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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难熬的是人想人
 翠花儿吃了一惊,问:“你们咋来了?”拴牛没说话。娥儿开了口:“死不了婆娘还有脸说。叫死叫活你们不开,你大伯子还以为你在屋子搂了汉子呢?”

 一句话说得拴牛生了气,身走了两步才道:“有话你们回去说,再不要在院子鬼咄呐了。臊人烘烘的,算个什么体统。”娥儿这才说明来因。原来翠花她娘在庙会上遇见拴牛两口子了。把他们村“红灯”的说法细细地学了一遍,千叮咛万嘱咐要娥儿给翠花作两夜伴儿,说过了两天就劲松了。

 娥儿说着就拥了翠花进了门。拴牛一个人扑沓、扑沓地回去了。翠花儿这才可算作了大难喽!她有心让娥儿回家去,又不好辜负了妯娌间的一片美意;有心留下娥儿睡,又害怕于小辉来了出事,因此便半推半就,意意思思地把娥儿进门去。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了两句。翠花儿就推说要出门看猪圈关了没有,窝栅了不曾,躲躲闪闪地出门去了。

 门外月光很好,满天星星闪烁。只见那河汉迢迢,斗牛高悬。秋风万里送花意,野菊幽香动芳心。这翠花儿将那大门备细看了一番,周围细细搜索了一遍,仍没见于小辉的影子。

 心里想:这捣不烂小子此时还不见人,可不是被娥儿两口子吓回去了。要是他等到半夜里再摸黑进来,岂不坏事?想到这儿便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了,一个人在大门里踅磨了一阵,最后竟打定主意去于小辉家找他,当对面说个清楚,以防事后追悔莫及。

 想到这里就一个人忙慌慌地下了捡坡端直朝后村里走去了。人常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翠花儿这一步可算走坏了。

 原来那于小辉从庙会上回来就没有回家,而是神不知鬼不地溜到河对面的一孔山窑里躲着。两只眼睛骨碌碌地望着翠花家的院子死等着进帐。

 “蓝格瓦瓦天上云追云,难熬不过的是人想人。”于小辉这样一条没眼汉子,经那桑树林里一阵挑逗,早就足憋得恓恓惶惶的。他觉得那时光儿太慢,头儿太呆,咬牙切齿恨不能一把将那太阳球儿扯了下来扔过山背后去。好不容易等到落西山,正准备过河进帐,只见满村道是赶会归来的人们。

 大伙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提筐的,有担担的,有抓的,有赶驴的,前一伙还没过去,后一伙就逶迤而来。那农村不比城市,人们大都互相认识,随便提起一个人,大伙儿就能知道他祖宗八代的陈事,更何况于小辉这样的大活人呢。

 于小辉慑于众人的眼目,就没敢轻动。直等到赶庙会的人渐渐稀了,那夜也渐渐地浓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下山过河去,猛看见翠花儿家捡畔上走来了两个人。于小辉心里一惊,总以为是翠花的娘老子又来了,心中只是叫苦。

 想:“这才是三年等了个闰腊月,硬是让人过不了这个年了。”正在着急之中,才听清那是娥儿和拴牛的声音。

 知道是来串门谝闲话来的,于是松了一口气。转念又想:亏得刚才谨慎小心,要是先进去一步,这阵儿又不知尴尬到什么地步了。因此只好继续苦等。又等了一小会儿,只听见翠花家的院子里一阵笑声,抬头一看,只见拴牛从捡坡上下来了。只是不见娥儿一同回去。心中正在着急时,这才发现院子里走出一个女人,一步三回首地往后村里去了。

 心中不免一阵高兴,也没细看那人是不是娥儿就慌慌地窜过小河,溜进翠花家的院子里来了。说起来也活该出事。那娥儿本是个细心不过的女人,要是在平她一定得等翠花回来后再一同休息,断没有一个人先睡的道理。

 可巧,那天一来她整整奔波了一天,到晚问觉得浑身乏困无力,再者她看见翠花的孩子就想起自己不能生养的事来了。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男花女花未曾开出一朵,因而越看那孩子就越觉伤情,眼泪一涌,鼻子一酸,热血便沁了脑门心子,两眼一黑,便迷糊过去了。

 睡梦中她恍恍惚惚地听见大门外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扑沓扑沓地活她那死去的公公。心里正有点吃惊,努力地想睁开眼睛时,突然听见身边的孩子翻了个身,嘴里咄咄呐呐地叫着妈妈,这才记得自己是在翠花儿家里住着。

 遂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因而又是一阵眩晕,又是一阵惶愧。这时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窗纸上也被什么东西搔得“滋滋”响。娥儿先是吃惊,继而一想,反以为是翠花儿回来了,就没在意,快怏地转过头去又昏睡过去了。

