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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七三 日月
 九月初,辽西地区的天气已十分寒冷,很多京官不适应东北的天气,都穿上了袄子或大衣御寒。但是气温仍然没有低到让河水结冰的程度。

 小凌河南岸的清军主力粮草耗竭,迫不及待要越过小凌河,明军增调各路兵马在小凌河与清兵大战。永历五年初以来历时半年多的辽西走廊大战,已到了最后决定胜负的关头。

 时义州的六万清朝新军南下接应代善主力,明军参战兵力主要是锦州兵以及沿边墙北上的骑兵,双方人数相当,战总兵力三十余万人。

 小凌河域战况烈,而宁远城这边依然很安静,甚至连炮声也听不见。张问一大早就站在城头等待消息,一站又是半天。因为是大战的日子,许多文武官员也来了城头。

 寒风时起时息,城墙上下安静无事,除了官兵经过时的脚步声和官员们小声的议论声,只剩下旌旗被风吹得“哗哗”的响动。

 张问一直都没有说话,却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关键时刻,还是没靠上战车,松岭下面的装甲师要赶到小凌河估计还得两天,朱燮元应该已经下令步军离开装甲师北上增援了。”

 这句话正好被刚刚走上来的熊廷弼听到,他便说道:“清军士气低落仓皇强渡,败北是注定的事儿,阁老只管等朱燮元传捷报来。”

 张问闻声回过头,只见熊廷弼正向自己拱手作礼,他便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熊督师不用多礼…这场大仗你没赶上恐怕有点遗憾。”

 熊廷弼想了想说道:“朱部堂在前面,下官在南线,也算参与了的,张阁老不也在宁远么?”

 张问心道我现在没升官加爵的必要了,还要军功干什么?

 熊廷弼手,又说道:“这两天天儿真冷,建虏要涉水半身泡在河里真够他们受的。河上的所有桥梁和渡船都被朱燮元烧了,从锦州城倒是能过河,可建虏没时间攻打锦州。上午报来的消息,章照率骑兵正和南岸的建虏对冲,看来建虏想身没那么容易,这一仗打下来,咱们对建虏的优势将进一步拉大…”

 张问道:“等锦州的仗打完,我要回京师了,辽东事还得靠你们主持。”

 “朱部堂也要回京师?”熊廷弼忙问道。

 张问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出了一丝笑意:“等大战结束之后,看情况商议决定。”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走了上来,抱拳道:“禀张阁老,京师来人了,是玄衣卫的人,她想见见您。”

 “哦?”张问听到是从北京派来的玄衣卫,便回头对玄月说道:“带她去谯楼。”

 “是,东家。”

 和熊廷弼告辞之后,他便来到东城谯楼上接见了来人。那人进来之后取下头上的黑纱帷帽,张问顿时认出来:她是巧娘,经常跟在张盈身边的人。

 于是张问便道:“盈儿派你来有什么事?”

 巧娘的脸蛋身段确是真生得巧,娇小的身姿看起来有种南方烟雨的感觉,有些柔弱。不过张问知道她的头脑肯定不弱,要不然不会得到张盈的赏识…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是很考验头脑和手法的。

 果然巧娘还没回答张问的话,便看向后边的玄月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招呼,这个小动作倒是巧妙,给足了玄月的面子。

 她轻轻上前了两步,低声说道:“夫人让属下赶着告诉东家,太上皇醒过来了。”

 “什么…太上皇?”张问随即意识到这个太上皇是指天启皇帝朱由校,喜爱木工那个。

 朱由校在南宫躺了好几年,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死人看,却不料这时候竟然苏醒过来!

 完全出乎张问的意料之外,让他一开始就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就算朱由校苏醒过来,对大局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因为权力已不在朱由校手里。

 少年时代张问就开始想权力是什么东西,记得那时候他问父亲什么是权力,父亲只说了三个字:搞平衡。权力这个概念在那时候便第一次进入张问的脑子,以后进入官场之后很多年他一直都在琢磨这东西。

 这玩意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它不是金钱可以直接换取东西,可以箱底保存;也不是某种技能完全是个人的能力…

 不过张问很早就明白:皇权不是上天赐予的;官僚的权力也不是皇帝恩赐的,如果皇帝一个人可以统治整个国家,他肯定不会恩赐给官员任何权力。

 所以,现在朱由校没有权力,上天也不会给他;权力到了张问的手里。

 短暂的惊讶之后,张问表现得很淡定,他想了想问道:“太上皇都见了些什么人?”

