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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毁容
 似有温暖的手,将她从冰凉的青石上拉起。

 一柄伞,能遮去所有落至身上的雨滴,却无法遮去心底正下着的无止尽的绵延暴雨。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朝阳殿的,又是如何换去的衣。可干燥暖和的衣服贴在身上,也掩不去心底四处泛滥的

 手中一直紧紧攥着方才傲哥哥入她手中的薄纸,隽秀的字迹,她自然识得,寥寥几字,更是颤动着她的心“明晚风醉亭见,珍重。”

 心中隐隐知晓也许他想告诉她一些什么。而此刻,她却突然害怕起来,经历了今上午现琴书陷害她一事,她变得害怕去知晓真相。

 因为知晓真相的代价,便是痛彻心扉!

 殿外,雨不停地下着,如断线的珍珠般自屋檐滑落,前仆后继扑至地面,涌成一滩沉寂的死水。

 那是一场瓢泼的大雨“哗哗”的雨水将皇城冲刷的干干净净。大雨停止,清晨的一道曙光来临前,烟落已是端身坐在了南窗下的梳妆台前,手中拿着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蓖着长。一双美眸盈盈望着殿前华丽的金砖,兀自出神。

 殿外地上已然全干,丝毫瞧不出曾经那里曾经下过一场暴雨。宫人们依旧开始忙碌起来,铺上大红的绒毯,至朝阳殿一直延伸至远处的正泰殿。明,无家可回的她,将从朝阳殿出嫁。

 此时奢华于她,原不过是美丽的枷锁罢了。她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根本无从知晓宫外的动静。她不知道,尚书府若是被抄家,爹爹获罪,哥哥被配边境,那她的娘亲呢?究竟会是怎样的境遇?

 宫中消息闭,她无从得知,红菱资历不够,也不能随意出宫,眼下只能这般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只等着晚上会一会慕容傲。眼下,也只有他能告诉她外边的情况。

 回神,瞧着镜中面容苍白的自己,她伸手取过胭脂盒,原是不喜这些东西,甚少用。可如今她这般苍白的脸色与这喜庆的环境实在格格不入。即便是家道没落,她也不能教旁人看去笑话。

 胭脂嫣红如血,凝在指尖仿佛一朵颜色最纯正的红梅,红得盈盈滴。她薄薄化开了拍在脸颊上,浅浅的红色如飞在天际的一片红霞。

 原来,容颜是可以修饰的,然而受伤的心呢?还能修复如初么?

 是夜,盈月星朗,皎若琉璃,处处宫灯高挂的琼楼玉宇之上是一派繁华胜锦,却不知可曾掩盖得住那深宫的寂寥。

 风醉亭是醉兰池边一处极为偏僻的凉亭,隐匿在了重叠湖湾之中。湖水清凉的潺潺声远远便能听见,遥遥望去,他的身影在明亮的夜下显得格外殷殷,似苍凉的一道剪影。

 他那样等待的姿势,在那一瞬间起她所有温柔的记忆,万灯节的初次相遇,以前每一次相会,他便是这样默默等着她。她与他之间,毕竟也曾有近一年的美好往昔。而他的温柔相待,她竟然已是渐渐忘却。

 他黯淡的容颜在看见她的一刻骤然明亮起来,像灼灼的一树火焰,瞬间照亮了天际。他两步上前,将她拉至亭中,重重地松一口气,道:“想不到,你竟还愿意见我。”

 她颤颤启道:“我的爹爹,娘亲和哥哥,如今怎样了?”

 他的眼神微微晃一晃,笑容冷寂了下来,凝眉问道:“你只为这个?如果不是,你是否都不愿见上我一面呢?”

 她悲戚一笑“我见不见你,又有何差别呢?我们终归是身份有别。若不是为了家人,侯爷以为我夜前来所为何事?”

 月光如银,他清明的眼神并未放过她,执意问道:“我们一别那样久,你也不问问我做什么去了,又遇到什么危险了,如今过得好不好?”

 “很要紧么?”烟落僵滞站立着,轻的面容之上带着疏离的笑分隔着她与他的距离“既然侯爷已是安然站于烟落面前,相信再多的苦痛也已经过去。何况我问与不问,你我终归是无力回天。一切已成死局,唯有侯爷安然站于烟落面前,我才安心了。”

 他的眼里黯然的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跃的烛火“烟儿,当时人人传我失踪,或言身死,你真的一点都没有牵挂么?”他拉过她微凉的手,按至他的心口,那里剧烈跳动得灼灼烫,醉满温柔的眸子瞧着她,又道:“真的没有一点惦着我么?”

