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凌飞
东和宮,正殿。地上已经跪了几个人,我定眼一看,心里骇然,背上渗出阵阵冷汗,那几人正是柳掌制、舂语姑姑、小德子。小德子早已脸⾊惨⽩、瑟瑟发抖。柳掌制和舂语姑姑见我这副模样给人押了进来,当场吓得脸无⾎⾊。
我双肩被一按,跪在小德子旁边。
四殿下!刚才已经清晰的听到那些人称呼飞做四殿下,四皇子北凌飞。之前虽对他的⾝份有所怀疑,但眼下蓦然亲耳听到四殿下这几个字,心中仍是感到惊骇莫明。
这个四殿下,我给他起名小⽑子,还扇过他一个耳光,这笔帐…不知他要怎么和我算。现在我私逃出宮被当场抓获证据确凿,要定罪的话,就算死罪可免、活罪只怕也难逃了,还连累了小德子,我在心里暗暗叫苦。
正殿里,我们这几个罪人正跪在正中,后面一排六个侍卫,前面一张长案,北凌飞正坐在案后的软塌上,旁边一名年约六旬的老內侍正在为他倒茶。
北凌飞慢悠悠地接过杯子,轻轻吹了口气,慢慢地抿了一口,这才转过脸来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连忙低头垂目作恭顺状,心中如有数个⽔桶在七上八下的。
良久,他才
声怪气地问了句:“富公公,宮中的奴婢私逃出宮,该当何罪?”
站他⾝旁的那个老內侍马上尖声说道:“回四殿下,凡私逃出宮者,杖毙。”
杖毙!我的脑袋立时“嗡”地一声,响个不停,之后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已完全听不进去了。
到我终于回过神来,只听到北凌飞说道:“柳掌制,罪婢宁萱,即⽇起就在东和宮带罪服役,从此是我东和宮的人。全部给我退下!”
带罪服役?服什么役?
厅中的其它人已经全部退出去了,只剩我一人跪在原地,我偷偷瞄了一下,只剩我和北凌飞了,我正暗自踌躇我是不是也可以退下了?退的话要退去哪里?
北凌飞一步一步的踱了过来,站在我面前,冷冷地道:“哼,那么宝贝的四大天王都无端送给我,就知道你无事献殷勤,非奷即盗!果然如此。”
一听这话,我立时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狠狠地在墙上撞几下。宁萱啊宁萱,你看你,明明大好机会可以远走⾼飞,现在可好了,还被人说成是非奷即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俯下⾝来把脸凑到我耳边,促狭一笑“想逃?哼,甩了我一巴掌想一走了之?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的头⽪阵阵发⿇,果然,公报私仇来了,刚才失魂落魄的,都没有听到他要怎么处罚我。
“四殿下,要杀要罚但凭四殿下一句话,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小德子没有关系,四殿下要责罚的话就一并责罚在宁萱⾝上好了。”反正都是死,就让我死得轰轰烈烈吧!
他懒懒地瞥了我一眼,双手负在背后,绕着我慢慢地踱一圈,半晌才冷冷地哼了一声,悠悠说道:“既然这样,我只好成全你了。”
他大踏步走出殿外,⾼声问道:“富公公何在?”
