的耳语几句,又朝几个站着的兵喊:“别他娘秫秸样样的在这儿戳着,赶紧搬箱子。”

 就在他们站下说话的辰景,两辆小车早到了戏台下边。芒种着急地对兔子说:“李师傅,赶紧过去看看,别让他们瞎动,先让师祖走。”

 秧歌是苏东坡在定州做知州时所创,他也是秧歌艺人几百年来一直供奉的师祖。平时,秧歌班把苏东坡的像画在布轴上,也有的用布制成精致的塑像,妥善保管在最好的箱里。每次演出,装车先装师祖的箱,行车先行师祖的车,登台先装师祖的位,卸台先收好师祖的像。

 兔子听罢,一溜小跑赶到小车前,将大木箱护住,招呼几个当兵的小心翼翼先搬上后台。芒种安排妥当刚要上台,猛觉衣袖被人扯住,扭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拽芒种衣裳的不是别人,正是穿了老百姓褂的李锅沿。芒种看他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自从成亲那天闹了事,芒种一直在心里对李锅沿存着感激,只不过后来又闹了扒坟、抓花五魁的事体,芒种才对他有了敌意。

 “师…师叔,你没上石门?”芒种看他脸上带着笑,没改当初的称呼。“芒种,难得你还叫俺一声师叔,花家也就你一个善人咧。俺上哪门子石门?大顺那个狗的在军长面前把俺鼓捣澥汤咧,开仗的辰景还被关在小黑屋里,幸亏逃出来咧,拣了一条命哩!”

 “你不追他们去?”“追也没用,这辈子就算让人毁咧,还是在家想生计吧,以后短不了让你帮忙哩!”

 芒种不愿意多耽搁,朝他笑笑想走,李锅沿的手又搭住了他的衣袖,芒种的脸耷拉下来。李锅沿不急不缓地问:“别着急走,唱这戏你师傅晓得不?”芒种摇摇头。

 李锅沿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你可晓得俺俩当年有个赌?谁破喽秧歌班的规矩,谁就散喽摊子,把东西拱手让出来,”

 芒种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警觉又气愤地说:“你想干啥?少打俺的主意!”李锅沿并不在意,不地笑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俺反悔啥?”

 “不唱这台戏,不破秧歌班的规矩!”芒种晓得他的意思,口风硬着说:“你看见这阵势咧,不唱不行!”

 李锅沿笑道:“那好,俺要应你的师傅的赌,唱完戏你们走,行头、家伙撂下俺们拾掇,放心,俺们来的人多,一趟就清咧!”

 芒种看着他身后七八个人,心里一紧,冷冷地说:“行头、家伙是俺背着师傅弄出来的,俺没有跟你赌,东西你拿不走。要拿,你从俺师傅手里拿!”

 李锅沿“嘿嘿”一笑:“也行,不着急,你唱吧,唱好点,这是花家班最后一场戏咧!”说完,示意身后的人离开。

 芒种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明白正在做一件铸成大错的事体,可是现在想走也走不成,因为“小七寸”又在嚷叫着催他上台。

 芒种横横心,从侧门上了后台,看花瓣儿和白玉莲都站着等他吩咐,对忙活着拾掇乐器家伙的兔子说:“李师傅经多见广,今儿你就主事吧!”兔子连忙摆手:“使不得,俺可不敢主事,你顶算花家班的二老板,咋也得你主事哩!”花瓣儿还未开口,白玉莲一脸正地说:“师弟,师傅不在,你理应给戏班做主哩!”

 芒种看看白玉莲,又看看笑眯眯的花瓣儿,抬手把装了师祖画像的箱子打开,从里面“请”出画轴,吊挂在后台中央,又设上香案。

 画轴里是秧歌师祖苏东坡慈眉善目的官像。芒种燃上三炷香,花瓣儿和白玉莲随他朝画像跪下磕了个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芒种口中念念有词:“有爷皇封,神力无穷,驱走凶恶,保佑平安。”

 念罢,起身将木香入香案。芒种对站起身来的花瓣儿和白玉莲说:“今天不比往日,台下的官兵不好惹,先打脸儿(注:方言,化装的意思)吧,一会儿公来喽俺再办祭台的事体。”两人应了一声,分找盛自己行头的箱子。

 时辰不大,两个当兵的拎着一只“嘎嘎”叫的大白公蹿上后台,其中一个对打了脸儿没换行头的芒种说:“来咧,咋办?”

 芒种瞟了一眼公,顺手从旁边的木箱里拿出一支花说:“你稍等片刻,俺挑了四角就来。”

 (注:秧歌艺人祭台的程序,由花脸演员用刀把子在舞台的四角挑动)芒种踏了戏步,踩着崭新的红松地板一弹一弹地走到舞台的四个角上,用花挑了几下,返身回来,又从木箱里抄出一把光闪闪的菜刀,走向台口。

 老辈子传下话来,祭台要认真严肃,尤其是杀的辰景,要心善志诚,不许说,忌扳山,草条。

 如此才能请师祖驱走凶神,保佑演出平安。台下的官兵刚见芒种提挑四角的辰景倒没感到诧异,见他拎着公抄了菜刀直奔前台,不由糟起来。

 芒种不敢向下看,可是越不敢看就越管不住自己的眼珠子。他飞快地掠了一眼台下,看到离他最近的那排桌子前坐着一溜军官,还有几位县衙的官员,心里哆嗦一下,转眼掠向远处。远处是黑的百姓。就在芒种的眼神飞掠而过的辰景,在人群中居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欧先生!芒种心里一喜,台下总算有认识的人咧。芒种想用眼神说话,毕竟两人有些日子不见,可再看时,人群里奇怪地没了他的身影。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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