 烟落心下一慌,忙将手回,转眸回避道:“侯爷,你逾矩了。”她的眼神无处可避,只看着池中大片睡莲已是开得过盛,凋零了大半。也许,爱情过了,也是这般盛极凋谢。

 月光适时的掩去了她难堪的表情,幽幽叹息道:“如今,烟落只想知道父兄情况。”

 他抬头望一望明月如钩,怅然感慨道:“如今,尚书府已然被查封。其内搜出金银珠宝几十箱,都是各地官员贿贡之物,还有名册记录详细。”

 烟落惊道:“爹爹不会的!”怎可能呢?爹爹一向勤俭克己,平里家中亦是节俭,她与映月每月的例银亦是不多,过于华贵的衣物尚且无一件,更别说是私囤金银珠宝。这一定是有人刻意栽赃。

 慕容傲冷笑一声,寒声道:“加之罪,何患无辞?终究是我连累了尚书府。皇上还不是忌惮我权势过盛么!”他轻轻抬起手,想要抚一抚她柔腻的脸颊,却被她立即避开,清润的眸中瞬间黯沉下来。

 入夏时分,花开得蓬如云。烟落凝视着亭边一带遍地而开的野花,大捧大捧雪白浅黄的花朵在夜中看去似茫茫然的大雪纷飞,心中好似同样下着苍茫的大雪。风离御曾说手中证据确凿,实在不算冤了她的父亲。证据确凿?!原是这般蓄意栽赃么?

 慕容傲深一口气道:“如今,令尊被关入天牢之中。即便是我官居左相,亦无法涉足半步,是以具体情况如何,不得而知。我只得托了刑部尚书代为照拂令尊,尽量不要教令尊吃太多的苦。府中女眷丫鬟一应遣散。”喟叹一声,他怅然摇头道:“昔日门庭若市,今朝空无一人。你的娘亲随着你的哥哥一同配去了边陲小城青州,今已经上路了。”

 顿一顿,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柔声道:“烟儿,你且放心,青州知府曾是我安邑郡王府的门生,我已然托人带了书信给他,你的哥哥不过是放逐贬官,不至于吃太多的苦。只是,令尊…罢了,我再想想法子便是。”

 原来娘亲随哥哥一同走了,这样也好,总算是相互有个照应。心中略略放心了些,她垂下双眸,头愈的低,哑声道:“谢谢你。”

 慕容傲愣一愣,声音里掩不住的灰心与伤痛,黯然道:“你我之间,尚要言谢么?烟儿,何时起,我们已然生疏至此!”

 她狠下心肠,强迫自己出一个冷漠的笑容,道:“那是侯爷从前不了解烟落。一别六月,烟落已是琵琶别抱。我本就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侯爷还是不要这般一心错付了。今,烟落受困于宫中,得侯爷以实情相告,心中感激之甚,他定当涌泉相报。”残忍的话,总是需要一口气说完,然而说完之后,她的心中并未有半分的轻松,只是益沉重。

 她瞧着自已足上芙蓉鞋子被水濡,金线绣制的重瓣莲花,在月光之下闪烁着璀璨的金,直扎得她眼睛如针芒般刺疼。那每一丝绕的金线,都好似无形的束缚,绑住她,无法逃脱。

 他狠狠一怔,握住她肩头的手无意识的加重了几分力,沉痛道:“烟儿,难道你的心中已经没有一分一毫我的位置了么?”

 烟落的叹息声被湖水的波澜温柔没,苦涩笑道:“侯爷,烟落已经没有心了。又何来位置之说?”此时的她只觉得疲惫之极,她还有心么?她的心早就被风离御一点一点噬殆尽,待到她回头想去寻时,才现已是分毫不剩。

 极力掩饰住自己神情的难堪,她别过头,岔开话题问:“烟落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侯爷。”

 慕容傲眸光定定注视着平静无波澜的湖面,眸中有暗沉的辉,徐徐问:“你问吧,我对你不会有所隐瞒。”

 她犹豫片刻,仍是问道:“我想知道那在歧山之上,为了救我而失足落涯之人,究竟是不是你?”

 他突然瞧了一眼她已是微隆的小腹,眼中大有难堪之意,拉着她在亭中石凳之上坐下,柔声道:“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不宜久站。”顿一顿,他颔承认道:“不错,那落涯之人,确实是我。还好我命大,崖边正巧有一颗横生的大树,阻拦了我的下坠,后又被经过的猎人现,这才得以保住了这条命。”

 烟落不由得感慨道:“当初的皇位之争,又扯上了月盟,我已是愈瞧愈糊涂。我不明白,你身份显赫,认识你的人颇多,又如何能卧底于月盟呢?不怕被人识破么?”

