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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生死时速(一)
 风簌簌吹过,树叶哗哗直作响,像落着一阵急促冰冷暴雨。寒风贴着她的脊背拂过,方才觉得冷,才知自己早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深深了一口气,抚平自己狂的心跳,却只是徒劳。心中窒闷无比,那种闷仿佛是从心底出来的,一层一层薄薄裹上心间,令人无法透过气来

 也许是她紊乱的呼吸之声,惊动了殿中正相依相诉之人。陡然拉开的殿门,将满室的昏暗,避无可避地了过来。

 背光的阴影里,有一抹青色的颀长身影,依旧是那般儒雅清淡的气质,不用抬头,她已是清晰闻到自他身上散出来的清冽的梅花气息。此刻入鼻中却如细细的刀锋般凉冽,出她满腔酸楚之意来。

 鄹然抬眸,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他穿着月底海水蓝锦袍,头戴青玉冠,眸幽深而柔和,似染了梅花的清隽。

 而他,就那么静静地凝立在大殿门前,神情微愕。

 梅花,梅花,梅澜影,白玉梅花簪,还有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梅花气息,心中曾有的无数疑惑的小点,在一瞬间凝成细线。梅澜影,原来始终都是一个梅澜影。

 慕容傲清润的眸中闪过片刻怔愣,烟落虽是穿着太监服饰,可是容颜却是清晰可辨,尤其是那三道显目的伤疤。在瞧清楚了站在殿门外的小太监装扮之人竟是烟落之后,他英俊的脸色一点一点黯然下来,似有意外,似有不信,迟滞问道:“烟儿…你怎么回来了?”

 她怔怔站着,脸上的笑意淡而稀薄,像透过千年冰山漏出的一缕阳光,带着深重的寒气,又似在夜雾深重的林间飞过的几只萤火虫,微弱而辽远。她淡淡讪笑一声,似是自嘲:“烟儿?”他竟然还是如此唤她,可此时在她耳中听来,当真是要恶心得呕吐出来。

 如果一个人能伪装至此,做戏至此,那他真是太可怕了。他的做戏,远远胜过风离御,将她骗的团团转。

 玉央宫的大殿之内一片暗沉沉,然而那暗沉并非黯淡深晦的颜色,忽有晴丝光芒闪动。烟落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原是殿中铺天垂地落下的半透明纱帷,上面绣满了各的梅花。而此时的梅澜影一身白衣素服,正静静立于千梅丛中,宛若一幅沉静的画卷。

 银丝在光线下泛着晶莹的光泽,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那每一朵梅花皆是同一个形状,一朵挨着一朵。

 这副震撼人心的“千梅图”烟落自然是见过的,只是现下从偏殿移至正殿来了。一千朵梅花,代表着梅澜影在宫中凄冷度过的漫长的一千多个夜夜。不同之处便在于,上次烟落所见,此卷幅下摆是无限延展的,而此时这卷幅已是折起以金线收边。

 是了,梅澜影终于等到了自己想等之人,熬出了头,所以这幅千梅图亦可以收边完成了。

 原来,这样一千多个夜夜,梅澜影都是靠着心中的思念一熬过来的,只是,烟落没有想到,梅澜影心中所思念的人,原是慕容傲。

 如今他们终于重逢了,可这样的重逢,却是建立在无情欺骗自己之上的。

 烟落收回目光,只冷冷巡视在慕容傲的身上,面无表情。

 “烟儿,是谁让你回皇宫的?”慕容傲终于自惊愕中缓过神来,他拉住烟落的胳膊,自怀中取出一枚白玉令牌,飞快地入她的手中,俊眉紧蹙,语气中含着十分焦虑道:“你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要快!拿着这枚令牌从皇宫东门出去,那里都是我手下的人把守,见了令牌他们一定会放你出去的。”

 冰凉的玉此时握在她的手中,竟觉得是温暖的。

 原来,她的手已是比寒玉还要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呼吸的痛楚间几乎能闻到皮焦烂的味道,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白玉令牌,含怆然的眸子直直瞪着他。他这是何意?欺骗了她,至她于死地,而后再给她一线生机,是他的同情?是他的内疚?还是他的怜悯施舍?