“奴才在,请四殿下吩咐。”
“关进暗房,饿她十天八天,看她还有没有力气逃。”
墨渊国地处温暖的南方,土地肥沃,地广人稠,当今国君皓帝以仁治国,受国民爱戴,如今正是太平盛世。皓帝共有六个儿子,北凌云、北凌楚、北凌雁、北凌飞、北凌珩、北凌烁,可至今仍没立储君。北凌飞因为五岁丧⺟,他的生⺟又是皓帝最怜爱的妃子,故特意让北凌飞留在皇太后⾝边抚养。由于还没有立储君,几位皇子还没封王封地,仍是住在京都晋
。而四皇子北凌飞持着皓帝的偏爱,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不关心朝政,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不感趣兴,每⽇只管恣意享乐,是晋
出了名的纨绔皇子。
现在我已经是这个四皇子的贴⾝丫鬟了,虽然东和宮里的所有丫鬟內侍对我这个带罪在⾝的从八品小宮女,没几天就直接做了四皇子的贴⾝丫鬟都颇有微言,但是监于东和宮的主管內侍富公公的管教极严厉,他们纵然心里有意见,表面上却不敢对我怎么样。听说这个富公公是自北凌飞一出生开始,便伺候在他⾝旁,是他⾝边最忠心不二的老仆人,深得北凌飞信任,在东和宮中地位超然。
在东和宮已待了半个月,不是不想走人,实在是⾝不由已。重要的是,为了那一碗米饭而折
的屈辱还深深烙在我心中,大仇未报谈何离开。
一想到那个屈辱,我的心又不自觉地菗搐了几下,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不会吃红烧⾁了。
关在暗房那几天,每天只有一碗⽔喝,头两天,北凌飞每天晚上过来问我一句,还逃不逃?我都是冷着脸,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不回答他一个字。第二天晚上当他冷哼一声走了之后,我便开始后悔了,不就认一下错嘛,何必跟自己肚子过不去,明天他再来时可不能再嘴硬了。结果第三天第四天他竟然没有再来了。这下完蛋了,那混小子出了名的贪玩的,必定是把我这回事给忘了,等他再想起来时,我早已饿成了人⼲了。我的脑中又浮显出两名內侍抬着一名小宮女往停尸间走的情景,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到了第五天,当我已经饿得意志涣散,暗自感慨我的命太苦,重生没几个月又要被活活饿死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我,端着一碗放着几块红烧⾁的米饭进来了。
“还逃不逃?”还是那句,我趴在桌子上无力地摇了头摇。
“今生今世需留在本殿下⾝边,为本殿下做牛做马,不得有二心。”
我又无力地点了点头。
北凌飞得意地笑了一下,把碗递到我面前,那米饭和⾁的香味直窜进我的鼻中,我顿时像打了
⾎似的坐了起来,伸手便要去夺那碗,他却把碗拿开,挑了挑眉睨着我,似乎在说,就这样就想吃了?你也不表示一下?
于是,我右手捂在
口上,用毕生最诚恳的语气,信誓旦旦地道:“奴婢今生今世都留在四殿下⾝边,为四殿下做牛做马以报殿下大恩,如有二心,有如此碗!”说罢我把原来盛⽔用的碗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北凌飞这才満意地点了点头。可是当他看着我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吃着⾁时,忽然又面带疑⾊地问了一句“刚才怎么捂着
口说话?”
这不是明显捂着良心说话嘛,笨蛋!
心里这样想,嘴巴却大声说道:“禀四殿下,这是奴婢老家的习俗,但凡立誓言、明心迹之时,必以手捂心,以明其志。”
北凌飞这才释然地点了点头。
在这里已经一个月了。
我这所谓的贴⾝丫鬟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无非是帮北凌飞做一些近⾝活儿,例如更⾐、梳头、传膳、安排一些琐事之类。
只是这一个月以来,北凌飞好像故意刁难我似的,对我做的什么事都不満意,一会儿嫌我手脚慢,一会儿嫌我选的⾐服不合他的意,一会嫌我梳头弄疼了他。其实这些该怎么做,刚来那几天已经有嬷嬷教过我了,即使还没完全上手,也断不会像他说的如此不济。明知他是有意为难我,但是现在我是奴才,他是主子,纵然心中万般不服,也只能哑忍了。
这⽇下午北凌飞早早遣人回来通知,要在东和宮用晚膳,这是我第一次伺候他晚膳。他从小跟在太后⾝边长大,和太后感情亲厚,晚膳经常是在乾安宮陪太后一起吃的,极少回东和宮。
首先上的是六道凉菜小吃和汤⽔。八名⾝着彩⾐的侍女,捧着食盘鱼贯而⼊,吉祥用银针逐一验过后,把食盘上的碟子端到桌上,便退到一边。
凉菜他不怎么感趣兴,挥挥手,一旁的小內侍吉祥和小宮女如意马上把凉菜撤走了,接着上了第一轮六道主菜。什么荷塘月⾊、金⽟満堂、比翼双飞,名字起的倒是好听。他望了望,手指了一下其中的两样,我马上拿起镂金⽟箸各夹了一点放到他碗中。他每指一样,我就夹一样,他每样菜也只是吃一两口,剩下的又撤了。
第二轮又六道菜,他指了指其中一碟,螃蟹。我望了望,连个工具钳子也没有,只得硬着头⽪拿起一只螃蟹,用力剥开,只弄了几下,我的手指就被蟹壳扎了好几处,却又不敢喊痛。好不容易弄了些蟹⾁到碗里,递给他时,他却不耐烦地说:“凉了,不吃。”
的,本姑娘弄得这么辛苦,手指都扎破了,你一句不吃,就扔一边去,真是造孽。
第三轮又上来了,他又指了指那条清蒸的鱼。好啊,看来你是不磨折我不安心了,我忍。我二话不说,拿起⽟箸,仔细地剔去鱼刺,用勺子盛到他碗里,心想这次你没话说了吧。
“我不吃鱼⽪。”他撇了我一眼又冷冷地说。
“是,四殿下。”我把他的碗拿开,又重新把鱼⽪挑走,结果他还是说:“凉了,不吃。”
死泼⽪!死竖子!乌⻳八王蛋!
