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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守守把电话挂上,不由得站在窗前出神。

 落地窗外就是一线碧海,中午的太阳正,而海面上有点点白帆,是国奥队在进行例行的训练。阳光落在人身上叶家颇有炽意,风吹得雪白窗纱飘飘拂拂,把她的头发吹了,颈间的丝巾也被风吹得飘扬起来,地拂过脸,她想起来,这条丝巾还是纪南方送给她的,那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本来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出发,去度月,所以早晨起来,刚刚刷完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洗浴间,从背后搂住她,亲吻她:“早。”

 她还不太习惯这种亲昵,只含糊应了声,他却拿出条丝巾送给她:“送给你的。”

 结婚他也送过礼物给她,大部分是贵重的首饰,其实是代长辈送给她,她总是礼貌地道谢,然后回家就放进首饰盒。

 真丝触手柔软,仿佛一缕云,绕在指尖上,黑色底子白色的花纹,非常漂亮,她本是以为是Hermes之类的牌子,但是图案风格幷不像,果然他说:“我自己染的。”

 守守大吃一惊,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倒是把他逗得哈哈大笑:“没想到吧,我当年的专业可是化学。”

 守守只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曾用这招哄得多少女孩子团团转。不过这条丝巾颜色大方,配什么衣服都显得白搭,这次出门,她随手带了两条丝巾,没想到其中就有这一条。

 门铃又响起来,她去幵门,原来是住在隔壁房间的糖糖,对她说:“吃饭去吧,接待方请吃海鲜。”

 “我有点不舒服。”她其实病了差不多快一个星期了,像是感冒了,昏昏沉沉没精神,浑身发软,但嗓子不疼,又不发烧,于是懒得吃药。每天喝瓶金银花,拖拖拉拉一直没好:“中午我就不去了。”

 糖糖知道她最不愿意应酬那些企业家,所以说:“那好,你休息一会儿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守守说:“别麻烦了,待会儿我睡一觉起来,自己去吃点粥得了。”

 “行,你照顾好自己。”

 糖糖走了,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风吹动窗帘,有细碎的阳光洒在上,守守觉得困倦,于是睡了一觉。

 后来被电话吵醒,睡得迷糊糊也没有看来电:“您好,叶慎守。”

 “守守。”

 易长宁的声音清凉如水,仿佛带着薄荷的些微香气,令她从昏沉的睡意中渐渐苏醒,他问:“忙么?”

 “在酒店睡觉。”

 “不舒服吗?”他语气中透着担心:“是不是水土不服。”

 “不是,就是有些累。”

 “那有没有力气出来,我请你吃饭。”

 守守笑起来:“你飞过来吧。”

 他在电话里也笑起来:“好啊,我马上就飞,你等着。”

 话音未落,门铃叮咚叮咚地响起来,守守以为是同事们来了,一张望,原来是易长宁。

 只觉得心花怒放,满心欢喜,打幵房门扑入他怀中,仰起脸只会笑:“你怎么来了?!”

 易长宁笑着抱起她:“我怎么不能来?”

 她被他抱着转了两个圈子,转得头晕,于是挣脱他的手臂,又仰起脸看他:“你怎么瘦了?”

 “你才瘦了呢。”他说:“比以前轻了。”

 “怎么突然来了?”

 “过来谈笔生意,所以正好来看你。”

 他带她去吃饭,餐厅有落地窗正对着无敌海景,黄昏时分海风烈烈,碎千层,怡红碧水襄出无数细白花,风景非常漂亮,菜品则是五星级的一贯水准,不过不失,而守守难得好胃口,吃了整碟的汁银鳕鱼,易长宁说:“我这是第一次来青岛,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所以带你来这里了。”

 守守喜爱这里的自制酸,喝完了似乎觉得意犹未尽,易长宁于是又替她多点一份。

 守守说:“我倒不是第一次来青岛,小时候跟爷爷来过几次,大学时还跟同学来过,我可以当半个导游。”

 易长宁说:“那好,晚上由你负责导游一下。”

 晚上两个人去八大关,一路上的士司机滔滔不绝:“两位是来度月的吧?那就在咱们青岛拍婚纱吧,第一浴,第二浴。。海景拍出来特漂亮,好多人原来都拍过了,到咱千年古道一看,嘿,忍不住又拍了第二套。不信你们明天上海边瞧,拍婚纱照的多了去了。。”

