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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这华云龙平素嘻嘻哈哈,洒不羁,看去十足是个纨绔子弟,一旦正经起来,却又不怒而威,别有一种慑人心弦的力量,此刻他容颜倏整,一派教训人的口吻,梅素若乍睹斯状,不觉被他镇住。

 华云龙微微一顿,倏又接道:“请听我讲,一个人最忌不知量力,任妄为,你已吊了我三天,我不加反抗,便该知足,只因你见我夷然无损,心头忿忿不平,竟不惜撒谎引我入彀,我纵然信了,姑娘的守岂无亏损?你能信守诺言,七天后我离去,那也违背了令师的谕令,这种恩怨,纵然出于无心,形成的结果,却都是不义的行径。

 如今想叫我不加反抗,再吊七天,那是绝不可能的事,而姑娘竟生杀我忿之心,请想想,凭姑娘的能耐,做得到么?”他义正词严,侃侃而谈,所言俱在情理之中,梅素若加抗辩,却是无以为辞。

 华云龙忽又神色一舒,朗声笑道:“梅姑娘,我凭良心说,姑娘的容貌风华,我华云龙确是万分心仪,可惜你我立场不同,姑娘又复冷傲不近人情,不然的话,你我极有可能成为朋友,因之,若因我而陷姑娘于不义,我华云龙抵死也不能为,眼下唯一可行之策,只有我暂且告别,断去所谓“不义”的因素,才能使姑娘俯仰无亏。梅姑娘,我告辞了,令师面前,请恕不辞而别,姑娘也该珍重。”话声中抱拳一拱,随即转过身子,径朝后面院墙行去,须臾越过院墙,身子晃了几晃,倏忽隐没不见。

 他说走就走,言行坦率,神态朗然,毫无留恋做作之态,梅素若眼望着他那壮健的背影翩然消失,兀自目瞪口呆,忘了答辩,忘了喝阻,一时之间,完全楞了。

 这情形看似意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须知华云龙风度翩翩,俊美绝伦,乃是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对象,这梅素若纵然冷峻,毕竟是花容玉貌的少女,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少女的心理大半是一样的。

 此前她处处与华云龙为难,一者是积年的教养使然,再者便是华云龙对她的美好似无动于衷,因而起她一股怨怼之气,其实她内心对华云龙极具好感,便谓之情愫亦无不可。

 此刻,华云龙坦诚地表明了爱慕之意,且因不愿“陷自己于不义”乃不愿走而走了,这是何等平实的情意?何等真挚的关怀?梅素若闻之楞然,自也无怪其然了。

 -----第十五章 昔年倩女今长恨-----

 夜幕深垂,玉兔东升,华云龙疾如闪电,奔向金陵。他先至“医庐”拜见了“江南儒医”余尚德夫妇,始才知道余昭南等“金陵五公子”

 因他之被掳,业已分头追查他的行踪而去,蔡昌义虽然负责坐镇金陵,但“江南儒医”已有三天不见他的影子。华云龙得知“金陵五公子”的动向以后,一方面深深感激“金陵五公子”

 急人之急的侠义行径,另一方面,也深深为蔡昌义的安危担忧,唯恐蔡昌义碰上九教的人,被九教的人劫去。因之,他勿勿进了一点饮食,取回宝剑行囊,问明了蔡昌义的住处,辞别余尚德夫妇,直奔东大街。

 蔡昌义住处原是当年金陵王高华的府邸,高华一脉虽已式微,但宅第依旧,气派不减当年,怎奈府中仆婢亦不知蔡昌义的去向。

 据一位姓谷的管家相告,小主人三未归,他家的主母与小姐,也已于三前外出游历去了。华云龙自然不知这是“元清大师”的安排,离开东大街蔡府之时,心头不无惑然惶恐之感。但他纵然惶恐,却并不着急,因为他离开那座神密的宅院,心中早已决定‮夜午‬再去探看“九教”的动静,如果蔡昌义确实是被九教的人劫走,届时当可获知端倪,然后相机救人也不为迟,此刻他身在金陵,不觉便又想到了“怡心院”的贾嫣身上去。他生成拈花惹草、随处留情的性格,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见到的几个女人,无一不在他惦念之中。

