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入夜之后,舒王府仍是歌舞升平。灯火如星河般,照耀着这座恢弘的府邸。
李谟请了一帮梨园弟子,在堂屋里演奏,还邀请了几位当朝的重臣和年轻的官员共同饮酒赏乐。李谟手中晃着夜光杯,喝了口葡萄酒,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好像没被近来接二连三的事影响心情。
拍羯鼓的伶人技艺高超,节奏上乘。玄宗善羯鼓,常以鼓声指挥整支乐队,那之后这个传统便在梨园延续了下来。
一曲终了,叫好声不断。伶人退出堂屋,众人把酒言
。崔时照敬佩末座,听到吏部尚书说:“崔家郎君年少有为,此次选官,竟被太子殿下亲选入詹事府,前途可期啊。”
崔时照不卑不亢地拜了一下:“尚书谬赞。太子殿下抬爱,晚辈才疏学浅,怕无法担此重任。”
在首座的李谟听了,侧头过来,微微笑道:“子瞻过谦了。既是太子殿下亲自提拔,便是对你的看重,进中书门下也是你将来努力的方向了。”他于崔时照,更多是位高权重者提携后生之意,所以一贯叫他表字,而不像姑父一样唤家中的辈分。
这点,也让崔时照清醒地认识到,崔家在舒王的心中半点分量都没有。他去詹事府做事,对于李谟来说,便如在东宫安了一个眼线,怎么会不乐意?
“是。”崔时照应道。
在座众人各自议论。
“李相这回是真的麻烦了。也不知圣人要给度支员外郎定个什么罪,连李相的幺子都没资格排进秘书省,反而去了大理寺给人看卷宗。不知是否被其兄所累。”一个年轻官员暗自摇了摇头。
“李四郎本就资质平平,能选上官,估计还是因为广陵王力荐的缘故,要我说大理寺也算不错了。等此番广陵王班师回朝,圣人免不得还要再嘉奖。”另一名官员低声应和。
坐在他们前面的人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谁都知道广陵王大捷,最不开心的便是舒王。敢在舒王府提这个,简直是不要命了。那两人齐齐不言,低头饮酒。
这时,齐越走到李谟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李谟起身道:“本王去更衣,你们各自尽兴。”
众人亲身相送,李谟大步离开了席位。
崔时照看着他二人离去,目光深沉,也跟着起身。
等李谟走到院子里,看到崔时照跟出来,和气地问道:“子瞻有事?”
崔时照看了齐越一眼,对李谟道:“姑母说,姑父正值用人之际。以后我去东宫,也会全力效忠于姑父。我知道姑父的爱护之心,从不让我沾手过问府上的事。只不过
成大事者,手自然是不能太干净的。姑父何妨试我一试?”
李谟饶有兴致地看着崔时照,从前就知道这个内侄心
不同常人,眼下看来,还真是孺子可教。他也不避崔时照,对齐越说:“怎么样?可问出来了?”
齐越道:“严刑
供了两
,那人快撑不住了。可是咬紧牙关,硬是一字都不肯吐。”
“倒是够硬气的。”李谟双手背后“走吧,本王亲自去看看。子瞻同来。”
齐越在前面带路,李谟跟在他后面,崔时照则在最末。等进了一间柴房,齐越按动了机关,墙壁打开,里面竟然别有
天。朝廷是不兴私刑的,可每个府邸难免都有这样的密室或者密道。权势滔天的人家,哪个没有一些秘密。
里头是做成牢房的模样,阴暗
,全靠墙上的火杖照明。
等走到深处,便听到惨叫声,好像有人正在受刑。
十字的木架上用铁链绑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男子,看不清长相。他被打得皮开
绽,刚刚晕过去,一个壮汉提了一桶水泼到他头上,他才勉强动了动。
崔时照从未见过真正的动私刑是什么模样。这些上位者,捏死一个人,真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齐越搬了长木凳来给李谟坐。李谟坐姿优雅,仿佛与人闲谈一样:“怎么,你还是不肯招吗?”