 慕容傲握住她的手腕,徐徐道:“这是一场易。其间复杂,三言两语真是很难道尽。昔日二皇子与七皇子争夺皇位,天下皆有所闻。月盟亦是蠢蠢动,想坐收渔利。是以昔日风离澈便想出一计,假意同月盟合作,由我出面,条件便是由月盟助他登上皇位,事成之后以凉、灵二州作为换。实则是借我伺机打入月盟内部,再将其一网打尽。”

 烟落蹙眉,摇一摇头道:“我想不通,昔日我尚在离园之时,曾有月盟月宫之人行刺二皇子。”

 “那不过是做戏给风离御看的,试探他们二人的反应,此事由月宫宫主经手,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他答道。

 月宫宫主,是骆莹莹。烟落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她从中作梗。

 想一想,烟落皱眉又问:“那此事风离澈自已知晓么?”

 慕容傲摇一摇头道:“彼时月盟对我们的合作诚意尚且不信任,是以他并不知晓具体。”

 烟落恍然,难怪那时风离御与风离澈皆是疑感的,是以曾经彼此猜疑,原来一切皆不过是月盟的试探罢了。

 “后来,为了博取月盟的信任,表示诚意,我便答应为他们劫得银车,再将银两以月盟的名义放民间,为他们博得灵州的民心。此事风离澈是知晓的。”他继续道:“只是我们没有料到骆莹莹的月宫宫主身份早已是暴,风离御藏得真深,我们都被他骗了。歧山一战,月盟损失惨重。原本这样一来,月盟应当是不会再相信我们的诚意,所幸我坠崖又获救,倒反让他们相信了我们的诚意,算是因祸得福。就这样,我接任了宫宫主一职,渐渐渗入了月盟内部,获得了他们全部联络点的名册以及所有底细,蛰伏半年,终将其一网打尽。因着我在月盟中威望甚高,是以我将月盟整饬收编,如今已是归于我的管辖之下。”

 烟落眸黯一黯,将月盟整饬收编并归于他的管辖之下,这样一来,慕容傲不但官居宰相,手中还握有重兵,难怪风离御要忌惮他了,忌惮他一旦生了异心,胁幼子而废皇上,况且自已还曾与慕容傲有过一段情,是以唯有断了她背后所有的路,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原来,自己终究还是逃不政事风云,即便想躲,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深深卷入其中。

 突然起了一阵夜风,吹着岸边大捧洁白的野花,垂落几朵,落在湖中只泛起一点白影,便随着水淙淙而去。

 烟落神色怆然,然而这怆然之中更是对世事的怨与悲。然而她能怨谁,人如掌心棋子,往往是身不由己,却不得不孤身向前。怔愣了许久,她才麻木问道:“此前皇上昏一事,应当是月盟所为无疑了,选一名女子入宫冲喜,自然那人便是我,这也是你们的圈套罢。”

 慕容傲闻言,清俊的脸庞添了几分焦急,连忙解释道:“这件事,我并不晓得会牵连到你,那时我坠崖受伤,昏了好长一段时间,醒来以后知晓之时已然成了定局,一切都太晚了,再无法挽回。烟儿,都是我不好,害的你入宫受了这么多的苦。”

 烟落颓然摇一摇头“我又怎么怪你呢?我只想知道,这伴事究竟风离澈知晓不知晓。”

 慕容傲想一想,摇一摇头道:“月盟一直是由我出面,他并不知晓其中具体缘由。我昏醒来以后,才将具体消息传递给了他,他应当是那时才知晓的,也是那时,他向先皇请了这道密诏,辗转差人至我的手中,也算是对我的一种承诺,以宽我心。本来,所有的事皆是按照我们预定的计划而走。只是想不到的是,等我好不容易全歼月盟回来之时,天竟然已是全变了。”他握住她手腕的十指似僵住了的石雕,一动也不动。

 烟落颓然向后一绮,靠在了冷硬的凉亭栏杆之上,神色凄糜。

 原来,她真的错了,全错了。她一直害怕去探寻的真相,一旦如此彻底曝光在了她的面前,她只是深深无语,心底如死水一潭,再不起半丝涟漪。原来她真的是错怪了风离澈,原来他真的是毫不知情,难怪她入宫的一夜,风离澈代替先皇揭开她的红盖头,神色惊异的说了这样一句“怎会是你?!”原来,他是真的十分吃惊。

 原来,那夜在醉兰池边,她与风离御相会,曾见到风离澈与莫寻一道密议,也许他们商议之事根本与她无关,或许他们不过是商议别的事。而她,竟然就这么轻易误会他了。

 原来,她一向自诩聪明,竟是这样傻的,她一向自诩冷静,竟是这样冲动的。

 如果,不是她误会风离澈构陷她入宫,害死她腹中孩儿。只怕如今,她还是那个冷眼旁观,心如止水的楼烟落。

 可如今,她都做了些什么?谁当皇帝,与她有何关系?如果是风离澈当了皇帝,爹爹又何至于入狱?哥哥又何至于被放?

