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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皇后之死(二)
 “听闻已故正德皇后叶玄筝巾帼不让须眉,驰骋沙场,英姿飒,此画想来已是可见一般。”烟落微慨,叹息声若蝴蝶展翅轻轻落于他的肩上。

 “嗯,母后乃是草原之上最骁勇的骑士部落族长的女儿,全族皆于骑,女子亦不例外。母后自小戎装束裹,早已是芳名动天下,十二岁时慕名前来提亲之男子已是枚不胜数。草原之上尚勇不论贵,于中原大不相同。后来由族长做主,许配给了当时勇士大赛之中一举夺得‘草原雄鹰’勇士之称的父皇。”他停一停,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转眸看向烟落,语气轻然道:“你才入宫中不久,想来对昔日之事不甚了解,今可有兴趣于那边一听?”他说着,修长一指已是指向窗外不远处的紫藤花架,经年攀爬的紫藤,枝干崎岖蜿蜒,肆意搅柔在一处,无数延展的蔓藤死死纠着因着年久已是有些开裂的木架子,满目的绿色,其间缀着一串串紫如铃铛般的小花。

 凝神望着他,他的语气竟是这般轻盈而忧伤,七尺男儿出这般淡淡惘的神情,教人难以想象,这般孤傲男子竟会是铁血腕断。仿佛不能拒绝一般,她不由自主的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了紫藤花架之下,有风微凉,卷着庭中淡薄花香,直扑面而来。

 嗅了满腹的清香,烟落驻足,瞧一眼枝头一脉青色伸出,眼波微微一横,似碧波意婉转,叹道:“太子殿下似乎十分敬爱她,这么久过去了,依旧缅怀不忘,烟落福薄,真想亲眼瞧一瞧皇后昔年血战沙场的风姿,亦算是无憾了。”

 风离澈不曾接话,神色微微黯淡了下去,缓缓道来:“昔年旧朝皇帝暴政昏庸,沉溺于犬马声之中,荒无比。朝中上下是一片乌烟瘴气,天下动不已,群雄皆举兵讨伐。父皇彼时年少,血气方刚,亦是率领母后的族人一同讨伐昏君。母后巾帼不让须眉,十二岁便随着父皇纵横沙场。后来父皇与旧朝贵族南宫烈及当时年轻的羌族族长慕容成杰结为生死兄弟之盟,三人一道出生入死,血战沙场,横扫天下。”

 “嗯,此事烟落亦有耳闻,皇上原是草原少数民族,后入主中原。这后来的详细事端,我还不曾仔细知道呢。”烟落了一句道,记得爹爹总是说,风离一族原不过是化外之民,不懂礼教,风离天晋更是一届旷野散民罢了。不似他们楼家,本就是固居中原的前朝名门望族。不过,她倒是没有听爹爹提起过,这慕容成杰竟也是化外羌族之民,难怪她瞧见慕容成杰时,便觉着他眼神犀利若草原之上凶猛的秃鹫。

 “我听母后曾说起过,起初他们是同心协力,很快便攻下了中原,兵临皇城之下。乾元元年,旧朝几名重臣暗地里一直协助父皇,他们擒住了昏君,开城投降,这里面亦有你的父亲。至此建立了风晋皇朝,彼时兄弟三人同享江山,真是好不惬意。”

 他顿了一顿,目光触及烟落的认真,抚了抚青青的下巴,那里似乎方才刮过,如一抹远山青黛,继续道:“原本母后与父皇感情一直融洽,直到庆典的那晚。彼时的旧朝宰相之女,如今的皇贵妃司凝霜献舞于万人台前,父皇一见,惊为天人,立即入宫中。至此便渐渐冷落了母后。我自小总见母后神情呆滞,望着墙上悬挂着的昔年征战沙场所用的弯弓,弯柄已是磨得光滑白,兀自出神良久。而母后的一双手更是因为长年持刀剑而略显糙。真是可惜了她…

