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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冷吟秋色诗千首 9、红鸾乱颤
 年府雁回居

 得了老太君的话,二夫人确实有些犯难,三房那般境况,她又不是不知道,便是十四郎再好的,这亲如何提得?

 比起年家这群妯娌,二夫人心里要更加亲近纪郑氏,俨然将她看做娘家妹妹一般。对于两个孩子,二夫人觉得纪淙书受乃父影响太深,整个人钻到书堆里,迂腐少变通;而纪灵书却是极好的,聪明灵秀,文雅娴静,这样一个孩子,断不能放到三房那群俗物身边被消磨了光华去。

 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夫人也是不甚明晰,老夫人只叫她提,并没说知会三夫人的话---哪里有亲爹娘在不与知会反找个伯娘提亲的?是老夫人借由子堵了四夫人的嘴,还是真的有结亲的意思,想让她先探探纪郑氏口风?

 她虽不知道四房到底盘算什么,怎的想起与纪家结亲了,但因着心底甚是喜爱纪灵书,难免将她当chéng rén见人爱的,觉得若说四夫人是真喜爱了才要提亲也是正常,四房的庶子都是比三房嫡子体面的,况且三房并无嫡子,若一定要结亲,她反而倾向四房多些。

 老夫人那句话委实说得重了,若是真瞧不起纪家,还结哪门子的亲?而老夫人若是真个喜爱纪灵书,真个疼十四郎,想牵这个红线,也犯不上拿这样重话了四夫人再转到三房,这到底是贬斥了三房还是抬举了三房?

 她越想越是混乱,这么多年在老夫人身边,有的没的总能揣度到几分老夫人地心思。今儿却是半分也抓不住…罢了,罢了,她叹了口气,吩咐青棉道:“去瞧瞧姨夫人歇着没。若歇着便罢了;若没,回来禀一声,我过去说话。”

 青棉去了回来道:“姨夫人才起,说梳洗了就过来。表小姐一早往七小姐那边去了,尚未回来。”

 “与表小姐无干。”二夫人并没赞她情报全面。只想说我不找表小姐只找姨夫人,这话一出口。想到亲事。不由苦笑,道:“…也不无干系。不必姨夫人过来。我去寻她。”

 她少坐片刻,约莫纪郑氏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往东厢去。

 一出一进间走了个碰头,纪郑氏笑道:“姐姐怎的亲身过来了,有什么事召唤一声,我过去便是。”

 二夫人笑道:“这才哪两步路,还分得这般清楚。”

 落了座奉了茶,二夫人打发下去诸人,笑道:“晌午当着孩子也不好问你。大郎是怎么打算的?”

 提到儿子,纪郑氏叹了口气,道:“也不瞒姐姐,我也忧心多了。今年大比不比往年,前年虽然是乡试会试都加了恩科。但到底是中举的多。中进士的少,今年这天下便又多了多少学子往京畿赶考?淙儿到底会是怎样。我心里实在没底。不怕姐姐笑话,这会子我便就只想着,尽人事,安天命。他父亲若泉下有知相佑…”说到亡夫,她眼圈一红,声音也呜咽起来。

 二夫人也是守寡多年,经她一提也是伤感,强忍着眼泪,劝了两句,又道:“之前我与谅儿也商量过了,他与老太爷、四老爷那边说道,为大郎谋个官缺,以备若有万一,大郎便也能留京为官。左右都是学而优则仕,品级上虽不尽如意,慢慢的也就好了。家里二郎四郎便是进士出身,初始也不过七品而已。”

 纪郑氏攥了二夫人的手,泣然道:“姐姐句句是为的大郎好,为地我好,我是尽知的。可姐姐,淙儿这孩子地脾气,便同他父亲一样,又是自幼被教导着终要金榜题名方算光宗耀祖。他父亲…便是未能瞑目,去之前已不认人了,却还反复嘱咐叫淙儿考上…”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二夫人忙起身转到她身边,递了帕子,轻轻拍着她地后背安抚半晌,纪郑氏才缓过来,犹含着泪,勉强挤出个笑,却最终维持不住,又化作愁容,道:“叫姐姐见笑了。想着他父亲含恨,我这心里…淙儿这些年就是守着他父亲遗愿考了又考…不瞒姐姐说,我这心里,苦啊,也是盼着他早好,莫要走他父亲的老路,可他执意要考,又是替他父亲考地,我这做母亲的怎生拦得?”