 竟然是她,是她亲手将自己的父兄推入火坑之中。

 夜,空茫而寂静。慕容傲执起一手,轻轻扳过烟落微凉的小脸,眸中溢满沉痛之,黯然道:“满朝皆言,太子殿下是因为你才与先皇渐隔阂。烟儿,你竟然对风离御如此倾心。为了他,竟然不惜牺牲自己去惑风离澈?告诉我,你已经爱惨了他,是么?”

 烟落望着他,心中的悲辛只化作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绵衣衫,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哀伤情绪,哭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的手掌有残余的温度,有薄薄的茧,为她拭去腮边的冷泪。

 她哽咽着问“你别再问了。我只想知道,风离御,他究竟知不知道你卧底于月盟之事?”

 他的语气极是温柔,缓缓道:“烟儿,他是怎样的人?城府何其深?他一早便知晓骆莹莹的身份,却隐瞒得那般好。可见他有多么敏锐,更何况,彼时先皇尚且重用他,如此重要之事,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罢。”

 呼吸变得窒息而绵长,烟落哭得不能自己,心中愈来愈凉,渐渐冷如千年寒冰。她不敢去细想,如果他一早就知晓这一切是一个局,如果他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令他自己深陷局中,再伺机反击,那会有多么可怕?!如果他从来都知晓她入宫是一个局,却不去戳破,只是任他们的孩子掉?!任由她入局?!将计就计?!

 此时,她突然想起了琴书用玉佩之事构陷于她?会不会也是风离御授意?置于死地而后生?只怕天底下唯有他这样的人才有那样的胆量罢。

 人心之深,人心之可怕,能至此么?能么?

 她不敢去想,更不敢去质问他。此时此刻,她突然深深体会到了风离澈撕心裂肺的那样一句狂吼“你为什么不继续欺骗我到底?”

 原来,她也一样愿意被人欺骗到底,她也不想知道真相。

 神色如同夜一般凄暗,烟落麻木起身,滞滞开口道:“我该回去了,明大婚,再不回去恐遭人怀疑。”

 慕容傲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凝视的双眼之中有隐忍的目光,明亮胜如当空皓月口他薄紧抿,低低道:“烟儿,你究竟何时才能醒悟?”

 她缓缓挣开他的手臂,含泪道:“事已至此,你要我醒悟什么?”

 他突然情绪失控,大声吼道:“他不可能爱你!”

 烟落一怔,声音怯怯,好不容易才说出口:“为…什么?”

 突然,她的心底涌上无数冰凉的细芒,直扎得她生生疼痛,她敛眼,逃避道:“我真的要走了。”言罢已是匆匆跑出了风醉亭。

 慕容傲自她身后低喊道:“因为他心中另有爱的人,三年多了,无人可以取代。烟儿,你别再傻了!你在他的心中,不过是替代品罢了!”

 她步履一滞,本能的转身,回眸,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惊惶与不信。

 一轮弦月高悬于空,似不谙人间悲苦,只一味明亮,将他的悲伤与隐忍照得无处容身。

 天际扑愣愣几声响,是晚归的昏鸦落定在枝头栖息,月儿又向西沉了一沉。天即将亮,再没有时间了。

 慕容傲长指指向一条小径,苦笑道:“你顺着这条路回去,真相要靠你自己去寻找。”

 夜渐渐褪去,似紧迫的催促,烟落凝眉不语,顺着慕容傲所指的方向,再次转身黯然离去。

 真相,要靠她自己去寻找么。究竟,他想暗示她什么呢?他所指的那条路,似乎蜿蜒而向玉央宫,那他究竟是何意?

 烟落此时即便心中再是害怕去探寻,可脚下的步履却不听使唤,鬼使神差的朝玉央宫走去。

 穿越过成片成片的梅林,眼下虽不是梅花盛开的时节,可是那样的绝美景致,几乎教她眼错,直以为自己回到了昔日的离园之中。

 玉央宫中,自梅妃被废黜之后,应当是再无人来,可这里的一切却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未动分毫,亦是整洁清,显然是有人细心料理,并无一分零

 殿中似有昏黄的一点烛光,微弱的跳动着。废宫之中,怎会有人?

 烟落心中暗自疑惑,悄悄近前。玉央宫中静悄悄的无声,夜间的晚风偶尔吹起殿中半卷的竹帘,更显得烛火隐隐灭灭。远处数声微弱的蝉音,愈加衬得殿中宁静。

 正待上前一瞧究竟,却听得随风隐约传来低婉的歌声,声音很小很细,若不仔细听得很容易恍惚过去,细听之下这歌声轻柔婉转,如在清晨在树梢和轻啼的黄鹂,动人心魄。

 而那声音是这般的熟悉,好似这样的歌声她曾经听过一般。

 如怨如诉,如泣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殿外一湖莲开如雪,风凉似玉,美人歌喉如珠徐徐而唱着。