 尤其这贾嫣身份特殊,言词闪炼,她向仇华了他的底细,又在三前的凌晨,见到她的马车由鼓楼方向驰向闹市,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也有疑惑,此刻不过酉末时分,离‮夜午‬尚早,于是便信步朝夫子庙行去。他走进一条巷子,来到“怡心院”的西边,瞧清四下无人,纵身越过院墙,转弯抹角,来到贾嫣居住的楼房。

 那座楼房灯光明亮,他在远处便见云儿倚栏眺望,但仔细瞧了一阵,却不见贾嫣的影子,也不见楼上另有他人走动,等了一会,那情况仍无变化。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贾嫣呢?贾嫣到哪里去了?若是应召外出,云儿应该随行,如今云儿仍在,楼上也不像有客的样子,难道…难道…”

 华云龙心头一紧,人朝东南方向窜去。东南有一栋舍,那是在另外一座院落之中,看去似与“恰心院”

 不相关联,但却有门户可通。他由一扇虚掩的便门走了过去,顿时便见一辆金碧辉煌的小巧马车停在舍的门前,那驾车的郝老爹赫然在座。

 他心头方自一凛,已听贾嫣的声音脆声道:“郝老爹,马车套好了么?”郝老爹敞声应道:“启禀小姐,马车早已套好,只等小姐上车。”话声中灯光摇曳,一名婢仆执灯前导,贾嫣陪侍着一位紫衣美妇,袅袅婷婷由舍走了出来。

 那紫衣美妇长裙曳地,云鬓雾鬟,容颜极美,看去三十出头,又似二十五六,究竟有多大岁数,却是瞧她不准,华云龙呆得一呆,那名婢仆已自打开车门,恭送两人登上了马车。

 郝老爹马鞭一挥,马车已自辘辘而动。华云龙急切间计无可得,贴地平窜,窜上了马车的后辕,继而身子一伏,一头钻入车厢之下。他身法轻如飞燕,捷如狸猫,当真是草木不惊,不但未曾惊动那名婢仆,便连车上的人也是一无所知。

 华云龙潜伏在车厢之下,但闻车声辘辘,却不知车行的方向,更不知他五叔身在何处,但知马车经过一段漫长的石板街道,然后行驶在黄泥土道上,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光景,马车驱向山道,再过了顿饭时刻,始才戛然停止。

 他判定车上的人业已离车而去,方始悄悄地钻了出来。这时已近‮夜午‬,但见冷月清辉,面前是一座荒凉的道观,郝老爹兀自高居前座,似在全神戒备。

 他蹑足绕过一侧,拍去身上的尘土,暗暗忖道:此刻再去查探九教的动向,怕已来不及了。

 忖念中飘身上了道观屋脊,只见后院燃有灯亮,于是他循灯光扑去。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叹息一声,道:“紫玉,你不该来的。”

 “紫玉”两字,令华云龙瞿然一震,急速忖道:那美妇就是方紫玉么?一面惊疑,一面相妥一处隐秘的窗口,在窗棂的棉纸上戳了一个小孔,贴上右眼,朝那燃灯的房内望去。

 那是一间简陋的道房,一名肤如玉、容貌极美的道姑盘膝坐在云之上,她身侧另有一位相貌清癯的老年道站相陪,贾嫣端端正正的拜伏在地,那位紫衣美妇则是一脸恭敬,侍立在美貌道姑的面前。

 只听老年道姑轻咳一声,道:“恨道友,方姑娘既然来了,你就请她坐下来谈谈吧。”被称“恨道友”的美貌道姑漠然道:“谈来谈去,不过是尘世间的事,长恨看破红尘,束发为道,此心早如止水,与她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但闻方紫玉激动地道:“姑娘…”

 “恨道友”截口接道:“贫道长恨,早已不是你家姑娘了。”方紫玉凄然应道:“是,道长。”

 自称“长恨”的道姑作了一个肃客的手势,道:“你请坐,不提往事,咱们随便谈谈吧。”方紫玉双目噙泪,泫然泣道:“是,道长。”

 长恨道姑淡然道:“不要一味应是,往事已成过眼烟云,你又何必徒自悲伤呢?请坐吧,眼前有事,你请坐下讲。”转脸一顾贾嫣,又接道:“嫣儿请起来,长跪在地,贫道不敢当的。”