 二夫人拍着纪郑氏的后背,深深叹息。当年二老爷殁的时候,也是满腔含恨,一恨才华未得施展,二恨膝下无子承业,那也都是扎在她心里的刺,每每想起都痛彻心髓。她比她还苦,她比她还痛,劝得她,又怎生劝得自己。

 纪郑氏又垂泪一回,喟然道:“这么多年…我也是熬惯了的,便就随他吧。他想做官,我散了家财也定叫他做上,他想考…便就陪他考,陪了他父亲一辈子,再陪他半辈子,我便算不得纪家功臣,也不算是罪人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二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同是母亲,她为独生女儿亦是肯舍命的,还劝个什么?她强笑道:“不提这些。那官缺先叫他们要了备着,回头大郎想通了,想做官,咱们立时就上任去;还想考,再回了也就是了。不值什么。”

 纪郑氏感激道:“诚感姐姐大恩!姐姐待我真个比亲姊妹还好,姐姐这恩德,他我定…”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着打断她道:“好妹妹,我自当你是亲妹妹,莫非你不当我是亲姐不成?还提什么恩!亲姐妹,这原不是应当地!”

 又安抚了纪郑氏两句,二夫人这话方转到纪灵书身上,因笑道:“这次大郎金榜题名,再与灵书在京中找个好婆家,你便是功成了。往后常在京畿住了。亲戚间彼此照应,也是多个说话的人。”

 纪郑氏笑道:“借姐姐吉言。我也这般打算的。”

 二夫人笑道:“灵书真是个极灵秀地孩子,咱家上下都喜爱得无可不可的。我记得她也有十四了,可许了人家?”

 纪郑氏摇头笑道:“虚年十四。她还小呢,尽是孩子脾气,须得调教两年才好出阁,免得惹得婆家不快,吃亏地还是她自个儿。”

 二夫人这又卡壳了。扯了两句调教女儿地话,方万分委婉的把老夫人地意思说了。自然不能说门第的话。对于为啥不给上面的哥哥提。反倒先与最小地弟弟说亲,二夫人也只好含糊其辞。只说十四郎是极好的。

 纪郑氏脸色微变,听了半晌才道:“那姐姐地意思…”

 二夫人瞧她是多心了,这事怎么说也由不得人不多心,便叹道:“你也莫想那许多。我先前听你地话,也是明白了些的,只是老太君代了,少不得要再问你一问。然老太君也未正式着人提亲,既是叫我先来问问你地意思,就是要听你的。成与不成亲戚情面都在,哪里能强了你应下!”

 纪郑氏听了脸色转好了些,轻声道:“纪家现在是小门小户,守着州乡下地方,我不找豪门贵胄----灵儿一向要强。最是气傲。我不想她受委屈。且看大郎这次如何,若能留京。便寻他个同窗,家境不论,知书识礼便可;若大郎留不得京里,咱们便回去州,再觅良配。”

 当年郑家在瑾州是一等一的大户,可在京畿人瞧来只勉强算得中等人家。她姐姐因幸嫁入豪门年家,又是给了郡主的嫡长子,虽是夫恩爱,到底是身份有差,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处处谨慎应对,早早香消玉殒固然与频频产子频频夭折落下痼疾有关,大半还不是因为劳心劳神灯枯油竭。

 她与姐姐一般金玉质,也并非无有豪门提亲,当初叫父亲许给了贫苦书生,众人哗然,都道她父亲疯了。然这二十余年,她到底是美美满满踏踏实实的过来了,一样的满身绫罗吃香喝辣,还少了与人周旋,省心多少?省力多少?她现在是家有万贯,子孙满堂,身子康健,美中不足只丈夫儿子太过偏执,一意要往上考,然却也只是熬将些罢了。

 两厢相比,纪郑氏早已有了定论。携女上京,断不是要求什么贵婿,只想找个中过进士不必再考的,以免女儿再走自家老路,足矣。

 二夫人听了她说的,虽不尽赞同,但也甚是理解,便道:“你说地我省得。我还是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问问你的意思,你别多心,不成也就罢了,没甚相干。”

 纪郑氏勉强一笑,道:“还劳烦姐姐在老太君面前帮我解释一二。若老太君不恕,这里我也不好住了…”

 二夫人皱眉道:“这话又说的远了。你且住你的!方才也与你说了莫要多心。到底是亲戚,老太君哪里会为难你!况且你不还说当我是亲姐姐?再者,不看我们还看谅儿呢!我定是要留你的,要走也待大郎放了榜再说!”

 两人又闲话了些旁地,二夫人才起身告辞,往老太君那边回话去了。

 纪郑氏送了她走,回来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想着儿子女儿的事,长吁短叹。她地大丫鬟纳福换了茶进来,纪郑氏因问道:“灵儿可回来了?”