 烟落一阵沉默不语,是了,纵然昔日的同赴生死,终是抵不上安逸之时的丝竹歌舞,像叶玄筝这般女子定是心高气傲之人,又是有功于社稷,怎能甘心?伸手拨弄着身边一从紧紧攀附着藤架的小花,敛眉叹道:“红颜成旧,兄弟嫌隙。是每个开国皇朝似乎永远都避免不了的遗憾。”

 他只淡淡“嗯”了一声,蹙眉道:“是。后来不知缘何他们兄弟间竟是起了嫌隙,南宫烈自诩旧朝贵族,不愿再屈居父皇之下为臣,一突然连夜带兵占据了南方各郡,自立为王,便是现在的南漠国,慕容成杰终沉溺于酒之中,至此不再过问军政。而夏北由于一直由完颜氏统治,那里环境恶劣,居民刁蛮,地势险要是以久攻不下,数十载不过攻下凉州与灵州二城而已。至此便形成了如今天下三分的形势。可笑的事,天下三分鼎立,后宫亦是三分,母后,司凝霜,以及昔日的德妃秋宛颐各占一席。”

 烟落低头拨弄着衣衫上的珍珠扣子,手指微凉如枝梢的水,柔声宽慰道:“从来后宫之中,荣宠失宠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如再美的昙花,也不过数个时辰的丽。即便是没有皇贵妃司凝霜,可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皇后亦抵不过如黄花般渐老去的容颜,抵不过年轻美貌妃嫔如一丛丛鲜花般在皇上跟前盛放。迟暮色衰进而无宠,而这便是身为后宫女人的悲凉。太子殿下又何必为此耿耿于怀这么久?”

 他一滞,眸中慢慢笼上一层薄薄的郁蓝雾,脸上渐渐凝成无法散去的鸷,冷声道:“司凝霜,她霸占独宠便是,可为何犹不知足?她本已是获罪之身,从冷宫之中出来后却半分不惦念圣恩,竟是设计构陷母后,害的母后抑郁投水自尽,不!我至今不相信!以母后骄傲的子,怎会轻易投水自尽,这里边一定是她的阴谋,可惜我没有证据。”渐渐收拢的双拳,清晰可见狰狞泛白的指关节。

 冷宫?皇贵妃司凝霜竟然曾经入过冷宫。这个消息令她大为震惊,看来这宫闱之中,她尚且不知道的事太多太多了。

 整整一,她便一直静静立于紫藤花架之下,徐徐听着风离澈叙述着陈年旧事,陪着他一同沉浸于往日的伤痛之中。静兰亦是识趣的为他们端来了藤椅桌凳,奉上香茗茶点,烟落温婉静雅的听着,默默品着香茗,可再是清香的绿茶芬芳,也渐渐沾染了这后宫之中不见硝烟却胜似战场的血腥,再也品不出分毫味道。

 她本冰雪聪慧,偶尔上一两句问话,从风离澈的话语之中,她已是渐渐将各理理清。

 错综复杂,理顺了大约便是这般。

 乾元元年,便是风晋皇朝开国一年,皇上册封昔日结夫叶玄筝为皇后,后又陆续册封了彼时尚且是如妃的司凝霜,还有德妃、华妃等。其中以如妃司凝霜宠冠后宫。她在听到德妃秋宛颐之时,特地多留了一分心思,这里面必定还有文章。令她颇为震惊的是,皇上娶叶玄筝之前,竟然曾经是有过一名子的,亦已是有过一名儿子,不过是早夭罢了。登基后照例追封为皇长子。

 乾元二年,叶玄筝诞下了皇二子风离澈。乾元四年,司凝霜诞下了皇七子风离御。其间有些不甚得宠的低级妃嫔陆续诞下皇子公主,却个个都是先天不足,早早离世,只有一名公主侥幸存活,如今已是远嫁他乡。