木架上绑着的人,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孙淼…”
李谟笑了一下,低头捋着玉佩上的穗子:“你的养父曾是宫中尚药局的首席奉御,医术高明。他帮着先太子妃接生了一个孩子,我只需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不会为难你。”
立在李谟身后的崔时照心中一惊。难道说的是元太子妃萧氏的事?他听父亲说过,萧氏当初行为放
,与多人私通,怀有身孕,偷偷回了公主府养胎。临产时,请了孙淼前去接生,却还是被太子知道,下令杀死那个孩子。
孙淼就偷偷带着孩子逃离了公主府,金吾卫满城追捕。后来人们在曲江池中,打捞出孙淼的尸首,说他乃是畏罪自杀。原来他还活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人坚持道。
“看来你真的是不怕死。不过是人就会有弱点,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在扬州行医,生得如花似玉。不知道一个姑娘家,是否骨头能像你一样硬?”李谟淡然地说道。
那个一直很平静的人忽然身体用力地往前倾,可惜被铁链束缚住,他叫道:“你别
来!”
“本王也不想
来,只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你若说出来,本王绝不找她的麻烦。”
被绑之人双手微微握紧,然后慢慢地说道:“舒王如此英明,怎会不知,那孩子万不可能被容于世?”他
了口气,接着说“父亲与太子妃也没有过硬的
情,只不过迫于延光长公主的威势,不得不听命将孩子抱出了公主府。他自然是将孩子杀了,自己逃命。”
李谟一震,仿佛不能相信。原来还是死了…难怪这么多年,连蛛丝马迹都没有。
他跟萧氏认识在她嫁给李诵之前,两人也有过肌肤之亲。当年延光长公主的案子,是他一手主导。圣人赐死萧氏时,也是他亲自将圣旨送到东宫。他还亲耳听到萧氏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是啊,怎么可能有关呢?她有许多男人,常常夜宿在公主府,连太子都无法容忍她的放
。她生下孩子之后,孙淼便抱着孩子逃走,可东宫一直派人追杀,最后孙淼的尸首被发现。
这些年他越想越觉得萧氏死前的笑容不同寻常。她为何要特意跟他说那番话?恐怕是
盖弥彰。萧氏跟旁人如何他不清楚,他们之间有过的次数却也不少。虽然每次都是她主动勾引,但他亦有可能是那个孩子的生父。
尚药局的奉御说,他的身子在奉天之难的时候伤了根本,所以无法再有子嗣。那个孩子,或许是他唯一的血脉。所以当他知晓孙淼尚且活在人世,心中又升起几分希望,这才抓住孙从舟拷问。他不是为了扳倒太子,只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李谟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也没说放了孙从舟,只扶着齐越站起来,慢慢往外走。
崔时照回头看了孙从舟一眼,也跟着走了。
李晔和嘉柔抵达骊山,骊山已经是一片
意盎然。云松早接到消息,带着秋娘等人将别业打扫了一番,侯在门前恭
。看到他们出现,云松很高兴地
了上去:“看来郡主还是没忍住,去找郎君了。郎君不是说月余便归吗?怎去了这么久。广陵王都要班师回朝了,选官的结果也已经下来。还有府里发生了一些事…”
李晔点头道:“我都知道。”他看着怀里的嘉柔,对云松说“我们赶路,有些累了。闲话之后再叙。”她一直闷闷不乐。虽然表面上故作坚强,但孩子的事情始终让她无法释怀。
他知道,却无法开解,只能陪伴左右。
云松看到嘉柔神色疲惫,赶紧侧身让他们进去。
等他们走过廊下的时候,嘉柔看到院子里开着一大片的牡丹花,花朵丰
娇
,似乎映着天光云影,将满园的
都盖了下去。她不由地停住脚步。