 阳光正当强烈,照耀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面前似有滚热的白雾翻涌,而他的面孔渐渐模糊。施舍么?她最恨别人的施舍了。

 见她依旧伫立着不动,慕容傲益急了,用力推一推烟落,语含焦灼道:“你快点走啊。再不离开皇宫,一会儿要是让我爹的人现了你,就是我也无计可施了。”

 烟落的手,已是紧紧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感教她头脑清醒。没有再说一句话,她决然转身离去。

 如果他从来都是欺骗她的,那她也不欠他什么了。此时此刻,她亦与他无话可说。将白玉令牌间,无论他是同情也好,无论他是内疚也好,都与她无关。

 若是平时,她必定会将这令牌狠狠砸至他的脸上,可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此时此刻,她的的确确需要用这枚令牌,去救出她的宸儿。

 烟落步履走的稳当,脑中益清明起来。

 不论慕容成杰以前在朝中势力有多大,如今突然动政变,这朝中根基必然是不稳的,且天下万民亦是不服。昔日风离天晋统治之时,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并无暴政怨言,风离御即位之后,更是勤勉执政,大赦天下,得尽民心。

 而这样一场没有缘由的政变与突然的改朝换代,必然会起民众公愤。届时天下将群雄揭竿而起,讨伐新君,匡复旧国。

 是以,烟落推断,慕容成杰是断断不敢即刻改朝换代,称帝继位的。那么,对于慕容成杰来说,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对外宣称皇帝暴毙,扶持太子登基。再由他一人摄政,假以时,待到朝中稳固之时,便可顺理成章的当上皇帝。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带走宸儿,还有映月的涵儿。虽然有太子在,涵儿对于慕容成杰来说并无多大用处,可是落入他人手中终究是夜长梦多,万一后以此相要挟,便更是麻烦。

 想着想着,她脚下快步小跑起来,行至玉央宫后殿之时,一抹熟悉的宝蓝色身影在眼前突地一闪,竟是绘嬷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绘嬷嬷是梅澜影最为信任的宫女,先帝尚在时便一直跟随着梅澜影,她一定会知道宸儿的下落。

 烟落心底由然而生一股狠厉的感觉,际的软银带内暗藏着一把弯刀匕。风离澈的这把弯刀匕,她之所以捡起来随身携带着,是因为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匕,几乎吹刃断,而她,尚且需要用它来防身。

 她深深了一口气,霍地拔出匕横上绘嬷嬷柔细脆弱的脖颈,心志坚定,这一串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那匕拔出时锋利的青锐寒气扑在脸上比霜雪还要冷。

 此时,生命在她手中,原不过是烈下的一抹雪,旋即便会化去。

 绘嬷嬷大惊,侧目的余光,瞥见烟落左脸颊之上的三道疤痕,立即睁圆了双眼,面如死灰,双无丝毫血,亦不敢挣扎,她颤着声道:“皇后…皇后娘娘,你…你…”“少废话,快告诉我宸儿在哪里?”烟落在她耳边低声喝道,语气寒如霜雪。说着,她凝眉更深,手中的匕已是更贴近绘一分,而锋利的刀刃之上,已是缓缓滑落一滴晶润的血珠,在光的灼耀下,散出如同红宝石般璀璨的光芒。

 绘的身子烈地搐了一下,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直如秋风中一片被吹得直打转的叶子,可她愈是颤抖,脖间的痛意愈甚,她痛苦万分道:“皇后娘娘,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昨夜…太子殿下突然高烧,温度始终降不下来,群医无策,卫大人便急急将他抱了去宫去,说是去外边寻什么草药,还有什么寒潭的,给二皇子降温治病。这一去,眼下还没…没有回来呢…”

 “我怎知道,你不是在诓骗我?”烟落眸中闪过狠绝,手中益用力,厉声道。如果宸儿真的是被卫风抱了出宫去,那她倒是能略略放下心来,眼下的形势混乱,但愿卫风不要再贸然回宫了。

 “皇后…娘娘…奴婢所说的…所说的,都是…真的,娘娘,眼下连安邑郡王都在四处寻找太子殿下…绘嬷嬷结结巴巴说道,双眸之中盛满恐惧。见烟落一直横在她脖颈的匕终于有所松动,她急急分瓣道:“娘娘,奴婢知道的,真的都告诉娘娘了。眼下玉央宫中,只有皇长子在,由郡王夫人照拂着,太子殿下是真的不在啊。”

 宸儿不在宫中。烟落心中的大石鄹然落地,整个人腾然松懈下来,缓缓移开手中匕。

 绘嬷嬷如获大赦般,刚抬步奔离,却只见一阵寒光闪耀,一把冷冽的匕已经迅地刺进她绵软而温热的血中去。“扑”地软软一声,淹没其间。那声音是十分温柔的,像情人低语间偶然的一句低喃。

 而突如其来的疼痛,使绘嬷嬷整个人痛苦得蜷缩成一圈,额头手上青筋暴起如青蛇横亘。最终,她的身体平静下来,仿佛不再飘零的一片落叶,彻底归于尘土。

 烟落惊愕万分地望着此时正站在她面前的柳云若,只见她一手环抱着一个大红色襁褓,襁褓之中小小婴儿正在甜美睡,丝毫没有被这样的血腥场面所吓到。而另一手,正若无其事的甩了甩,仿佛手很酸,仿佛方才的杀戮不过是家常便饭一般。

 愣愣片刻,烟落大惊失,道:“云若,你在做什么?”

