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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家中若大若小
 一,老孔偶出书房,恰遇新姨出来,便笑上前作揖。新姨见了,回身竟走。老孔立得身起,人已不见矣。遂想道:“这几时怎生相爱,缘何今不理了,我左猜右料,他还是恐被人见,怕看破机关,故此避去,倒是个老到的妇人。

 也罢,不免再寄一首情词与他,要他回音,看他怎么。”诗曰:朝思暮想俊佳人,想得终宵好梦频。

 梦里许多恩与爱,醒来不得徂沾身。又曰:忘餐废寝害相思,短叹长吁只自知。求恳多情通一线,胜如获得夜明珠。封好了,恰好香送一枝茉莉来。

 先生笑道:“果然我料得不差。”悄悄将词儿付与香去了,楚楚拆开一看道:“事不宜迟,趁此要讨回音之际,答他两句。成全美事,有何不可。”写曰:明珠韫椟敛光芒,不比寻常懒护藏。

 念汝渴龙思水,送些云雨赴高唐。又写妾扬州李氏拜。封完与香说:“教他今夜掩门而睡,勿留灯火,夜深来也。”香把楚楚之言,悉对先生一一说了。

 老孔喜不自胜道:“香姐,你与我拜上新姨道小生开门相待,万万不可失约。”香去了,老孔心里便如虫钻一般。

 那里坐立得住。巴不得就是黄昏,也亏他捱到晚了,他将酒吃得罄尽,便和衣睡了,楚楚着香,把几重门先自轻轻开了。

 将近黄昏时候,衙中俱已睡静,便同了香,悄悄儿走出重门,竟到书房门首。香竟自向内去了,楚楚捱到边,摸着先生,犹如梦里,把他推了一下。先生失惊,急走起来,贴着楚楚,便一把搂住,叫声:“亲亲,好妙人。”

 遂去与他解衣就枕。登时云雨起来:一线春风透海棠,满身香汗罗裳。个中美趣惟心想,体态惺忪意味长。又曰:形体虽殊气味同,天然好合自然同。相怜相爱相亲处,尽在津津一点中。须臾,云停雨止,先生问曰:“那初见你之时,我见六位娇娘,惟你的脚儿最小。六般容貌,惟你面庞最好。

 我如今把你的小小脚儿,待我捏上一会,以消我初时想头。”楚楚脚是大的,恐怕识出,便道:“我的脚怕疼,捏他怎的。明晚带一只旧鞋儿与你,闲时消遣,岂不是好。”先生笑道:“如此足见盛情。”

 先生把前事细问,楚楚妆新姨体态而回之,在先生竟为新姨,十分快活。不觉金三唱。楚楚恐怕略有天光,出不便,遂起身穿衣而别。

 先生送至后厅,楚楚把门一重重仍先拴好,进房睡了,直至晌午,方起梳洗。忙忙里想起鞋儿一事,竟往新姨房里走来,恰好新姨料理午饭。楚楚乘他匆忙之际,到他头捡得一只风头红鞋,笼在袖里,走出房门,归到自房。

 想此番认定新姨断无疑了,晚间拿了红鞋,仍如昨夜做作,夜至明还,已有十余次了,先生一夜间问曰:“前学生说你掌管金银之库,何不以些须赠与知己,胜如坐此寒毯,守得几何?”

 楚楚说:“这且少待,自然有赠。”次,楚楚自想道:“他只把我当作新姨,希图厚赠。若与他,只我实无私蓄。若不与他,犹恐不像新姨。”自此往新姨房中,失于收藏之物,而即携归。

 只新姨房中累失酒器衣饰等,楚楚竟付与先生矣。老孔十分欢喜。不期一,江公杭州已回,出来望了先生,并督江文工课。一也不见缺,好生欢喜,心下想道:“这个才是先生。”

 便十分恩爱。楚楚此时十之中,便只好二三夜会合了,先生坐到十二月中旬,将择解馆,进去拜见江公,言其事。江公出见。说及此事,江公道:“老夫正有一言奉告,新正初二,乃是寒荆五旬,未免有几事忙,老夫明把束修奉了,屈老先生在此过年,明年就好借重。不知尊意如何?”

 先生心下一想道:“有了束修,寄到家中与父母子,自会料理。在此过年,明年馆已稳了,况新姨恩情正美,惟恐失了此馆。今既有此机会,岂宜推托。”

 便道:“谨领尊命,既有所赐,待晚生明托一乡里,早寄回家,便可安心了。”江公说:“极感,极感。”

 次老孔往六里街打听,看有得托的乡里,寻一个寄回,恰好撞着一个邻居,也是余姚学秀才,叫做于时,在宜公桥王家处相见了孔良宗,道:“兄今年在那里设帐?”