 巧娘道:“四个太监两个宫女在侍候太上皇,其他人都没去见面,夫人在外边看了一阵…太上皇醒来的消息就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太后、司礼监的王体乾,可能王体乾的心腹李朝钦和覃小宝也知道…”

 “好了。”张问打断巧娘的话“哪些人我心里基本有数…李芳应该也知道了吧?”

 李芳便是受到张嫣赏识的那个胖太监,如今做了司礼监秉笔,在宫里也有些门路。其实张问对这个太监没什么好感,但考虑到李芳有张嫣撑,正好用来制衡太监体系的权力,便一直默许他的存在。

 巧娘点点头道:“知道,侍候太上皇的太监里面,有李芳的人。”

 张问沉默了一会,这个李芳的嘴是不是靠得住,他不是很有信心。

 巧娘又加了一句:“太后(张嫣)已经吩咐李芳不要让消息外|。”

 “嗯。”张问不动声地说道“太后没去见太上皇?”

 “没有…夫人叮嘱太后不要去见太上皇。”巧娘的一句话中间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张问抬起头,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一丝笑意被他闷在了肚子里。

 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将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说道:“巧娘,你先回京师,告诉盈儿稳住局面,有什么突然情况的话找黄仁直和沈敬二人商量。我要过几天才能动身。”

 巧娘也不多问,拱手道:“属下告辞。”

 张问点了点头。玄月说道:“我送送巧娘。”

 已西斜,张问走出谯楼,在附近独自走了许久,努力将几处的事儿都理顺。要说张问的现在的位置,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稳的,很多关系需要在肚子里清楚才行。

 他走几步,便抬头望一会远方的地平线,风景他自然没心思看,除了风景,远处没什么可看的,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很多事都只能在脑子里想象,要搞清各处的关联有点考验抽象思维。

 旁晚时分,张问寻思着该吃晚饭了,正下城,这时只听得远处大喊:“捷报!捷报!小凌河捷报!”

 只有递传捷报时信使才敢这么大声嚷嚷。张问听罢心里顿时一喜,忙唤人出城将信使带过来。不多一会,许多官员听到嚷嚷都从各司衙门里出来,向城东这边走来了。

 信使被带到张问的面前,跪倒在地,双手呈上漆封信筒,大声说道:“禀张阁老,朱部堂命卑职递传捷报。”

 张问回顾了一圈城下的官员,说道:“识字么,念出来。”

 “是。”信使将双手伸出来,慢慢地刮开漆封,好让整个过程在大伙的眼睛下看清楚。他出信纸,展开大声念道:“下官兵部左尚书总理辽西军务朱燮元顿…击溃义州虏兵六万,斩四万三千级;击溃小凌河一线建虏主力,斩八万。建虏大溃,犹如丧家之犬,侥幸生还者向义州方向奔走,疑敌酋代善未死,在兵中逃脱。建虏主力遭受毁灭的重创,整个辽东已在我手…”

 念完捷报,宁远城上下无数的人竟然出奇地安静。

 城头上有一面月旗,被风吹得“啪啪”直响,张问不抬头看了一眼那面汉人的旗帜,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此时他完全理解大家的沉默。

 突然听得“扑通”一声,一个红袍老头扑倒在地,嗷淘大哭:“十年…九泉之下千百万亡灵可以瞑目了!辽东汉人不用再做奴才了!”

 想起那本大明记,张问心道:咱们所有人都不用再做奴才了。

 他淡淡地说道:“朝廷总算给了战死的将士一个代。”

 欢呼声随即便响彻云霄,这是胜利的声音。大家都很高兴,胜仗意味着升官财,意味着在外族面前找回了脸面,找回了尊严…只是…

 只是几乎所有的人都不会知道,对满清的胜利真正意味着什么。大概,只有窥知天机的张问和另一个时空的那些人才能深深地体会到:

 这不只是一场战争的胜利。

 张问在热闹的气氛中想到:千百以后,读青史的人们或许会领悟偶然的拐点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知道以后的历史长河会如何向,不过汉人们或许最不该忘记的是:自己是谁,来自何方。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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