 这一回她梦见自己的身子像一朵花儿一般绽开了。那是一朵美无比“西番莲”花儿。那花瓣儿红白相间,花心儿微微颤动。一只硕大的胖蜂正“嗡嗡”

 地朝她飞来,一边扑闪着双翼,一边努力地把那刺儿戳进花心。自己的心儿就像落在花椒林林里一般,怪地发起麻来。耳边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娃娃呀,你快有喜了,这是天外飞来的良种,一圪苗苗便扎下了了。”

 娥儿吃了一惊。这不是她那死去公公的声音么?心中一急,眼里一亮,才发现自己肚子上黑地伏着一个人。正想挣扎,只觉得四肢瘫软,浑身麻,脑子里混乱得早就没了方寸。

 直等到那股乎劲儿过去了,这才又发现肚皮上那个男人。立时大叫一声,跃身跳了起来,把个于小辉一下子掀翻在炕旯旮里了。再说这于小辉直到如今还把那娥儿当作翠花,总以为这婆娘又在那里出乖出丑,变着个法子逗他耍呢。

 正想伸手去抓她一把,猛不防被娥儿一个彻脖子耳光打了过来。立时打了个抖底儿精明。这才知道坏了事情,连忙跳起来向前炕上冲去。说时迟,那时快,山汉慌了,油锅溢了,鞭炮店炸了,嫖客忙了。都是那没轻没重的当口。那于小辉千不该,万不该,最最不该的就是一时心慌忘记了前炕上睡着的小孩,狠命一步跨出去,一脚踩下来,只听见那孩子“格哇”

 一声惨叫,顿时便哭不出声来了。待于小辉飞奔出门,一溜烟逃走后,娥儿拉灯一看,只见那孩子嘴青紫,囟门突起,脖子上青筋暴,眼角里皮跳弹,大张开嘴巴,好半天哭不出声来了。

 于是便死没活地救治了半天,才将那孩子的一口气倒了过来。浑身上下备细一查,才发现孩子的右胳膊软塌塌地。稍一动,就疼得锥子扎上一般疯喊。正在无可奈何之间,只见那门“嘭”

 一声被掀开了。翠花儿铁青着个脸从外头闯了进来,看见孩子哭,就没好气,一个耳光子扇过去骂道:

 “死不了的坏种子,你嘴上说的一套,背地里做的一套。人面前装得像个孔家圣子一般贤明,背地里尽是那鸣狗盗,鬼弄神。

 现在你该舒坦了么,还将那嘴大张着哭个什么?”娥儿一听,便有些心虚。连忙护住孩子说:“死婆娘,你怎么这般脾气,半夜三更又打又骂,小心将孩子哭出病来了,又怎么才好呢?”

 翠花儿刚刚从后村里转了一圈,没见于小辉的影子,正没好气,哪里还能听娥儿的劝告?一时火起,越发撒起泼来了。一伸手抓了孩子的脚,倒提了又要打,疼得那孩子如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娥儿本来就是个软心肠人,哪里能看得如此举动,便一一把搂了孩子,厉声喝道:“顺喜的婆娘,你瞎好还有个人心没有么?你看孩子的胳膊成了个什么样子了,你还一味使了子要打。

 罢罢罢,我也不管了,总是这吃孩子。人常说谁出钱儿谁心疼,谁养娃娃谁疼。猪槽里没食还能把狗愁死么,我这是只犯了一个错,没主意给你作了半夜伴儿。现在不作了,要杀要剐全由你自己好了。”说着就要穿衣服回家去。翠花儿这时才觉得自己做事太出格了,连忙松了下来,道:“嫂子,你又多心了。我哪里是嫌你来作伴呢,我是恨这个孩子,平时好好的,总是个‘人来疯’。

 半夜三更,无缘无故地哭,害得你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说着又要打孩子撒气。娥儿这才把孩子的胳膊指了给翠花儿看。

 翠花儿一看,顿时惊呆了,连忙止住了骂声,妯娌两人忙忙地喊了拴牛连夜去了小镇上的医院去看。经那里的医生一捏,x光一照,那孩子的胳膊肘儿硬硬是裂了有三分半的儿。

 好容易才给他夹了个板儿,打了层石膏,让小孩住在医院里。这一来,于小辉和翠花儿的事未成,反倒踩断了孩子的一条胳膊。

 更出奇的是,这件事一下牵动了三个人的心,娥儿知道自己挨了一个男人的空心锤子,并知道是这男人踩断了孩子的胳膊,但碍于脸面不能作声,只好在心中打鼓。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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