 方紫玉饮泣就坐,贾嫣伏地再拜,然后盈盈起立,侍立在方紫玉身后,神色凄然,言又止。方紫玉抬起衣袖,拭去滚动的泪珠,顿了一下,道:“道长,紫玉创建“姹女教”的事,准备不开坛,昭告天下武林,特来请示道长的指示。”华云龙闻言一凛,越发凝神谛听。但见长恨道姑眉头一蹙,道:“开坛立教,何必请示贫道呢?”方紫玉道:“紫玉承蒙道长收录抚育,又传予“姹女心经”一身所受,何啻再造之恩。没有道长的话,紫玉不敢擅自做主。”长恨道姑微微一顿,道:“贫道若未出家,这开坛立教之举,贫道倒是不甚同意,如今一心向道,这些尘世间事,我也管不了许多了。”

 万紫玉忽然急声道:“姑…道长请放心,紫玉不会与华家为难的。”长恨道姑倏忽肃然道:“你…”方紫玉惶然接口道:“紫玉该死,紫玉一时情急,忘了道长的告诫。”

 长恨道姑倏喟然一叹,道:“贫道也落言诠了,其实事成过去,纵然再提,也不致再扬心波。”语声一顿,忽又接口道:“你忽然急于开坛,莫非与华家有关么?”

 方紫玉惴惴然道:“是,不…不是。”长恨道姑再次蹙紧眉头,道:“有话你请直讲,不必再有顾忌。”方紫玉定了定神,道:“道长有所不知,司马大侠夫妇已经被害了。”长恨道姑身躯显然一震,倏又镇静地道:“是称“九名剑客”的司马长青夫妇么?”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司马长青大侠夫妇,他夫妇暴毙在洛家中,伤痕同在咽喉,乃是兽类噬伤而死,凶手留下了道长当年使用的标记。”

 话犹未毕,长恨道姑神色剧变,目光如炬,骇然问道:“你是说碧玉小鼎?”长恨道姑骇然问出此话,华云龙几乎失声大叫:“玉鼎夫人,她就是玉鼎夫人。”

 其实当方紫玉激动的称呼长恨道姑“姑娘”时,他心中便有所疑了,只因据他所知,玉鼎夫人早已亡故,遗书就在他怀中,因而未敢断定。

 这时,长恨道姑的声音已经再度传出,道:“司马大侠与云中山华家的人非泛泛,他夫妇同时遇害,不知“落霞山庄”采取何种行动?”

 华云龙轻贴窗棂,从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内望去。只见方紫玉脸带戚容,道:“由于那碧玉小鼎的缘故“落霞山庄”的人怀疑道长就是血案的主谋,眼下白君仪的儿子名叫华云龙,奉命在江湖上侦缉元凶。”

 长恨道姑微显激动的道:“果真如此,华天虹竟不亲自出马么?”当此之时,她不为自己辩白,却自激动地问及华天虹何不亲自出马,华云龙耳闻目睹之下,不觉满头雾水,好生不解。只听方紫玉忿然接道:“华大侠如今享尽齐人之福,怕是早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话除忿忿不平之外,尚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华云龙乃是天生情种,对于嫉愤之情感觉特别敏锐,闻言越发瞪大眼睛,凝神视听。

 长恨道姑喟声一叹,道:“老太君一生端正严谨,如今事涉血案,贫道与华家已是恩怨难分,她老人家差遣孙儿下山查访,正是她贤明之处。”

 听到此处,华云龙心绪大为,对长恨道姑不觉倏生同情之心。只听长恨道姑深深一声叹息,又自接道:“适才你讲白君仪的儿子奉命在江湖上缉凶,可知他目前身在何处么?”方紫玉道:“前些日子,他曾与“江南儒医”

 之子同至“怡心院”查究嫣儿的底细,如今听说已被教主掳走了。”但见长恨道姑猝然一惊,道:“你是说九教主?九教主到了金陵啦?”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九教主。紫玉听说他被掳,立即发动门下明查暗访,直到目前为止,仍不知九教主落在何方。”长恨道姑微一哦,忽然说道:“这孩子倒也乖觉,他能去找九教主,总算被他找到对象了。

 怎奈九教主诡谲多智,心狠手辣,如今重临江湖,必有所为,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不但一无所得,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只听方紫玉道:“据紫玉查访所得,司马大侠遇害之事,牵连极大,不是九教主一人所为。

