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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止步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却有着春风扑面般的温暖,周少瑾忍不住抬睑飞快地向说话的男子睃去。

 那男子相貌儒雅,穿了件石青色细葛布直裰,间系着布带子,用竹簪挽发,看上去和穿靛青色道袍的男子差不多年纪,虽然气质暖煦,双目间却有神光隐现。

 周少瑾心中一颤,忙低下头去注意着炉火。

 她对面的男子却朗声笑道:“九臬这次可猜错了!那王刚现在只怕是自顾不暇,哪有空闲盯着万童!”

 他语气显得有些幸灾乐祸,好像这个叫王刚的倒了霉,他很高兴似的。

 “咦!”别云闻言道“竟然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鹏举,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称为“鹏举”对面的男子闻言笑道:“皇上前几天将酒醋局的刘永擢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刚的算盘落空了!”

 “还有这种事?”别云大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道“王刚不是乾清宫大太监陈立最得意的干儿子吗?怎么陈立这次没有为他出头?”

 鹏举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些无的东西,你还能指望着他们知道忠孝节义不成?怪只怪这王刚久贫乍富,得意的忘了形——万童和陈立再怎么斗,也是一起在潜邸里服侍过皇上的人,他这样一伸手就把万童给拉下了马,手段如此厉害,陈立岂能不生出齿亡寒之感?”

 他肆无忌惮地议论着朝政。

 周少瑾心里直打鼓,眼角的余光飘了过去。

 沉绿色香草席上一袭紫红色织金梅花方胜工字纹的袍子,通体洁白无暇仙鹤衔朱果的玉牌温润蕴泽,羽翅大开的仙鹤栩栩如生,昂首飞天,仿佛要从那玉牌里冲出来似的,袍下月白色细葛暑袜上着的明黄带子更是让她胆战心惊。

 自本朝立国,就对服饰有着严格的规定,但江南富足,自孝宗皇帝之后,世风渐奢靡,庶民时有佩戴金银珍宝之事,穿着绫罗绸缎之时,官府责不罚众,睁只眼闭只眼,此风越演越烈,却没有谁敢用明黄——皇家宗室专属的颜色。

 在金陵城,只有一户人家有资格用这种颜色。

 良国公府!

 这位,就应该是良国公府的世子朱琨,朱鹏举了。

 周少瑾抬头朝靛青道袍的男子望去。

 他神色悠闲地靠在大枕上,含笑不语,好像朱鹏举只是隔壁的邻居似的,不必太在意。

 周少瑾茫然。

 “别云”拍着大腿笑道:“‘无的东西,你还能指望着他们知道忠孝节义’,这句话我爱听,理应大浮三白!”他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面遗憾,叹道“可惜九臬不能喝酒,不然我们又可以一醉方休了。”

 这样说内衙门的大太监们,好吗?

 周少瑾再次望向靛青道袍男子。

 这次那靛青道袍男子似有所感,微笑着扭过头来。

 周少瑾脸上火辣辣的,忙低下了头,耳边却好像听到道袍男子的轻笑。

 她想听明白他到底笑了没有,九臬却颇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并道:“下次好了!下次你来金陵,我一定陪你大醉三天。”

 这让周少瑾无暇分辩,脸上的热气经久末散。

 “别,别,别!”别云迭声道“不要说你现在孝期,就是不在孝期,你们顾家的酒宴也是向来不好下喉的。我还不如去鹏举那里蹭饭吃,不说别的,就鹏举养得那个小戏子,声高处如裂云,声低处如细涓,声急处如迸豆,声慢处如残漏…身段唱工无一不佳!”他啧啧地回味道“你们家那几株百年的老梅树怎样比拟?”

 众人一阵大笑。

 周少瑾讶然。

 姓顾,百年老梅树,家风严谨,字“九臬”那就应该是金陵城梅花巷顾青鸿的后人了,之后累官至工部侍郎,位列小九卿的顾云鹤顾九臬了。

 他是程许的表哥。

 不过,看顾九臬的样子,应该不是随着程许胡闹的人,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周少瑾朝路口望去。

 程许正在路口的那棵合抱的大榕树下打着转,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潘濯则愣愣地望着这边,呆若木

 周少瑾愕然,又有些不安。

 万一要是程许冲过来怎么办?

 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那靛青道袍的男的子突然地道:“清风,你去问大爷一声,不在外院待客,在这里做什么?”

