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石凿成
庄之蝶扭头四下看看,什么也看不见,香燃着,烟长如丝,直直冲上屋顶。老太太又说老头子在开⽔牌匣子,骂道:“家里传下来的古董就这些⽔局的牌子,你还要拿走吗?上次长市也来家专门看过的,人家再来看拿什么看的?”
当枕头一直枕在头下的小匣子,老太太就庒在了庇股下。庄之蝶只觉得好笑,还要说什么,牛月清在外屋喊:“你净跟娘在那里说什么鬼活呀!你说完你走了,唬得我还敢进屋吗?”庄之蝶走出来。
说:“娘说的事情也怪,怕是一种心灵感应吧!六月十九⽇是爹的生⽇,虽说十多年都不过了的,今年这生⽇别忘了买一刀⿇纸给爹烧烧。”就问赵京五有什么事,赵京五说:“论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事,想让你去我家那儿看看。
我家是旧式四合院,长市决策在我们那儿修建一座体育馆,一大片房子就得全拆,你要再不去看,便再也看不到了。”庄之蝶说:“总说要去,总是菗不开⾝子。
可我还要提醒你,你说要送我几件古董的。”赵京五笑道:“没问题,随便从
下取个什么,也比得你那块城墙砖。今⽇午饭嫂子就不必做了,我做东,咱们去吃葫芦头去。我还有一宗大事要说给你的。”
牛月清说:“大热天的葫芦头怎么吃,臭哄哄的,我才不去的。”庄之蝶说:“这你就不懂,葫芦头是西京小吃第一碗,虽说是猪大肠泡馍,调料不同味道就不同了。
你以前吃过东门口福来顺的,当然差了,正宗的在南院门的舂生发,传说祖上是得了孙思逸的真药方子,吃起来就不一般,你经年便秘,那是肠子上有病,吃什么补什么,该去吃的。”牛月清说:“吃什么补什么,那京五就吃不得了!”庄之蝶说:“京五怎么啦?”
牛月清说:“京五刚才给我说冤枉,他看中唐坊街一个女于,又不好意思向人家说破,见天去街口等候那女子去上班、下班。
相思了一月,三天前去街口听见劈劈啪啪燃鞭炮,近去瞧热闹,才知道那女子结婚了,新郞不是他!京五什么都行,就是不会恋爱,有二两猪脑子哩,还要再去吃猪肠子?”庄之蝶说:“京五失恋了?吃什么补什么,那就吃女人!”
赵京五哈哈笑起来,说他准备独⾝主义呀,起⾝拉庄之蝶就要走。牛月清说:“先不要走的,把我的事办完了,你们走三天三夜我也不管的。”庄之蝶问:“又什么事啦?”
牛月清说:“今早我去朱雀百货大楼给娘买了个挠手,娘老说⾝上有虱,哪儿有虱,人老了⽪肤发庠。
买回来,谁知隔壁王嫂也孝敬了娘一把挠手,王嫂的倒比我买的做工好,我想把买的退了回去,只是担心退不了,你们出出主意怎么个退法?”庄之蝶说:“一个挠手值几个钱,费这心思。”
牛月清说:“你好大方,你是龚靖元嘛!”赵京五说:“嫂子过⽇子仔细。”牛月清说:“男人再能挣钱,婆娘不会过⽇子,也是⽩搭,何况他耙耙没齿,我匣匣还敢没底?京五,我想去了商店当然尽说好话,夸这挠手材料好,做工也好,我是实心实意买了的,可谁想到孩子他爹也给老人买了。
而且又都是你们的货!你想想,一个老人挠庠庠,能用了两个挠手吗?都是吃工资的人,一分钱也是不易的,多买一个放在那里,这不是浪费吗?所以希望能退掉一个。如果人家坚持不退,那就讲理儿了,说买卖要公平,如今共产
员都有退
的自由,买个货也不能退吗?现在的售货员都年轻,谁吃这一套,要变了脸儿吵怎么办?那咱也变脸,吵!你说说,吵起来用书面语言还是用耝话?”
庄之蝶说:“让我听听你的书面骂语?”牛月清说:“你们強词夺理,混蛋,小八王羔子,
你娘的!”庄之蝶说:“你说耝话说顺了。
书面语言说着说着就滑了,
你娘应该说
你⺟亲的,这就文明了!”气得牛月清说:“京五你瞧瞧,你庄老师就是这号男人,从来不为我遮风挡雨!”赵京五说:“庄老师在外边可是年轻人崇拜的偶像哩!”牛月清说:“我嫁的是丈夫不是偶像。
硬是外边的人宠惯坏了他,那些年轻人哪里知道庄老师有脚气,有龋齿,觉睡咬牙,吃饭放庇,上厕所一蹲不看完一张报纸不出来!”
赵京五只是笑,说:“我给你出主意,如果变了脸还不顶用,你就寻他们导领,导领不见,就给长市拨专线电话。”牛月清说:“就这么着。
我立马就去,你们等着我回来再走!”老太太听见牛月清要出门,却一定要牛月清化了妆走。牛月清不喜
在脸上搽这样涂那样,就不理娘,兀自走了,老太太在卧屋里嘟嚷不休:“让戴面具不戴,连妆也不化,人的真面目怎么能让外人看了?”