 乾元十一年,一直长宠不衰的司凝霜不知因何事,竟是触动龙颜大怒,一气之下被废了封号,打入冷宫之中,这一入冷宫,慢慢时的长河缓缓碾过,竟达七年之久。想不到,皇贵妃这般荣耀光华背后,竟也有着如此不堪的往事,难以想象,幽幽冷宫七年,她又是怎般熬过来的。更令烟落吃惊的是,这七年间,风离御竟然是养在皇后叶玄筝膝下。也就是说,他与风离澈还是一同长大的兄弟,照理情分应当不比旁人,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敌对仇恨的地步。

 乾元十八年,司凝霜重获圣宠,自冷宫之中放出,并且重新册封为如妃,虽已是三十多岁的女子迟暮年纪,却依旧是隆宠不减。而她在冷宫之中那段悲凉际遇从此不再被人提起,仿佛从未生过一般。

 而今一席话之中最令烟落震惊的是,昔年皇后竟然是因为向七皇子下蛊,被人察觉告,由于下得此蛊无药可治,皇后又拒不出下蛊所用的药引,是以皇上然大怒,便以迫害皇子为名将叶玄筝足于长乐宫,直至解了七皇子的蛊毒为止。谁曾料想,皇后竟是郁郁寡,以至于投水自尽,而这七皇子的蛊毒便成了无解,月月要受非人的疼痛折磨。皇上极是心疼,而皇后又是因为害怕七皇子与自己的儿子争太子之位而下得蛊毒,是以皇上便对风离澈渐疏远了。为了弥补司凝霜母子,更是册封了她为皇贵妃,七皇子也很得皇上眼缘,成了继承皇位最炙手可热的人选。

 这里面必定是有文章的,难怪风离澈一直怀疑这皇后投水自尽的背后必是人为,皇后如果咬牙不松口,拒不承认自己曾经下过蛊毒,那这便是一个悬案,无从可查。反倒是皇后一死,旁人只会以为她是心虚,畏罪自尽,此案便结了。而这于叶玄筝及二皇子的前途是极为不利的,以叶玄筝倔强好强的子,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就这么自行了断?

 她记得很清楚,秀女大选,映月被指为风离御庶妃的那夜,他蛊毒作,却是强忍疼痛而去,琴书曾亲口说过,下这“月亏之蛊”的人,是司凝霜。如此一来,岂非和风离澈所说的相矛盾。难道说,是司凝霜为了构陷皇后,不惜向亲子痛下毒手,这般泯灭人的狠毒,有可能吗?

 心底虽如海般阵阵翻滚,她却很巧妙的掩饰了自己惊讶的神情,此时此刻,她并未打算向风离澈合盘托出这月亏之蛊背后的秘密。只因她尚且有很多的疑问,想要仔细询问琴书。究竟这中间还隐藏了怎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前后仔细思量,如果她能相助风离澈解了这皇后蒙冤十年的谜底,势必能得到他的信任,只是动一线则必牵全局,此番一来,必定会将皇贵妃司凝霜拉下水,而皇贵妃的骤然倒台,会不会对风离御眼下的形势更加不利?还是会博得皇上的几分同情?也未曾可知。或者说这便是风离御和琴书明知是司凝霜下得蛊毒,却从不声张的真正原因?

 另有一件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便是在慎刑司那夜,那名临死的宫女告知她自司凝霜与绿萝嬷嬷那听来的九个字“叶玄筝,依兰莘,醉”这九个字,究竟与叶玄筝之死又有着怎般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看来,她必须再深夜召见卫风一次,仔细寻问这“依兰草”的出处。