 纳福笑道:“方才回来了,见二夫人和夫人说话,便没好过来打搅。现在在屋里绣荷包呢----说是年五小姐教的。”

 纪郑氏点了点头,端了茶又叹了口气。

 纳福顿了顿,半晌还是低声劝道:“夫人且宽心,咱家小姐还小呢,她又是极好的!这边亲戚…说到底是为了大爷的功名,有得亲戚靠总比没得强,便是为了大爷,夫人也当稳下神住下来不是。”

 纪郑氏宽慰的笑着点点头,道:“到底是你知我心意。我也是想着,大郎若没人扶持,怕也是…唉,他那倔脾气…”

 纳福笑道:“咱家大爷素来刚正。若为官,那真个是百姓的福气了!”

 雁回居东厢另一客房。

 纪灵书正在积极尝试用新学来的针法绣荷包,手指翻飞,甚是努力,一旁那被唤作额间雪地猫儿却是百无聊赖,一会儿捅捅绒线布头,一会儿过来纪灵书身边拱拱蹭蹭,喵喵叫上两声。

 纪灵书捉了它丢到下。撵它一边儿玩去。那不安分的小家伙便蹿上椅子再跳上书案,笔墨纸砚通通捅咕一遍。又去扯架上那名唤梨蕊的白鹦鹉。

 那白鹦鹉受了惊。扑扇着翅膀纵了几纵,像是恼恨一般。尖利的声音叱道:“嗟乎小狸奴,但思鱼餍足!”正是纪灵书平素叱猫之语。

 纪灵书并两个丫鬟都撑不住笑了,揽月过去抓了猫儿来抱在怀里,拂星过去安抚了鹦鹉,笑道:“梨蕊是越发通灵了。虽不及那凤头红名贵,奴婢瞧着却是比那鸟还灵!”

 提到凤头红,纪灵书那小脸又垮了下来,想起夏小满的说“六条”那句时的语气神情,咄咄气势。心里不快,下意识恨恨道:“鄙妇人!”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叹了口气,都靠过来,低声劝道:“主子慎言!”

 方才她们从长生居出来。就已经听自家主子道过一句“鄙妇人”了。晓得是说夏小满。彼时前面有雁回居的丫鬟引路,后面跟着雁回居的婆子伺候。她们也不好劝个什么,幸而主子也没继续说什么。这会儿主子再提,她们少不得劝上一句:“主子,咱们现在在亲戚家呢。您好歹也尊了她一句小嫂子,往后还要相处不是!便是再不待见,心里晓得也就是了,莫要说出来,惹得大家都不痛快,您说是不?”

 拂星揽月自小跟着纪灵书,都晓得将来自己就是陪嫁地命,虽然纪家没有妾室,但是她们也没少听婆子媳妇讲这些个事,其实现下心底是极怕纪灵书得罪了那夏姨,将来吃苦头,---有道是强龙不地头蛇,她们嫁过来是人生地不,怕是被人算计了去还有苦说不出。而且,那姨要是整不动自家主子,只拿她们俩愤,那她们可就冤死了。

 拂星瞧着主子仍嘟嘟着嘴,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道:“主子瞧表少爷怎样?”

 揽月听了大惊,怕主子生疑,又不好拦她话,只拿眼睛狠狠瞪她。

 纪灵书全然不知其意,听她这么问,皱着眉头道:“表哥学识不及哥哥良多。素里我只肖说一句,哥哥旁征博引,能说百句千句来,字字珠玑;而表哥只两三句便回了,虽无不道理,但论及学识渊博,比起哥哥终是差了几等。”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皆是愕然。

 若让夏小满听到这句评语,一定会笑背过气去。

 不过,现在,她心里也是笑翻了,可面上还必须装蒙娜丽莎。她终于理解了九方才憋着笑有多内伤,现在,她也很内伤。

 只因为晚上鸣鸾楼这场接风宴。

 老夫人言道人不多,又是自家人,虽放两个圆桌,却不必用屏风隔断碍事。众人依言而行。

 纪淙书往老夫人这边来见礼倒没什么,待纪灵书往老太爷席上一站,就引去几注目光,待她落落大方行了礼,极文雅地说了贺词,便就有目光胶粘在她身上下不去了。

 夏小满侍立在二夫人身后帮着布菜,瞧得真真地。想起九提的那几红线,再瞧几个人地眼神,忽然想起一句经典台词----“被丘比特的箭成刺猬”无差别笑到肠绞痛。

 夏小满憋着笑,无比同情的瞧了眼年谅,那个家伙之前还想着护着表妹免遭狼爪呢,看起来,路漫漫其修远啊。哎,年同志,祝你好运吧。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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