上次她来的时候,竟不知这片种的都是牡丹。依李晔的
子,应该是喜爱莲这样清雅的花卉才对。牡丹太浓
强势了,一点都不像他的
子。
她抬头看他,他含笑道:“都是为你种的。今天终于等来了你这个名正言顺的主人。”
云松在旁说道:“这可是郎君跟郡主成亲之前,特意命我在花市上购的种子,又请来经验丰富的花匠,精心培育的呢。郎君隔三差五就要来看看,生怕花长得不好。这牡丹啊,不愧是花中之王,把她放在园子里,百花都失
了。”
嘉柔慢慢地走到花丛中,蹲在一簇花前。她儿时,阿娘抱着她在膝头,指着园中的牡丹对她说,长安人多爱牡丹,而洛
的牡丹甲天下。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长安和洛
,只知道牡丹国
天香,
冠群芳。
她一直想要活成牡丹的样子,颜色亮烈,充满生命力。
后来她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许多牡丹,却没有一处比得上这里。大概因为只有这片牡丹,是全部为她绽放的吧。
李晔走到嘉柔身后,低头对她说道:“昭昭,别蹲太久,会累的。”
“你怎么知道?”嘉柔喃喃地问道。她从未说过自己的喜好。
李晔从袖中拿了一块帕子给她看。她一下夺了过来:“我找了好久!怎么会在你那里?”随即又有些羞赧藏在身后“这是常嬷嬷要我绣的,我绣得不好,你还我吧。等我以后再给你绣个别的。”
“你说话可要算话。否则我要讨回来的。”李晔笑道。
种牡丹的老花匠直起身,捶了捶自己的
,回头看着他们,眉眼弯弯:“想必这个小娘子,就是郎君要种花讨好的心上人吧?果然是神仙般的容貌。”
“老丈过奖了。”嘉柔欠了欠身,脸颊微红。
那老花匠弯
在花丛里摸索了一阵,摘了一朵很大的牡丹递给李晔,而后就哼着小曲儿,自己背过身去继续忙了。
李晔拿着那朵牡丹,
在嘉柔的发间,温柔地凝视着她的脸庞。嘉柔垂眸,竟然生出了几分新婚夫
的羞涩,撇下他自己先走了。等进了房中,她的心还在砰砰跳个不停,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牡丹。
回来的路上,他们并没有说过多少话,孩子的事始终横在他们之间。她无法释怀,他也不
她。可今
到了骊山别业,她亲眼看见这一大片的牡丹花,以及他所花费的心血,忽然就释怀了。
这个男人其实是爱她的。
李晔跟进来,站定在门口。他的肤白,眉眼温和俊俏,二十几岁却还有少年时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袍,紧紧地勒着他的
身,姿态仿佛仙人一样。
嘉柔几步走到他面前,忽然用手勾下他的脖颈,用力地吻他。
李晔没有站稳,倒退几步,靠在门上,顺便将门扇关起,然后他揽着她的
将两人调换了一个方向。嘉柔头上的牡丹花掉落在地,她要俯身去捡,又被李晔抱起来。他的呼吸急促,体温滚烫,贴着她的脸,边吻边说:“花园里还有很多,任你采。”
他们先是
齿相碰,而后舌头纠
在一块儿。李晔含住她的上嘴
,辗转到了下嘴
,手抚摸着她的后背。等听到她发出像
猫一样的叫声,只觉得心念如火,摸着她裙下如玉光滑的腿。
这些日子,她对他一直不冷不热,他心里难过,却不能表现出来,生怕雪上加霜。直到刚才,她对他脸红心跳的模样,他才重新找回自信。
他多害怕她心就那样死了。
烈的长吻过后,李晔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不行,不能再继续了。”
嘉柔抬头对他笑,仿佛春风十里,手还恶作剧地碰到了他的身下。明明是
念未消,蓄势待发。
李晔将她一把抱起来,单膝跪在
边,将她整个儿
进被子里,严肃地说道:“不许再闹,给我好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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