 梅妃?!就是这般的声音,烟落秀眉紧蹙,这样的歌声,那她与琴去寻梅妃,便是正巧碰上了先皇正在听她唱曲子。就是这般温软又惆怅,干净又迤逦的声音。

 梅妃不是已经被逐出宫去,常伴青灯苦佛了么?怎会还在这玉央宫之中呢?烟落轻手轻脚的走进殿前,只身躲在大的雕梁柱子之后,隔着夏日薄纱一般朦胧的窗户纸向里瞧去。

 不大吃一惊,风离御竟然也在此,他似斜斜靠在了一袭窗下的软榻之上,俊眉之下弯着一道绝美的弧线,似闭目养神。只见一身影窈窕,着粉衣衫的女子,正在为他打扇,那曼妙的歌声便是她在轻唱,听着似能令人心神平静。而风离御亦是一脸餍足,沉醉其中。

 少刻,那名粉衣女子徐徐起身,柔声唤道:“皇上,天快亮了。今皇上大婚,当早些起身着装呢。”话音如燕语,娇柔清脆。

 远远相隔着,烟落听得不太真切,只听得风离御似是小声咕哝了一句,微微睁开凤眸,目光似绵在那窈窕女子身上。又温柔唤了一声“影儿,”这次,烟落听清楚了。

 那女子笑,满面娇羞,转身站起去取衣服。

 那容貌,只瞧上一眼,烟落整个人已是凝冻在了原地,头顶之上宛若被人入无数冰屑,彻骨透心的凉,冷彻底。那细长柳眉下弯着一弧含水秋眸,那眉间一点朱砂,如凝了的红胭脂。不是梅澜影,又会是谁呢?

 他们竟然,竟然!

 慕容傲方才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你顺着这条路回去,真相要靠你自己去寻找。”

 “他心中另有爱的人,三年多了,无人可以取代。烟儿,你别再傻了!你不过是替代品!”

 慕容傲话中之意,是指风离御心中所爱的人,从来都是梅澜影么?而她,从来都只是替身?是这样么?

 烟落直愣愣得瞪着殿中此刻温馨的一幕,只觉得眸中仿佛恨得要溢出血来,口窒闷的放佛有什么即将要迸炸裂开来。

 突然,她转身离去,为了不惊动殿中之人,起先她仍是轻手轻脚,待到离玉央宫有段距离之时,她已是疾步奔跑起来。

 她必须奔跑,不停的奔跑!因为只有奔跑时方能让她的脑中停止转动,方能不用去细想。唯有拼命的奔跑,才能掩盖她全身克制不住的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般剧烈的颤抖。

 心中似有千万个声音极力狂呼着,不是的,不是的!烟儿,烟儿!影儿,影儿!错了,全错了,难道他对她那一声声深情的呼唤,烟儿,烟儿!竟然唤的是这个影儿么?错了,竟然从头至尾全是错了。

 三年多了,他爱了梅澜影三年多了,那她呢?难道真的如同慕容傲所说的那样,她只是替代品么?难道他对她百般的温柔,如今回想起来,历历在目,难道皆是透过她看着别人的一袭影子么?

 她疾步奔跑着,全然不顾满头青丝已是晃得散。灰天之上已是透出些红色,那一抹红色渐渐与灰色融调起来,红色之中渐渐透出金色来。

 只一会儿,万道金光穿玫瑰红色的彩霞,似给整个皇宫撤下一层碎金,随着轻纱似的薄雾漾,像是金蛇起舞。天,终于亮了!今是他们大婚,却教她知晓这样残忍的事实。

 她匆匆跑至朝阳殿,只见此时宫女们已是捧着凤袍凤冠站在殿门前等候,见到烟落一脸狼狈奔来,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神情不知所措。

 烟落也不看她们,径自跑至殿中梳妆台前,一把便夺过铜镜,仔细瞧着镜中的直着气的绝人儿,双眸几乎要瞪出熊熊火焰来。

 镜中的女子,因着方才剧烈的奔跑,双颊酡红,似染了一层胭脂。细长柳眉下弯着一狐含水秋眸,真真是与梅澜影有着三分相似呢,以前她从未如此细看,也从未如此去注意过,经着慕容傲一语惊醒,如今竟是愈瞧愈像。

 往事一幕幕回映在了她的眼前,度之快,如海湘猛烈翻滚,几噬她的大脑。

 她想起了,他们一次在晋都街市之上相遇,他瞧见她时,那片刻的错愕,原来是因为她的容貌酷似梅澜影。

 她想起了,他们每一次极致的绵,他那忘情又深情的呼唤“烟儿”“烟儿”究竟喊得是她,还是她?!