 打水的小道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把竹筒放在了一旁石墩上,正垂手立在形如枯竹的男子身边。听到吩咐他应声而去。

 空气一凝,又很快散去。

 在场的人好像都没有看见清风的离去般,继续说着话。

 而在远处徘徊的程许听了道童的传话之后,意外地朝这边张望了一眼,竟然什么也没有作,乖乖地拉着潘濯就离开了。

 周少瑾松了口气,感激地撇了身边的男子一眼。

 周少瑾心中困惑却更深。

 这人到底是谁?

 男子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们,微笑着听顾九臬打趣别云:“嫂夫人怎么受得你这孟子?”

 “这你就错了!”别云得意地摇头晃脑地道“袁家十八子,你嫂嫂却独独挑中了我!你说,你嫂嫂可是那种分不清楚鱼目和珍珠的人?”

 众人又是一阵笑。

 袁,袁别云吗?

 程许的外家就姓袁!

 程叙大寿,当朝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袁维昌曾派长子来贺。

 袁维昌是袁氏的族叔。

 难道这人是袁维昌的长子?

 他不是应该在集福堂吗?怎么会在这里喝茶?

 给她解围的男子到底是谁?

 周少瑾间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掐丝珐琅里的陶,有些不知所措。

 红泥小炉上的水却咕噜噜地冒起了热气。

 她忙收敛了心绪,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炉火。

 朱鹏举道:“子川,万童就要来镇守金陵,你准备怎么办?”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靛青道袍男子身上。

 原来他字“子川”啊!

 周少瑾看着身边的男子。

 只见他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用大拇指磨摩着紫砂杯的杯口笑道:“我,我有什么主意?我不过是个商贾罢了,自然是他怎么说,我怎么做了?”

 “子川,你说这话有意思吗?”朱鹏举不悦地皱眉道“我来讨你个主意,你却避而不谈,这是好朋友应该有的立场吗?”然后抱怨道“我发现你这些年越发的古怪起来,不娶亲不纳妾,也不章台楚馆飞鹰走马,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少瑾情不自地支了耳朵听。

 “我啊…”子川笑道,声音显得有些漫不轻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呗?你们以为我能干什么?”

 袁别云听着和顾九臬就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正地道:“子川,我听世鸣说,上九大相国寺的第一柱香是你烧的…”

 周少瑾心里“咯噔”一声。

 佛教修来世,道教修今生。今生福禄双全的人少,所以修来世的多,信佛的人也多。

 只是袁别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子川“扑哧”一声笑打断了。他揶揄地道:“你不知道吗?今年龙虎山的第一柱香,也是我烧的!”

 袁别云语

 顾九臬道:“怎么外面都在传你要把程家的盐引转卖给杜鑫同?泽老知道吗?”

 程叙别号“泽居士”外人常尊他为“泽老”

 “你都知道了,他还能不知道?”子川笑着,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子川。”袁别云不由抚额,道“我们都很担心你,要不然我也不会从京城赶过来了。泽老虽然面子大,但还不至于让我亲自跑一趟。你若是和我们这些老朋友都打太极,那就当我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在金陵城里好吃好喝几天,股一拍,各自回家好了。”他说到最后,已是横眉怒目,面红如赤。

 “我说你们今天怎么到得这么齐呢?”子川笑道“敢情早就合计好了的,这是要着我表态啊!好吧!你们说,想要我怎样?我言听计从!”

 顾九臬没有说话。

 朱鹏举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冷脸道:“子川,朋友贵在相知。你明知道我们不是无的放矢,却这样推三阻四的,我没有别云兄的脾气好,我听不下去了,我走了!”

 嘴里说着走,脚却没有没有抬起来。

 子川却闲闲地换了个姿态,指着炉上的紫砂壶提醒周少瑾:“水已沸三遍了。”

 周少瑾忙去提壶,却让提梁烫了手,一触即缩,又慌慌张张地去拿帕子。

 “你…”朱鹏举脸上有些挂不住,拔腿就要走。

 袁别云起身拉住了朱鹏举,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子川的脾气,他不想说,就怎么也不会说。既是朋友,就不应该计较这些,快坐下来喝茶!”

 “照你这么说,这还是我的错了!”朱鹏举冷笑,却忿忿然地坐了下来。

 子川像没有看见似的,慢悠悠地烫着杯子,道:“听说这茶长在鬼中,能治时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它香气浓郁清长,味道醇厚口回甘倒是真的。你尝尝!”说着,亲自执壶倒了一杯茶。

 朱鹏举没接。

 子川笑着抬了抬手中的杯子。

 朱鹏举扭过头去。

 子川笑容渐淡。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起来。

 袁别云眉头一跳,刚刚站起身来,有个小道童跑了过来。

 他朝着子川行礼,捧上一张大红的拜贴,道:“老爷,浙江道监察御史洪大人求见!”

 姐妹们,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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