 但因凶手留下道长的标记“落霞山庄”的人,总认为道长涉嫌最重,依紫玉之见,道长似有加以表白之必要,免得替人受祸,有损清誉。”华云龙暗暗叫道:“不要表白了,我已深信与你们无关。”

 但闻长恨道姑低声一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贫道已是方外之人,毁誉算不了什么。况且贫道早有遗书致奉“落霞山庄”当年的“玉鼎夫人”去世多年了,碧玉小鼎与贫道已无关联,就让他们自求解答去吧。”

 华云龙感情特别浓厚,听到这里,但觉热血沸腾,几乎忍不住冲进房去,揭开她的行藏,劝慰她一番。差幸他教养有素,临机尚能沉住气,念头一转,想到“玉鼎夫人”如今号称“长恨”茹恨之深,不言可知,倘若莽莽撞撞,唯恐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因之强捺心神,往下听去。只听方紫玉轻轻一声叹息,道:“道长如此自苦,真是所为何来?”

 但见长恨道姑凄然一笑,道:“你又何必为我兴叹,你说不与华家为难,却又念念不忘创立“姹女教”用意何在,不也与贫道的心情一样么?”

 方紫玉脸上忽然升起一片红晕,俯首亢声道:“紫玉乃是谨遵道长的谕令,如若不能,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风雨,且看他如何善后?”长恨道姑失笑道:“事实上,你却是处处维护“落霞山庄”哩。”方紫玉红晕更浓,待抗辩,却又无话可说。

 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语,此刻忽然低声一叹,道:“这便是前世的冤孽,咱们身为女子,一旦情有所钟,终身便难忘怀。恨道友,江湖怕是要从此多事了。”

 长恨道姑讶然回顾,道:“道友另有所见么?”老年道姑道:“事实至为明显,司马大侠并非泛泛之辈,便是贫道也知他与“落霞山庄”

 情深厚,他夫妇同时遇害,岂非向云中山华家挑战么?如今九教主重临江湖,据方姑娘所说,好似另有他人与九教沆瀣一气。”话犹未毕,方紫玉已自接口道:“那是“玄冥教”年来“玄冥教”的徒众往来江湖,无恶不作,紫玉暗中留神,发觉这些人武功别具一格,近来已经由暗转明,渐渐明目张胆了。”长恨道姑不觉惊道:“啊!那“玄冥教”教主何许人也?”方紫玉道:““玄冥教”

 教主始终未曾面,他手下人却有同名同姓的无数仇华,在各地滋生事端,据说这次司马大侠被害之事,便有一个仇华参与其中。”

 长恨道姑激动地道:“无数仇华?那是冲着华家来的?碧玉小鼎,那显然又是九教主的阴谋。她窃取贫道的标记,妄想引贫道面,俾以利用贫道往日的渊源,设计陷害华家。贫道身在方外,再也不愿介入江湖恩怨之中,让他们斗法去吧。”

 只见方紫玉神色一凛,急声道:“那华大侠的事,道长当真不管了么?”长恨道姑忽然浩叹一声,道:“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紫玉,创你的“姹女教”

 帮助他吧,贫道心血已枯,再无气力了。”方紫玉惶惶恐恐,嚅嚅接道:“这…”长恨道姑举手一挥,截口接道:“去吧,往日是贫道疏忽,竟不知你对华天虹也有情,及待省悟,已经无能为力了。如今贫道只能劝你,爱其所爱,不必定有所获。你昔日颇有男儿气概,好好创一番事业,以慰晚景吧。”

 至此,华云龙不觉泪眼蒙蒙,伏在那窗棂之上,宛如失去了知觉。半晌,华云龙从惘中惊醒,但觉眼前一片漆黑,房内熄了灯,方紫玉师徒不知于何时退走了。

 此刻,他心中仍有凄凉哀婉的感觉,默默的离开道观,奔向荒山。他一面暗忖,一面游目四顾,自言自语道:“天将黎明,歇一忽儿再讲,反正空想无用,我只要多动脑筋,未尝不能独挽狂澜,铲除妖氛…”

 他找了靠墙的一张石凳坐了下去,顿时使将一切置诸脑后,专心致志的行起功来。这晌午,他悬长剑,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他由通济门进城,在一家“万隆”客栈落脚。这一次不投“医庐”可知经过一番思虑了。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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