 人杀完,柳云若却出奇的平静,淡淡道:“没瞧见么?我杀了她。”

 烟落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低声喝道:“无缘无故,你为何要杀了她?”

 柳云若一脸坦然望向烟落,将手中的大红襁褓腾地至烟落怀中,一张粉的小脸,阔眉,正是涵儿。烟落错愕地望着此时正在她怀中安睡的涵儿,涵儿,是映月唯一留下的一点血脉。所以即便是拼尽了生命,她也要去尽力保全。

 柳云若冷冷一笑,只优雅挽一挽手臂上的翠玉手钏,慢条斯理道:“我若不杀了她,一会她若是前去向慕容成杰禀告,说自己曾在这皇宫大院之中见过皇后娘娘你,请问,你要如何身?”

 有一瞬间的寂静,她几乎能听清风是如何冷冽穿过树叶的间隙,拂过她的面颊。

 “云若…谢谢你!”瞧着此时安然在怀中的涵儿,一股暖在心底某个深处汹涌出,烟落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柳云若美的脸色微变,一阵青一阵白,如在上好的青瓷上烙出白印子,她修长的柳眉深深拧起来,一把狠狠将烟落推开,冷声斥责道:“你还不快走!”

 烟落连连点头,眸中已是有温热在不停地打转,哑声道:“那你也要保重。”

 毅然抬步,转身离去,她几乎奔跑起来,渐行渐远,却依稀听见柳云若轻渺的声音,似在她身后幽幽远远响起,仿佛一缕一吹即散的青烟,似有若无。

 “烟落,你要…保护好他的子嗣,涵儿,就拜托你了。”

 步履狠狠一震,烟落并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益抱紧怀中的孩子,一路抄小径跑入一处废弃已久的殿宇之中,这里极是隐蔽,一般不会有人轻易至此。

 颤抖着双手,她将睡中的涵儿,重新用寻常的蓝色布细细包裹,留出些许空隙,尽量不会闷住他,涵儿早产,是以身量极小,包裹在蓝布背囊之中,看起来不过是提着一件寻常物什。

 又是抹了一些泥灰在脸上,烟落将自己脸上三道显眼的疤痕尽量遮住,以免轻易被人认出。

 心底有骤然而澎湃的感动,是对柳云若。心底的甜意一点点蔓延出来,从齿间缓缓溢出,最终在边凝成一道微笑的弧弯。

 想不到柳云若竟是会出手帮助她,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云若她终究还是在乎的。可更想不到的是,柳云若对风离御竟然仍是情深如斯,即便是背叛慕容成杰也要保全他的子嗣。

 今,有太多太多的震动,她无暇去一一细想。因为眼下最为重要的事,便是如何带着涵儿安全地离开皇宫。

 她徐徐起身,离开了废殿,手中抱着背囊,神情镇定自若的在皇宫之中走动。

 来来往往的,皆是手持兵器,神情肃然的卫军,偶有上来盘查之人,她只淡然出示手中的白玉令牌,面容不改,尽量嘶哑低了声音,道:“是庆元侯差奴才出宫办急事。”

 只身向皇宫东门而去,果然一路是畅通无阻,看来慕容傲并没有欺骗她,守着皇宫东边的卫队,果然都是他手下的人。

 巍峨高耸的红色宫墙已是近在眼前,仿若伸手便可触及一般。

 愈是近了,烟落心中愈是簌簌直跳,难免有些许紧张,只要再走上十步,只要十步,她便可以带着涵儿离开皇宫了。

 一步一步,近了,近了,更近了,她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通”“砰通”震天地响,仿佛有无数器乐在耳边狂地喧嚣着,她再听不清周遭所有的声音。

 三步,两步,一步,到了。

 明晃晃地寒光一闪,一名黑衣侍卫见她来,立即横刀上前阻拦,横眉冷目,厉声喝斥道:“是哪宫的太监,要上哪里去?”

 烟落镇定地微笑,递上手中的白玉令牌,柔美的轮廓因着她的平静而益自然,徐徐道:“奴才是玉央宫的执事,是庆元侯代奴才出宫办事。”

 那名侍卫浓的眉毛深深拧了起来,狐疑地接过令牌,掂来覆去仔细看了看,森冷的目光在烟落平静的面上仔细扫视过,终于收走手中的大刀,将玉佩还了给她,寒声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心中如有大石沉沉坠地,烟落不动声地抬起脚步,正待离开。

 可偏偏就在此时,她怀内蓝布包裹之中的涵儿,却不知缘何,突然大哭了起来。

 那样嘶声力竭的哭声,清脆而又尖锐,瞬间响彻长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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