 所有的真相,当撕裂了一条口子,所有零碎的记忆便全部拼凑起来。脉搏的跳动愈来愈急促,心已是跳至喉口。

 几许寥落的阳光透过湘妃竹帘的隙落至她苍白的脸上,却添不了半分颜色。

 她想起了,昔日骆莹莹在离园之中翩翩跳起了,‘惊鸿舞’“他那飘渺、如痴如醉的神情,仿佛正透过骆莹莹看着别人。而那个别人,正是梅澜影。

 她想起了,彼时皇贵妃司凝霜要她侍寝先皇之时,那夜梅妃在醉兰池边落水,是风离御出手相救。她记得十分清楚,他自宴席回景仁宫中的路如果走最近的那条,确实会经过醉兰池。可是她分明看见他是向南而走,而如果要去醉兰池,应当是向西走才是。而向南走,恰恰是往梅妃玉央宫而去!原来如此!所有的疑惑顿时全部解开!

 她想起了,太子封宴的那一晚,朦胧错觉中,她总觉着他灼热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她,炙烫无比。可当她看向他时,却只见他双眸无焦距,虽是望着她这边,却已是神游太虚,不知所想。如今再仔细想起来,当时梅澜影便是坐在了她的身侧,原来,他灼灼而望的,竟然是她!竟然还是她!

 她想起了,御苑之中,那他心神不宁,输了箭比赛,后来她在回园子的路上与梅妃说了两句话,梅妃不知怎的突然就晕了过去。而他立即出现,不惊不慌道:“她只怕是晕症又犯了。”他替梅妃救治,手势稔,仿佛曾经做过数次一般。有没有可能,他原本就是跟随在了梅妃身后?原来真相竟是这样!他们以前曾是相识,他当然会知晓梅澜影是犯了晕症。那么会不会,他让她去寻薄荷草,也只是为了支开她,和梅澜影说上几句话?会不会是这样?毕竟,当她寻来了薄荷草时,梅澜影早已是醒转。当时,她便觉得他们软侬细语的缱绻样子特别刺眼。

 如果,这一切,都如同她猜想的这般。

 那么,她可不可以大胆做这样一个猜测!祭天台之上,那头豹子向先皇与梅妃张狂扑去,他却在那样的时候推了她一把,她可不可以这样猜测,他是为了保护他心爱之人?!保护梅澜影不受伤害,是以才将她推向风口尖?

 不,她苦笑着摇一摇头。

 他从来都是将自己推向风口尖,如果不是自己的聪慧,如果不是自己的狠绝,只怕现在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他却将柔弱的她纳入保护的羽翼之下,不忍她受一点委屈,受一点苦痛。原来,人的命是有贵之分的,好命之人可以受到庇护,像自己这般命,只配被人利用。

 原来,他所谓的要自己设计构陷她,废去她的封号,或是贬为庶人。原来只是利用自己而已,他只是想与她长相厮守罢了。而自己,竟然傻傻的为她人做嫁衣!竟然这样蠢!

 愈想愈是气愤,她奋力将手中铜镜狠狠摔向地面。“哐啷”一声巨响,惊动了殿中所有的人,所有的宫女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脸色白得瞧着她。镜角已是摔断,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如这殿中凝滞的气氛一般死沉。

 她恨得牙齿都咬得酸。她楼烟落,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忍受如此被人利用与欺骗!她难平,腹中因着这而隐隐疼痛,彷佛她的孩子亦是明白她这个为娘的委屈,为她鸣不平。

 几乎要冷笑出声,姣好的芙蓉面似是扭曲了一般。她的一片真心,皆是错付给这样一个不值得之人了。而她的倾心付出,原不过给她的爹爹,她的哥哥自掘坟墓罢了。而她的手段,她的计谋,原不过是成全他们那一双璧人罢了。

 柔弱如梅澜影,所以需要他的保护。相反,下如她,自然是要被他肆意利用了。她静静捏着拳头,每一瓣指甲都深深刺入自己的中,刻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时候不早了,即便再是不解与害怕,红菱只得小心翼翼上前来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该梳妆了。”

 烟落心中恨得几乎要呕血,面上却平静如止水,摆摆手,只缓缓道:“本宫一时失手,打碎了镜子,再去拿一面来,本宫要亲自梳妆。”

 红菱疑惑得瞧了烟落一眼,只“哦”了一声,旋即便取来了镜子,又是吩咐了其他的宫女将碎镜子一一捡了,以免一会皇上来了见了龙颜不悦。其他宫女一见烟落终于话,个个似松了一口气,忙将珠宝饰,凤冠凤袍呈了上来。

 烟落举目示意红菱不许动手,径自拆散头上的髻,淋淋漓漓散下一头几的青丝,拿着犀角碧玉慢慢疏通,散如墨缎。反手细细挽了朝凤髻,髻后左右累累一直碧玉鸳鸯长簪,再上六支白玉响铃簪,走起路来会有细碎清灵的响声。再带上华美丽的凤冠。衬得她乌黑的髻似要溢出水来。颈上不戴任何项饰,只是用工笔细细描绘了枝海棠的纹样,绯红花朵碧绿枝叶,银粉勾边,缀以金粉。耳上再坠了长长的红玛瑙苏。

