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柚子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再过一星期就过年了。
父亲从打工的矿山上赶回来,一下车,才察觉雪花下得这样迫切,好像在上边呆得太久太久了,急着要回家似的。
从外地赶回老家过年的老乡真的不少呢,大家彼此打着招呼,满脸都是热乎乎的笑容,雪花扑到脸上“嗖”的一下就不见了。父亲摸了摸贴着身子藏起来的一沓钱,舒心地笑了又笑。唯一遗憾的是慌着挤车,没有给
子和两个孩子买礼物,好在人平安,钱也平安,全家人都平安,新年也能够平安、扎实、开心地过,父亲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礼物可以等回家后到自家的集市上补回来。
正想着,父亲遇到一位老乡,他手里提着不少东西,还有满满一网兜桔子似的水果,个头比桔子大许多,又圆又黄又光滑,仿佛金子做的,漂亮极了。两人互相问了好,说了慰问的话,那人要父亲拿几个“柚子”出来,带给家里的娃娃。“这是柚子?我还认为哪里种的大桔子呢!”父亲没有伸手去拿。“南方特产,咱们北方少见。去年过年,我给父母买了一些,他们很爱吃,——你拿几个吧,娃娃们会高兴。”那人非常热情,如果能够腾出手,早亲自给父亲拿了。父亲想了想,伸手拿了一个,那人坚持要他多拿几个。父亲说:“这些柚子,你孝敬父母,太好了!一个就够了,娃娃们尝个鲜就够了,谢谢了!”
这个厚实
满的柚子握在父亲手里,起初非常凉,等他望见村里小学那面红
的国旗时已经被捂热了。他忽然兴奋起来,再走上二十多分钟就到家了,儿子们会怎样大叫起来呢?
子会怎样喝斥蹦跳上来亲热人的黄狗“虎子”呢?毕竟一年没有回来了,打电话也不方便,
子要走到小学才能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
在小学门口,穿着厚棉袄的丁老师拿着扫帚出来扫雪。他中年丧偶,一个人孤零零过到今天真不容易啊,他快退休了吧?父亲朝丁老师深深弯了
,感谢他在教了大孩子以后,又在教小儿子。“过年了,子女们都能回来吗?”丁老师叹了口气,皱纹很快又舒展开来,他回答说:“他们都想回来,可惜太远了,在家呆的日子还没有乘飞机、坐火车的时间长呢。”这几个子女是丁老师的骄傲,也是村子里孩子们学习的榜样。“没关系,等退休后,你就可以到大城市安享晚年了!”丁老师笑眯眯地点着头,忽然又严肃起来,好像在讲课时的样子:“本来大过年的,我不想告诉你,可是一想到咱们见一面不容易,我还是说了吧。”父亲心里一沉。“你的小公子不如大公子,淘气顽皮不说,试考还喜爱作弊,这次期末试考,我亲自逮住他了,别看他的分数还不错,假的呢,”丁老师殷切地叮嘱道“你回去要好好说说他啊!人不诚实可不行啊!”父亲的脸火辣辣的,心里又生气又难过,他一再地点头,表示回家一定要好好教训小儿子,让他给丁老师立下决不再犯的军令状,丁老师满意地招呼他赶快回家。刚走了几步,父亲踅回来,将手里的柚子递过去。丁老师连忙摆手:“别客气,我知道这是柚子,咱们这里
稀罕,还是拿给娃娃们吃吧,大过年的,娃娃们最爱这个。”
父亲想起住在矿山上的情景,睡觉的大棚没有墙壁,北风呼啸的时候,竟然没有用杂草和衣服
墙
的机会,许多次他拿着东西去堵,却发现没有墙壁,沮丧得难受极了;能够看见蓝得刺眼的夜空、金黄的月亮和星星,工友们吆喝他去赌钱娱乐,他从来没有去过,每一分钱都要用到正处上,他跟
子商量好了,明年要盖起一座平房,孩子们上学需要花钱的地方也
多,夫
俩多次教育他们说:农村的孩子只有上学这一条正路,只要你们好好学习,我们吃再大再多的苦也愿意,就怕你们不努力。可是如今,小儿子竟然学会了作弊,这跟偷人家有什么区别!“娃娃呀,你知道我在矿山上受的罪吗?吃的顿顿是白菜、土豆、豆腐,想吃
得走到几里外的镇上,不逢集还买不到呢,我却不愿意吃,得准备你们兄弟俩的学费…这些苦我都能够忍受,可听说矿山上的灰尘对人的肺危害很大,我也真害怕,你们还不知道,我现在吐出的痰还是黑黢黢的呀,不过在这里干活只需要力气,工钱也多,发得也及时,我暂时还不想到别处挣钱,你们要争气呀,长大了别跟我一样没出息,到干净、安全和舒服的地方去工作,用脑袋去挣钱!这些话我们给你们说的还少吗?当一个学生,最没出息、最危险的做法不就是作弊吗?”
父亲的心里别扭极了,有些生气和失望,也有些委屈和辛酸,简直想哭上几声。刚才听丁老师说话,真是太丢人了,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家里揍小儿子一顿。那个又大又圆、像金子一样的柚子拿在手里越来越冰冷了,重量也增加了几倍似的。原打算把柚子一分为四,人人都尝上一份,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
父亲像神奇的雪人一样降临到家里,
子和孩子们见到他的情景跟他想象的一样,只是虎子有些老了,它的叫声没有以前那么洪亮,他摸了摸它的头,有些伤感。大儿子毕竟是初中生,稍微矜持了一些,小儿子就不一样了,他像饥饿多天的小动物,猛然间看到了可口的食物,又是嚷叫,又是撕咬。父亲莫名其妙地推开他,只顾跟哥哥说话,他感到困惑,但心里的激动并没有减弱,他好奇地在父亲身边转来转去,仔细地观察他的变化。
“你穿得太破了,回来就给娃娃们买一个——大桔子,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听到
子的话,他狡黠地笑了笑,一边
着外套,一边说:“火车上人太复杂,我不扮作穷人,还装富翁不成?”接着,他解释了柚子的来历。大儿子默默地瞅着柚子,想象着它的味道;小儿子则失望多了,柚子再好吃,也只有一个,父亲为什么不买更多的好东西呢?真是小气鬼!他抱过柚子,摸了一遍又一遍,口水都
下来了。“你给我放下!只知道吃、吃、吃,都快吃成傻子了,你知道不知道?真是丢人,没出息!”父亲的火气突然爆发出来,大家都呆住了,小儿子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啊,始终没有落下来。
“快过年了,叫娃娃们好好高兴高兴,”
子还想说“你心里有气,也要先忍忍”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她接着说“小彪今年考得也不错,没有得到他哥哥那样的第一名,总算进步了十多名,这比咱们挣几千块钱好多了!”
父亲的嘴张得很大,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话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厨房里,掂了一把刀子出来,从小彪的手里夺过柚子,刷的一下切下去,分成两半的柚子像两只小船在桌子上晃
着。汁水
了下来,弄
了桌面,两
M.nIUduN 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