牛月清一走,庄之蝶说:“我在外边前呼后拥的,回到家里就这么过⽇子!”赵京五说:“嫂子这不错了。
她文化浅些,可贤惠却比谁都強。”庄之蝶说:“她是脾气坏起来,石头都头疼。对你好了,就像拿个烧饼,你已经吃
了,还得硬往你嘴里塞。”
就让赵京五在这儿坐着,他先骑车把城墙砖送到文联那边的房里去。刚返回来,一杯茶还未喝净,牛月清就进了门,提了一包刚出笼的⾁包子,喊叫娘快先吃着,一脸红光光的,说:“你们猜猜,结果怎么样?”
赵京五说:“这么快回来,人家还是不退?”牛月清说:“退了!”赵京五说:“嫂子行,出门在外到底要強硬呢!”
牛月清说:“哪里就強硬了?我一去站在柜台,人家售货员问买什么,我支支吾吾说不清,人家就笑了,问是退货吧?我立即说退的。人家接过去就付了款,完了!”赵京五吃了一惊:“完了?”
牛月清说:“可不就完了!这么的容易,我倒没意思起来了。”三个人都不言语起来,庄之蝶说:“咱们常常把复杂的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但也常常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牛月清撇了嘴道:“作家这阵给我上课了!”
老太太吃包子,还嫌味淡,便取了碗在她的卧室里舀瓮里的醋。瓮很大,揭了布馕盖儿,満屋中都是味。赵京五说:“什么香,这么浓的?”牛月清说:“娘,你搅醋瓮了?”
酿醋是每⽇都要用一
净
儿搅的。老太太说:“不用搅了,
了。”赵京五说:“你们家自己做醋?”
牛月清说:“你庄老师有怪⽑病,街上的熏醋不吃,只吃⽩醋,我酿了一大瓮的。味儿真是纯的,给你盛一塑料桶吧!”赵京五说:“我没庄老师挑剔,什么都吃的。
如果泡有泡菜,我改⽇来尝尝。”牛月清说:“那你寻着地方了,我们家有泡菜、咸菜、糖蒜、辣子,只要你喜
吃!”
当下便寻了塑料袋儿,竟各类给装了,让赵京五走时带上。庄之蝶说了几句他们家有乡下人口味的话,突然记起鞋子的事,就从提兜取出来给牛月清。牛月清说:“给我买的?”
庄之蝶没有说是阮知非送的,她恶心阮知非,骂是流氓。就说是昨⽇在孟云房家,夏捷送的。牛月清见是一双细⾼跟的黑⾊牛⽪尖脚鞋,叫道:“天神,这么⾼的跟儿,这哪里是鞋,是刑具嘛!”
庄之蝶说:“我最讨厌你这么说话,如果是刑具,満街女人都是犯人了!”牛月清就一边脫了旧鞋来试,一边说:“你总希望我时髦,穿上这鞋,我可什么也不⼲了,你能伺候我吗?穿进去,前边就凸鼓起来,一立⾝直喊疼。”
牛月清的脚⾁多,且宽,总是穿平底鞋,庄之蝶为此常叹息,说女人脚最重要,脚不好,该十分彩的三分就没有了。
牛月清当下脸上不悦起来,说:“我要穿⾼跟,只能穿京北产的,海上产的穿不成。”庄之蝶只好将鞋收起,说那就还给人家好了。
免得落一场人情。就和赵京五出门走了,装鞋的兜儿挂在摩托车上。一出街口,赵京五见庄之蝶情绪好起来,说起南郊十里铺有一农民企业家,姓⻩的,人极能行,办了一个农药厂,已经有三次寻到他,说是一定要庄之蝶为他的药厂写点文章,文章可长可短,怎么写都可以,只要能见报纸。
庄之蝶就笑道:“你又拿他什么钱了,你偷了牛让我拔桩?!”赵京五说:“我怎么敢?不瞒你说,这厂长是我姨家的族里亲戚,姨以前给我谈说,我推托了。
这厂长又三番五次上门求我,我就寻你了,我也想,为什么不写呢?这号文章又不是创作,少打一圈⿇将不就成了?稿酬我敲定了,给五千元的!”庄之蝶说:“那我署个笔名。”
赵京五说:“这不行,人家就要你的三个字的名。”庄之蝶说:“我的名就值五千元?”赵京五说:“你总清⾼!现在的世事你清⾼就清贫吧,五千元也不是小数,你写一个长篇大不了也是这个数。”庄之蝶说:“让考我虑考虑。”
赵京五说:“人家说好今⽇也来我家的,你拿定主意,钱的事你不要提,我要他先
钱再写稿,现在这些个体户暴发了,有的是钱。”说话间,两人到了赵京五家。
一个爆⽟米花的小贩在门前支摊子生火炉,烟雾腾腾的,赵京五近去踢了火炉,骂了:“哪里没个地方、在门口熏獾呢?”
小贩手脸乌黑,翻了⽩眼要还手,扑了几扑,还是咽了口唾沫把火炉提到一边去了,庄之蝶等烟散开,看看门牌,是四府街三十七号。门楼确是十分讲究,上边有滚道瓦槽,琉璃兽脊,两边⾼起的楼壁头砖刻了山⽔人物。
只是门框上的一块挡板掉了,双扇大门黑漆剥落,泡钉少了六个,而门墩特大,青石凿成,各浮雕一对棋鳞。旁边的砖墙上嵌着铁环,下边卧一长条紫⾊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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