第四轮,其中一个菜叫秋意绵绵,用栗子、鲜莲子、银杏、百合等果子一起炒的,光是这盛菜的碟子就漂亮得很,碟子的一边描画着秋天的景⾊,另一边上别具匠心地用了几粒带壳的栗子和绿香菜围了个小半圆,看上去就像小荷塘一样。
北凌飞说要吃栗子,我用勺子挑了几粒装到他碗里,不料他竟然说他是要吃那带壳的那种。
“呃,那个…四殿下,那个只是用来装饰的…”
“我就要吃那个。”
“是,四殿下。”我顺从地道。
既然有心为难我,多说也无益。我拿起一粒栗子,却是老鼠拉⻳无从⼊手。眼角瞥见吉祥正捧着个小盘子向我走来,盘里放着的是像个小钳子之类的东西,我心里一喜。这边厢北凌飞却向吉祥狠狠地瞪了一眼,吉祥吓得马上退回了门外。
混帐家伙!吃吃吃,吃死你!我把心里的气都发怈到那粒栗子上,死劲地用指甲去掐,好不容易终于剥开了个口。
北凌飞望着那颗被我抠得疙疙瘩瘩的栗子,不満地道:“这么难看,怎么吃啊?撤撤撤!”
从一开始就经常要微微弯
,吃到现在,我的
早已酸得不行。总算熬到他点点头,示意够了,我才大大松了口气,却突然见他正一脸奇怪地望着我。
刚把东西撤走的吉祥已经回到门口,见我傻愣在那里,偷偷用手势提醒我。我这才想起原来他是等着漱口。我连忙拿过炉子上温着的紫沙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刚递到他面前,又想起这茶还是热的,手忙脚
地又缩了回去想吹一下。没想到这样一递一缩地,茶却淌了出来。
“哎哟!”滚烫的茶⽔一下子烫到我手上,痛得我不停地甩着手。正在门外候传的吉祥和如意见到我这狼狈样子都不约而同“噗嗤”掩着嘴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还不快点拿烫伤膏来!”北凌飞嚯地站起来,一边对门外两人怒斥一边拉起我的手查看。
我的手顿时红了一大片,辣火辣地痛,北凌飞拿起我的手,轻轻地在上面吹着气。
还装什么好人!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怎么还会在这里受这窝囊气!
霎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从开始出逃时的満怀希望、给逮个正着时的震惊和绝望,到这一个月以来的卑躬屈膝…眼眶一热,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里打转。
“不用你管!”我冲口而出,用力地菗回手,跑了回房。
须臾,如意在门外急切地拍门“宁姐姐,开开门,四殿下让我拿烫伤膏给你。”
“我不要,你拿走吧。”我才不想领他的情。
“可四殿下说了,如果你不肯要的话,就罚我今晚不能用晚膳,宁姐姐,你就当帮帮我吧。”小姑娘说得可怜兮兮的。
我打开门,伸出手,示意她把东西给了我就可以走了。她又扁扁嘴,一副委屈的样子“四殿下说了,要我一定亲手帮你涂过药膏才可以走,不然就只能吃⽩饭。”
我叹了口气,让她进了屋。如意今年只有十五岁,⽔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这个四殿下也真是的,其实他以前用膳时也没这么多规矩,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一向很随和的,今晚他这是怎么了。”
如意一边帮我涂药膏,一边絮絮叨叨,说他们这些奴才可以在东和宮里做活儿,是如何的万幸,比在其它宮里好多了,因为他们的四殿下一向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对下人也是宽厚随和。在他们的眼里,富公公才是个可怕的主儿,因为富公公对他们管得极严,有错必究,他们对四殿下是敬,对富公公却是怕。
原来是这样,看来北凌飞这混小子是存心不让我好过的,把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要慢慢磨折我吧。想起那天他的那句“今生今世需留在本殿下⾝边做牛做马”心里不噤戚戚然、阵阵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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