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若有空再去看
芒种心里惊慌不安,默默相跟着走到院中。白玉莲走到院门口,刚想开门忽又停住手,身形定了定,猛地转身看着芒种。
这次,芒种从她脸上看到了眼泪。白玉莲脸上
的东西在夜
里没有多少光亮。她想抿了嘴角笑笑,最终还是没笑成,反倒一下子彻底崩溃。
“弟,晓得姐为啥不打你不?姐也不好过哩。你想想,咱俩都不是有
有底的定州人,又没爹又没娘,心里孤单不说,有个啥体己话都没个听的。别看姐平时对你凶巴巴的,其实腔子里和你近哩!幸亏你没存心,存那个心姐也敢依你。
姐好长日子没咧,你姐夫…他不是男人哩!”***花五魁悄悄住进南街的普济医院。这座医院离南城门不远,规模也不大,总共十几个医生、护士,据说是十年前曾任北京协和医院护士长的李慈源开办的。说起来这还是定州历史上的第一家“西医”医院。
虽然医生的医术不甚
高,一般疾病却也能诊治。从昨天晌午开始,医院里热闹起来,忽冷忽热的病人接连不断,根本没有再躺的
位,幸亏蔡仲恒和医院里的人有些
情,让花五魁住进了回京城探亲的一位医生的宿舍。蔡仲恒将花五魁安顿在医院以后,早早回了药铺。
胡大套、秀池也暂时回了自己的家,准备吃完饭来医院守夜。给花五魁看病的是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医生,旁边相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实习生。
老医生看过花五魁后背上的包包,又翻翻花五魁的眼皮,问道:“发作几次了?”花五魁大汗淋漓地说:“两次咧,中间隔咧一天哩。”
老医生回头对女实习生说:“估计得没错,这次蚊灾之后肯定是疟疾大流行。目前,咱们医院的药品只能控制病人发作的程度,不能从根本上治疗。”
女实习生用标准的京腔说:“那怎么办?医院里这种病人已经多得再也无法收治了。”老医生说:“晚上等院长回来,请他尽快派人去北京带药,能带多少就多少。你快去给这位病人准备针剂吧。”女实习生点头出去。
花瓣儿惊慌地问:“俺爹得的啥病?厉害不?”老医生说:“从症状看,他患的是疟疾,也就是你们说的发疟子、打摆子,这种病是通过带疟疾病毒的蚊虫咬人之后传染的。”王秉汉问:“真没好法子?”
老医生说:“就目前的医疗水平,还没有特效药。患这种病,病人往往在第一次发作后,连续或隔
在相同的时间内发作,平时和正常人一样,不过,随着发作次数和程度的增加,病人身体状况和抵抗能力会明显下降,不排除有生命危险的可能。
当然,有的病人抵抗能力强,也会过些日子自然痊愈。”花瓣儿听了,心里一片茫然。女实习生给花五魁打了水针,叫他闭目休息。花瓣儿和师姐夫王秉汉看他呼吸平平稳稳的,不像还发作的样样,悬着的心实着下来。花五魁睡不着,闭着眼睛养神。
直到白玉莲提着篮子送饭来,才长叹一口气,慢慢睁开眼。花瓣儿欢喜地对白玉莲说:“姐,人家这药水水真管用哩,爹精神多咧!”
白玉莲撕了几块饼分给花瓣儿和王秉汉,转头对花五魁说:“师傅,肚里饥不?”花五魁躺着摇摇头。
花瓣儿把饼递到嘴边,小声问白玉莲:“芒种哩?”白玉莲笑笑:“放心,饿不着,俺给他留咧。”
白玉莲咬了口饼,对王秉汉说:“医生说是啥病哩?”王秉汉说:“疟疾。西医这么说,咱老百姓叫发疟子、打摆子,蚊子咬喽以后闹的。”白玉莲说:“天爷,老辈子传过这病,难
哩!”
王秉汉说:“没事,西医的药
管用,蔡老板明天也拿几服扶正祛
的中药来,用不了几天就能回了。”白玉莲问:“西医贵还是中医贵?”花瓣儿抢着说:“当然是西医贵,少哩。”
白玉莲看看又闭上眼睛的花五魁说:“再贵,卖房子卖地也得看哩。”花瓣儿并不对钱的事体犯愁,反而笑着说:“姐,你没见,那个穿白衣裳的女医生说话才好听哩,学都学不来。”
王秉汉笑着说:“人家是北京人,讲的是京腔,当然好听咧,咱说的是定州土话,咋能比?”花瓣儿嘟起嘴说:“不比就不比,她说的咋也不如咱唱的秧歌好听哩。”
王秉汉点着她的鼻子说:“就晓得秧歌,你晓得这个世界有多大,有多少种戏?人家北京也有,叫京戏。”花瓣儿瞪大眼睛问:“好听不?”
白玉莲终于能
上句嘴:“话好听,戏肯定更好听咧!”花瓣儿看着王秉汉,兴奋地说:“姐夫,俺想学,你晓得谁会哩?”