 画眉,脸上薄施胭脂,原本幽暗的苍白便成了淡淡的荔红,烟落此生从未如此细致的装扮过自已。望着镜中的绝人儿,心下一颤,她复又执起笔,在眉心之间细致描绘了一朵梨花形状。她的肤本是白如梨花,花落眉间不见其。此番,她绘下梨花,自是比梅澜影眉间一点朱砂,更为美出挑。

 她的画工极好,只是从不用在自己的身上,心中一恨,忍不住眼前一黑,手中的胭脂笔已是被丢弃在地。

 再次凝眸向镜,镜中之人已经一扫黯淡荣光,遍体璀璨,明不可方物。

 然而表面的光鲜不过是一张面具,寥寥掩盖住她此时晦暗的心情。

 一众宫女垂身跪在两边,恭顺赞道:“娘娘容貌惊如天人,倾国倾城!”

 真的倾国倾城么?烟落角冷嘲一笑,挥手摒退了一众宫人,连红菱都不许在内侍奉,端身站在了大殿之中。

 而风离御步入朝阳殿之时,便是瞧见了她这般背身而立。她因着他的脚步声,徐徐转身,看他一眼,轻轻一笑,如同三月枝头盛放的桃花。

 他的目光在见到她时,有一瞬间的凝滞,蕴满浓浓惊,仿佛盲眼之人突然见到了光明,不能适应那大红色光的灼亮。

 烟落淡淡扫过他一眼。

 今他身穿一袭明黄斜领金地缂丝吉服龙袍,与平里的龙袍不太相同,更为正式。乌黑的长全部高高的束起,头带纯金冕冠,一只翠玉笄穿其间,以与髻拴结。笄的两侧系有黑色丝带,系结在他好看而又刚毅的下领之处。在丝带上的两端处,还各垂一颗罕见的海兰珠。

 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道不尽的英俊潇洒。俊眉飞扬,一双凤眼此时正直勾勾的看着她。烟落明媚一笑,声音泠泠响起,彷佛不是她自已的声音,刻意柔婉问道:“皇上,臣妾美么?”

 风离御彷佛整个人的灵魂被离一般,只是恍恍点头,情不自又是多瞧了她两眼,眸中有异色缓缓点燃。

 烟落此刻的心中痛绞着,是那样痛,痛的几乎蒙住了呼吸,彷佛刀绞一般。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眼中的她,究竟是谁。

 缓缓垂下双手,她缓慢触向间,那里是一把弯刀匕,是那把风离澈相赠她的弯刀,那代表着风离澈待她的情真意切。和眼前之人的虚情假意相比起来,更教人痛彻心扉。

 他站在朝阳殿门前,她站在朝阳殿深处,相隔甚远。

 她的眸光离,他的眸光沉醉。

 烟落角勾起冷嘲,语气如疏淡天气,突然道:“我和梅澜影,长的很像么?”

 风离御仍是瞧着她出神,未曾细听她话中之意,只轻轻颔。猛然间一个灵,他好似突然醒悟过来般,双眸陡然一亮,直直望向烟落,其间满是探寻之意,方才他在玉央宫时极是朦胧困倦,可是困顿之中,总是觉着玉央宫外有一阵动静,难道是她?她都看见了?

 心下猛然一惊,俊眉一轩,他略略迟疑道:“你,知道了?”

 烟落无所谓的笑一笑,只淡淡道:“皇上自有佳人在侧陪伴,又何曾记得臣妾昔日相助之情?”

 顿时,他的俊颜沉了又沉,乌眸之中似闪过一丝难堪。

 她的神情冷漠疏离,仅仅是十丈远,却好似远远站了天边,触手不可及。而那样的淡漠使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环顾四周,犹豫片刻后,他轻启薄道:“楼烟落,我封你做皇后,不过是给她策妃而已,难道这样都不行么?”

 她轻笑,他甚至从未了解过她。

 毫不犹豫,她自出那把弯刀匕。

 一阵明晃光闪,似能将整个大殿照亮。

 “皇上小心!”“护驾!”他的身周,只一瞬间便是围满了护驾的黑衣侍卫,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只余他震惊的双眸直愣愣地瞧着她。

 她笑得明媚,笑得娇,笑得潦倒众生,轻叹道:“臣妾心仪皇上,怎会舍得皇上死呢?自然,臣妾也舍不得自己死。”

 这把弯刀匕,是风离澈族人的定情圣物,名贵的犀角刀鞘,乌黑沉,刀刃薄如蝉翼,微微泛着青色的光泽,那青银的光泽宛若一轮明月一般晃上她的眼角。

 锋利的刀刃,缓慢地划过她精致如玉的脸庞,点点妖红坠落,滴落在她丽无比的红色凤袍之上,瞬间便融为一,滴落在了冷硬的青石地面上,瞬间便化作了一朵朵妖狰狞怒放的花。

 一道,两道,三道…

 心底的痛,此时远远甚过身体的痛,全然无知觉,她只觉得麻木。

 是了,她便是要将自己打扮的最美,然后再亲手毁去!