 良宗竟说:“在江公府上。止得一个学生,束修也有二十四两,还有许多好处,恰好新正初二,乃大夫人五旬,恐有贺启酬答,老先生留我过年,有些些束修,特觅一个相知,托他寄回家下。幸遇仁兄,敢尔相烦,望毋拒却。”

 于时见说道:“这是顺带公文,有何不可。明小弟到东翁处来领便是。”良宗别了于时,回到馆中。

 晚间又与楚楚耍了一夜,还在上睡着,江公着人为一礼帖,送了二十四两修仪,外有礼仪二两,送与良宗。家人见他睡着,故意弄他醒了,送与先生。良宗道:“多谢多劳。”

 随谢了三百文钱,以作劳金,回一谢帖去了,尚未梳洗,又见于时已到书房。良宗一见,忙道:“得罪,请坐。小弟因清晨身子不快,因此才起,有失接。”着小使取茶相待,自己一面梳洗,一面修书,并修仪节礼,共二十六两,俱各封起。

 不想于时于文具中,取梳子梳发,见下格有红色之物,鲜妍可爱,掇起上格一看,是一只红鞋。鞋儿内有一封字纸,见良宗不管,他忙取了笼在袖中,急把梳具放了坐下。

 良宗忙完,穿了道袍,重新施礼,将银子家书一一付明白,便拉了于时往酒店少谈。于时初然推辞,想红鞋一事,必然有因,坐谈之际问他明白,倒也有趣。

 一时列下酒肴果品,上下坐定,两饮三杯。于时要问起红鞋之事,恐开口时,他又隐讳,我如今不免无中生有,假出一个情人逗他,那时自然吐出真情。便道:“孔兄,你我做先生的人有荣无辱,乃是世间一个自在仙人。”孔良宗道:“何以见之?”

 于时道:“前年我在余杭一个富家处馆,他家有一位妹子,是个青年寡妇,回娘家守制,且是聪明。

 我其时在馆,把自己心事写一首诗,粘于壁上道:一铎唤醒千古梦,五经凿破半生心。三冬事业图书府,十载生涯翰墨林。一出外访友,他走入书房,把我四句歪诗圈得弥漫。

 我回来看见问道:‘何人到此,把我胡言这等滥圈?’他便着使女悄地出来道:‘是我家姑娘圈的,道先生的字字珠玉,实是爱极,故此言实。’此时被我把文君夜奔相如的故事,做诗一首,寄将进去。他便把崔张月下佳期的诗儿,送将出来,到晚来遂成凤友鸾

 况有许多私赠。就是做十年的馆谷,也不能有他这许多珍宝。那边是一个白衣人家,今兄处这般富贵之家,姬妾婢仆,也须寻见一个,以消遣寂方好。”良宗笑而下答,于时见漏他不出,道:“说话多而吃酒少,来,我与你猜拳。”

 良宗一连喝了五杯,已满怀酒意。于时又去他道:“想世间水夫,也要有福人承当。那无福小人,连梦一世不能做得一个。”良宗道:“这些人家常事,何必提他。”

 于时大笑起来:“据兄此言,毕竟也曾遇着些趣事而来。”那时老孔酒罩了脸,又被于时奚落他,比着无福小人,一时间便没了主意。把新姨娘之事,从头尽底说一个畅怏。于时道:“我说这般大人家,岂无一个爱风月的。”

 把酒肴吃罢,会钞而别。于时十五解馆,十六下午回至书馆。又到江衙里来别良宗。老孔送他出门,竟进来了。

 于时心下不乐道:“严冬之际,干干系系与你带了一封银子,盘也不送我几钱,送也不送几步,竟自踱了进去,好生轻薄!且过了残年,和他讲话,”在船中把他束修拆开,将自己火冲头,换了好的,只得二十两,落下四两并礼仪二两,送至孔家道:“束修廿四两,临时取出四两,道要辨江夫人寿礼,故此留的。”

 孔家父母自然信了,千恩万谢送他出门。且说老孔在江公宅上,过了残冬,好生厚待。一到初二,一家忙将起来,连戏文,直至初十方闲。不觉又是十三,乃上灯之夜。这下午大雨倾盆,直至十五未牌,方才雨住。

 那嘉兴城里,十分好灯:天放晚晴,人逢元夜。锦屏已挂,铁锁初开。灯连壁月之光,月让彩灯之胜。往来似电,惊将云母琉璃。

 倚迭如山,制就火齐水碧。费数金而不惜,工一月而后成。纤巧穷焉,繁华极矣。尔乃冶女倾城,游人出户。闺中妆好,宝钗不惜盈头。道上肩摩,团扇轻持障面。鉴百陂而皎,临九陌而态娇。丝管留人,满市声细细。

 绮罗弄影,一庭香月娟娟。虽五女门前,贫无灯火,三家村里,富有梅花。莫不阵阵风,从俗竟厕妇。纷纷语笑,当场宁怕金吾。怜珠果之轻抛,喜菱花之再合。金贻条,玉笑步摇。愿留真怕颜羞,去番愁意断。谁能闲坐,亦复相思。大惹芳心,虽向此中命酒。无边乐事,强从此夜看灯。

 倚醉玉而生,步香街而似画。花芒牵袂,笙歌闹市忘归。烛焰成灰,断送情痴海。灯开不夜之天,人赏长之景。至十七方才灯罢。十八江文重新上学,先生又是一种教法:每早诵读时文程墨,午前做两个破题,午后讲“通鉴”诸子百家。忙碌碌,一并不曾闲。

 不觉光似箭,月如梭。去年六月,楚楚思量侥幸怀胎,与先生做下此事。不期天从人愿,遂尔怀孕。得三月初一午时之候,生下一个儿子。不要说江公心下大喜,他家中若大若小,谁不欢笑。孔先生道:“到得六岁,又是一个小学生。”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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