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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节奏
   我回到故乡的时候,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雨,正是种花生的时候。乡村有两种季节是最忙的:一个是耕种,一个是收割。现在正是耕种的季节。由于我家的地离村庄比较远,又分了几处,为了在墒情好的时候把花生抢种上,年迈的父母天刚亮就已经做好了饭、吃了,去地里了。他们把我的饭焖在锅里,头天晚上就嘱我起来后自己吃饭。

 我一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起来后一个人在屋子和院子里转来转去,想找点事情做。满眼看见的都是三十多年以前的旧物:在厢房木窗棂空档里的镰刀,我小时候拾草用的竹耙子,还有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个锄头的锄把…我家这房子已有近四十年的历史了,当时在这周围还是鹤立群的新房,现在已被四周高大敞亮的新房子包围了。这一院的四间房子,多年以来就这么由我父母两个人守着。两位老人家在时光中忙忙碌碌地老了,这一院房子和房子里的家什,却一直没什么大变化。他们烧的仍旧是茅草和作物的秸秆,睡的仍旧是土炕,用的仍旧是锄头、镢头、铁锨和镰刀。衣柜、木箱仍在原来的位置上,三十多年都没变,就连桌几上的摆设也几乎像没被动过似的,只是多了几瓶我妹妹回家时带来的润肤霜和发胶之类的时髦东西,还有那个老旧的大相框里,镶满了密密麻麻的五寸彩照。这些照片都是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姐妹寄回来的,也有些是母亲去看我们时自己捎回来的。

 最触动我的是一个不起眼的黑猫脸塑料肥皂盒,这是我8岁以前的用具,至今已有35年的历史了。虽然它不知在什么时候烂了个边角,但我母亲一直在用着它,不舍得扔掉或更换。我们兄弟姐妹过去就时常说笑母亲像个收藏破烂的人,四间房子连同两小间厢房及阁楼,都被一些几年甚至几十年都用不着的杂物得满满的。母亲总是说:“居家过日子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她对什么东西都是这样,甚至小到一截铁丝、一个锈弯了的铁钉,或一小块碎玻璃片,哪怕一块碎碗的瓷片她也要拣起来放在窗台上,留着秋天好用它刮芋头皮、地瓜皮和土豆皮之类的。

 我乡下的老家,是如今乡村缓慢节奏的一个典型。我家的许多事情几乎都保持着三四十年以前的状貌:做饭烧火,用的是手工推拉的风箱;玉米粒子,是手工一粒粒从玉米穗子上掰下来的…虽然现在不用再点煤油灯了,到了夜晚我家这老房子里仍常常是一片幽暗,我的父母做的很多活,仍然习惯于在黑暗中进行,比如掰玉米粒子和剥花生米,这些活都是不需要看的,是摸黑就能干的活儿。小时候我们就这样干过:大家围坐在一堆花生周围,一人怀里放一个盛花生米的家什,一边讲故事聊天,一边摸黑剥花生米。如果谁稍长时间没动静,或不说话,说明他不是睡着了,就是在偷吃花生米(那时候生产队分到各家各户的花生,剥完了回收花生米时,是要按比例过秤的,谁家赊了秤,谁家就得从口粮里扣除、补齐)。我问过父母:如今六五一度的电费,他老两口一个月只须一块多钱就足够用了。况且,他们还有一台12寸的图像模糊的黑白电视机,多多少少也要费点儿电。可见他们用电是多么节省。但是,他们生活的却非常知足,并且快乐。这使我觉得他们这种自足的乡村田园的生活,是富有诗意的,这是一种古老又缓慢的生活节奏。

 就拿我所最为熟悉的农具——锄头来说吧。这次回来我在院子里见到了一把新锄,而锄的木柄却是三十多年以前我就熟悉的。这一把旧木柄上的新锄头是被更换的第几个了,我说不准,但是我知道它每两三年就会被磨光磨秃而被换掉一次。这是三寸多宽、四寸多长、厚度近三分之一厘米的铁家伙,就这么在土地里反反复复锄来磨去,直到被磨光磨秃。一个人一生要用多少时光才能使一把这样的锄头磨光磨秃?而一个地道的农民,一生至少要磨掉几十把这样的锄头。且锄头只是他所使用的众多农具中的一种。由此,我感受到了时光的漫长与韧

 我继续在这个老院子和老房子里转来转去,像在过去的时光里悠闲地漫步。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我此刻做的事情——剥花生。我看见墙角已被剥了一些的大半袋子的花生,这是需要手工一粒一粒将花生米剥出来的带壳的花生。这是经过了一个冬,父母尚未干完的一件活儿,我现在接着干下去。

 这是我儿时与父母及弟妹们一起摸黑干过无数次的活计,是单调而反复的劳动,像穿过漫长而黑暗的隧道,惟一让人意识到自我存在着的感觉,就是因长时间地反复剥开花生壳,而捏得手的疼痛。现在我一个人在这院老房子里,干儿时干过的最为简单的事情,感慨之余也心静了许多,像是回到了儿时梦般的生活里。

 我算了一下,以我现在已不太熟练了的速度,要剥出我在饭店里吃的一盘油炸花生米的量,至少需要一个小时。而对花生地的耕种、锄草、浇灌,以及收获后的搬运、凉晒,则需要付出更漫长的劳作和时光。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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