 她从未如此憎恨自己的这张脸,她便是用这张美的脸,勾引了风离澈,害的他一败涂地。所以,今她要用他相赠的匕,毁去自己这张令人憎恶的脸。她欠他的,此生都无法还清,她能做到的,能弥补的,也只有这般了。

 同样也正是因为这张脸,自己才沦为风离御的棋子。原来自己不过是她的替身,他将自己推至风口尖,原来,都是保护那个柔弱的她。

 红亲启,她释放出自己绝美最美的微笑,声音婉转如黄鹂翠鸣,莺莺道:“听闻臣妾的容颜与她有三分相似,是以才得皇上垂怜。只可惜,臣妾不屑做她人替身,今自毁容貌,从此你我殊途陌路!”

 “烟儿…不要…“他慌乱了心神,伸出无力的一手,却只是僵滞在了半空中,语无伦次道。

 一张俊颜在煞那间变得雪白没有人,惊慌使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腿双‬沉重宛若灌了干金,再无法迈开一步。凤眸深处闪过一丝雪亮的哀凉之,仿佛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触目惊心的血痕,蜿蜒狰狞的伤痕,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惊呆了,一众侍卫们皆是愣愣散开,只余他们无语对视。

 烟落缓缓在袖子之上将那匕沾染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了,仿佛其上曾经沾染了多么污秽之物一般,神情极是认真。

 他们便这般无声地对立着,时间在指间一分一秒的悄悄流逝。过去的,终归是一去不复返。

 远处传来了礼庆的长钟低鸣,一声又一声,催促着帝后同登正泰殿,举行大婚仪式。嵬嵬低糜之音,此时如同鬼手扼住喉口,直得人无法息。

 殿中沉寂,唯有她脸上不断滑落的鲜血滴落于地的声音,虽几乎不能闻,却能在人的心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

 长钟之声,不断响起,反复催促着。

 终于,红菱壮着胆子,小心翼翼上前问道:“娘娘,今封后,娘娘还参加仪式么?”

 烟落凉薄一笑,一字字咬牙道:“参加!为何不参加?!”

 言罢,她轻轻提起凤袍一角,莲步轻移,背脊立,缓缓朝殿外走去,行至他的身边之时,已是面无表情。纤纤玉手伸向他,示意他引着自己前往正泰殿行册封之礼。

 风离御已然彻底呆滞,只是僵硬握住她冰凉的手,任她将他缓缓拉离。

 烟落心中冰冷一笑。皇后?!这是他给予她的殊荣,她为何不要?!这是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背叛了自己的感情,牺牲了自己的家人,而换来的殊荣,她为何要拒绝?!

 皇宫之中,鼓乐齐鸣,金篷玉扇,绣幡长戈,气势不凡,排场之大,极尽奢华,极尽隆重。一众朝臣早已是悉数到齐,按位就列。

 一旦礼仪结束,她恐怕将会成为风晋皇朝历史上最有争议的皇后,她曾经是庆元侯的未婚,宁王的侍妾,再是先皇册封的顺妃,又与太子频频传出暧昧,经历传奇,史前史后,只怕是无人可及。

 而且,她也将会是风晋皇朝历史上,容貌最丑的一位皇后。

 他与她并肩而立,一步一步踏上了正泰殿前的石级,向着那至高无上而去。

 她小心翼翼的走着,僵硬刻板的微笑牵动着脸上的伤口仍在不停的淌血,时不时的滴落在了洁白的汉白玉的石阶之上,白与红相衬,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而她的每一步,都似踩在了鲜血与痛心之上。除了她脸上正蜿蜒滴落的血,还有她心中悲泣潺潺的血,还有她手上沾染的洗不去的血。

 身旁频频传来了惊呼之声,众人的异样侧目,或是因为她毁去的左脸,或是因为她依旧美的右脸,或是因为她已然遮掩不住隆起的小腹。再多的惊异,她已是浑然不觉。

 人人眼中,他与她应当是一对璧人,历经磨难,历经风雨,终于走到一起。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不是。哪怕是璧人,也是有了裂痕的玉璧。

 她可以没有爱情,但她还有权势。她的父兄,还得靠她自己去保全。

 正泰殿最高的一层石阶,有朝一,她终于站上。

 然,心已是百孔千疮。

 殿前一拜,金印奉于手中,礼成。

 司礼监递上酒盏,她掩袖痛饮。风晋皇朝,至今起,她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天下也不会是他一人独大的天下。

 侧眸,瞥了一眼仍是失魂落魄的风离御。

 他的天下,亦有她的一半,究竟谁胜谁负,尚不知定数如何。

 角,漫出了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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