王秉汉小声说:“听平教会的常处长说,省立九中要来个唱过京戏的老师,专教学生音乐课,不过,怕花叔不让你去哩。”花瓣儿看了一眼睡着的爹,吐吐舌头。
***夜有些深了,医院里稍稍静下来。大门口那棵皂角树上悬吊的提灯,发着昏黄的光。兴许是怕飞虫们
光而来,灯下绑了一块浸过药水的纱巾,涩涩的苦味
得一伙伙蚊子围个大圈圈,绕着飞来飞去。
那些不敢走也没处躺下的病人,歪趔着靠在窄长的回廊上,鼾声和难受的呻
声低低飘了一层。花瓣儿催白玉莲和王秉汉回家歇着,两人非要等胡大套和秀池来后才走。
花瓣儿到屋外仰头看了看偏斜的三星,嘴里嘀咕道:“咋还不来哩?”花瓣儿还未回屋,耳朵底子里隐约听到北边传来“轰隆轰隆”的车轮碾过街道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人喊马嘶。花瓣儿惊慌地朝白玉莲低声叫道:“姐,又过奉军哩。”
白玉莲和王秉汉同时一愣,跑到院里侧耳细听,响声越来越清楚。王秉汉叹了口气说:“这帮孙子见蚊子少喽又回来咧,不晓得这次在城里祸害多少日子?”
花瓣儿问:“晋军来了,他们还不走?”王秉汉不
不
地道:“阎锡山的晋军和张作霖的奉军都是军,谁好谁坏?
看来真要在定州决一死战哩,不把咱老百姓祸害到家败人亡,不算完!”白玉莲慌张地问:“啥辰景打?”
王秉汉摇摇头。车马声渐渐炸响在耳边,屋里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仿佛满街的人马顷刻会全部挤满这间小小的医生宿舍。
“扑---”王秉汉吹灭了蜡烛。屋里黑下来,窗外透过的昏黄光线仅能让仨人看见彼此眼珠子里的那点星亮。
也就是那点星亮,它们在眨眼时忽明忽暗,显得
森、恐怖。花瓣儿不敢使劲呼吸,却使劲攥着白玉莲的手。靠坐在回廊里的病人差不多都醒了,院里一片
。
“啪。”“啪。”“啪。”“啪。”有人用重物砸门。病人们麻木而惊恐的目光看着那扇大门,没有人走过去开门,也没有人站起来逃跑。
屋里,花五魁在昏睡中被响声惊醒,睁眼时一片漆黑,不由虚弱地叫了一声女儿。“瓣儿---”“爹,俺在这儿---”花瓣儿已经习惯了黑暗,朝
边走去。
“外面啥动静,这么吵?”花五魁问。“爹,过奉军哩。”花瓣儿
低声音说。“唉,不让人好好活哩!”花五魁的声音满是痛苦和无奈。花瓣儿刚想安慰几句,忽地身形一震。“咔嚓---”院里传来门闩被折断的响声,接着。
糟糟的脚步伴着亮如白昼的火光停在院里。王秉汉探头从窗户往外看,只见十来个手持火把的军人气势汹汹地往外轰赶回廊上的病人,随后有三十多个躺着伤员的担架放在院里,其中一个担架正好堵在门口。
“出来,都出来---”一位军官模样的人在院里大喊,显然是喊医生和护士。病人们见势不好,相互搀扶着向门口走去。药房和宿舍陆续打开门,穿戴好衣裳的医生和护士统统站到院里。
军官模样的人朝医生、护士大喊:“傻了?还不给我动手救人,快---”医生、护士们恍然醒过神来,相互递个眼色,不敢怠慢地回药房取治伤之物。
花瓣儿心里慌乱,刚要和王秉汉、白玉莲商量是走是留,院里那位
着鼻音的军官又说:“马副官,叫他们把房子都打开,别让弟兄们在
天地里受罪,我去教堂那边安排一下,马上回来。”
“是。”花瓣儿吓坏了,带着哭腔对王秉汉说:“姐夫,咱咋办哩?”王秉汉走到
边对花五魁说:“花叔,咱还是走吧,回家养着,这儿恐怕惹是非哩。”花五魁说:“要走就趁早,别找麻烦。”说着。
起身让花瓣儿扶着走到门口。白玉莲把篮子拾掇好,挎在胳膊上。大伙又相看了一眼,王秉汉慢慢拉开门闩。***
花瓣儿和白玉莲低头跟在王秉汉和花五魁身后。站在院里的军人们把眼珠子全部投向花瓣儿和白玉莲,不知谁先从嘴里发出一声惊叫。接着便是一通“嗷嗷”的起哄声。给花五魁看病的老医生走过来,歉意地说:“花老板,实在对不起,还是回家养吧,我若有空再去看你,反正也不远。”
花五魁疲惫地笑笑说:“先生快过去忙活吧,谢谢你的好意。”老医生似乎不怕这些军人,为几人在院里开道,一直送到大门口。
从医院到花家并不太远,过了南城门往东拐上河堤,最多走上二百步就到。几个人出了门往北望,宽宽的街道上都是黑
的兵,不过,从医院往南却一个人也没有,才暗暗松了口气。
离花家门口还不到二十步,花瓣儿隐约看到前面有条白色的影子一蹿一跳,吓得登时停住。花瓣儿惊慌地说:“咱门口有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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