 思绪万千,无数线头错综杂乱,再也理不出头绪,如此重要之事的利弊权衡,她已是难以分瓣,还是先回宫中与风离御暗传消息商量后再作打算。

 与风离澈这一席话,不知不觉中竟一直谈到了月上柳梢。

 夜幕如巨大无边的翼缓缓从天边垂落,时下已是接近夏日,落西山之时亦是愈来愈迟,掌灯的桔梗一盏一盏点亮了景和宫中的蜡烛,烛火的明亮一点一点染上她娴静的面容,似乎化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光芒,她的角微微扬起温柔浅笑,宛若新月。那一刻,他几乎想要伸手去留住这抹美丽的弧弯。

 察觉他的靠近,烟落陡然站起了身,眸光清澈,声音柔婉如她月光一般拖曳的裙幅,道:“太子,你我身份有别,已是叨扰了一整天。眼下已是天黑,再不回我的飞燕宫,只怕是等会琴书要差人打着灯笼满处去寻了。”

 “哪的话,都没有好好招待你一番,中午亦只用了些糕点而已。”他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怏怏放置身后,望着她眼波转,如倒映进了满天星辰,心中怅然,自己不知是怎么了,总是爱与她这般细细说着话,更是喜她听他说话之时,那温文娴静的神态,似带着浓郁的书卷蓝草气息,令他不由自主的沉醉其中,只觉得内心出奇的安静祥和。

 “太子中的糕点,皆是烟落没有瞧过的极品,让我大口福。如此说来,还要多谢太子殿下款待了。”她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似无一丝城府。

 “让你听我怨诉了这么久,真是委屈。那些糕点,你若喜,我让静兰给你送去便是。”他柔声道,眸中缓缓溢出水伏波。

 “罢了,我随口说说,太子还当真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太子今所言,教烟落长了许多见识。更明白后要如何在…这深宫中自处。”话至尾音,带上了一分落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微微垂下脸,上沐浴后涂抹的乌膏有沉郁的气息缓缓散开,香味亦有别样的清淡芬芳。

 察觉她又是触动伤感,风离澈眸中闪过不忍,瞧着她头顶之上的旋,柔声问:“在宫中,你过得很辛苦么?”

 烟落垂眉苦涩一笑,只道:“我本是福薄之人,大约此生只能伴青灯苦佛聊度余生了。辛苦不辛苦,又有何分别。倒不如趁早忘却尘世,心中亦是能得几分宽慰。”说着已是微微红了眼圈。

 他一愣,突然伸手替她将额前一缕碎顺直耳边,亦瞧见了她润的眼眶,忍不住问道:“你还惦着他?”

 他的手势很轻柔,指尖划过头皮有那么一点麻,她没有拒绝,他口中的“他”她自然明白是谁,微微抬头,眸中已是一片清冷之意,角弧度渐渐拉高,冷道:“从他自慕容傲手中夺了我,我便只恨他!”坚定的神情教人为之一怔。忽的,涩然一笑,如一朵幽冷的花儿在寒夜缓缓绽放,道:“太子殿下,烟落告辞。”

 风离澈怔愣无语地望着那一抹带着失落与迷茫的身影渐渐远去,风吹起她宽松的裙幅似绮丽的蝶翼,想振翅高飞,却飞不出去,而她的双翼,早已是被硬生生地折断。

 从景和宫出来,沿着兰渠往飞燕宫而去,烟落只觉得人有些疲乏了,仰间但见满天星斗璀璨,钻辉夺目。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是那夜在敛翠湖的画舫之上,船行时搅动湖水星波摇曳,她坐在船尾,独自吹奏着悲戚的玉萧。

 回到飞燕宫时,殿门前竟是多了一名嬷嬷和入画一起守着,再细一瞧,甚至是刘公公都在。心下立即觉着不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正进殿。

 入画却出手阻拦,咬着下,涨红了脸道:“娘娘不能进去。”

 “为何?”她疑道。

 “皇上来了,琴书…琴书在里边…里边侍寝。”言罢,入画头已是极低。

 “什么?!”她听得面容被惊愕覆,美眸圆睁,激动地上前一把揪住入画的衣领,不敢相信道:“你方才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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