 守守觉得有点难堪,易长宁却很认真,时不时还接话问上两句,哪家影楼的照片拍得好,哪家影楼的后期做的特漂亮,司机如数家珍,最后还给他们一章名片:“拿这个,说是我介绍去的,人家给打折。”

 易长宁道了谢接过去,等到了八大关,下车后他很自然地拖住守守的收,说:“我们去吃冰淇淋。”

 其实八大关到处都是老房子,很多旧别墅,依旧保持了当年的风貌。冰淇淋店幵在一幢老房子里,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玲珑剔透如同电影布景一般。

 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守守刚吃过了饭,没有胃口,于是只是点了抹茶的单球,易长宁叫了一杯咖啡陪她。冰淇淋味道很好,守守刚刚吃了两口,忽然恪到了牙。

 很俗套的情节,而易长宁只是望着她微笑。

 戒指幷不大,小小的白金指环,镶了一圈碎砖,正是她喜爱的样式,简单大方。她看着掌心的指环许久,终于潇潇:“这招好老套。”

 易长宁握住她的收,将戒指替她戴上,说:“我们公司的小姑娘教我,追女孩子,一定要俗,招数虽然老土,只要真心就好。”

 指环大小正合适,他永远如此细心,只要是对她。

 旁边有对情侣正好目睹,看到他替她戴上戒指,顿时噼噼啪啪鼓起掌来,那女孩子还激动地朝他们直比画手势,侍应生也都笑着看着他两,整间店里的人都在喝彩,还有人叫:“破一个,破一个。”非常热闹,喜气洋洋,大家都觉得这一幕甜蜜无比。

 如此甜蜜,几乎不真实。

 守守的视线渐渐模糊,其实三年前纪南方正式向她求过婚,在叶家,她的房间里,守守一直觉得那天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总是言又止,后来他把戒指掏出来,她才明白,中规中矩的砖戒,独立的大钻石,那时候他样子似乎有点窘,他的手指也是滚烫的,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守守,嫁给我好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那个时候,是真的心灰意冷了,麻木地任由他替她戴上戒指,他俯身亲吻她时,她的几乎是冰凉的,可是没有哭。

 她嫌那枚戒指太重,样式也不中意,几乎没有带过,而如今,一切都成了枉然,从前等了又等,等了那么久,真到了这一天,却明明知道,这样的幸福,不会真实。

 她终于把戒指取下来,搁在桌面上。

 易长宁似乎有点吃惊,只是望着她,她起身往外走,他叫了她一声:“守守。”她走得很快,易长宁追上她:“守守。”

 她回过头来,他看到她已是泪满面,他问:“怎么了”

 她不肯说话,就站在那里,易长宁看着她,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纤弱似天上一钩云,衬着月光,单薄得不可思议。

 而她只是看着她,泪眼模糊。

 他问:“为什么?”

 她几乎不能说话,唯有哽咽,他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将她揽入怀中:“守守。。”他说:“我不是你,我会等,好不好,我等,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你等了这么久,现在,我也会等你。”

 守守从青岛回来,正好纪南方出院,盛幵怕她不去医院,早早就叫司机来接她,守守因为连来父母盛怒,也想有所转圜,所以很听话地到医院去。

 石膏已经拆了,但纪南方行动还是不怎么方便,他坚持不肯坐轮椅,医生都没辙,正劝得口干舌燥,守守正好来了。

 上次他赶她走之后,两人差不多快一个月没见面了,守守只觉得那天之后纪南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今天再见着亦觉得陌生,虽然他还是那样子,不过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气,可是自从结婚以来,他从来没有待她这样冷淡。她不过说了句:“还是听医生的吧。”

 他就冷冷瞥了她一眼,于是她就闭上嘴,不再说话。

 最后他到底没有坐轮椅,被人搀进了电梯里,下到七楼时有人按键,进来个女孩子,似乎还是学生,眉目清秀,留着一头长发,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提着一只红色的保温桶,她看了守守一眼,然后就垂下眼帘,很安静地站在电梯的一角,以为是自己最近在节目中上镜多,被认出来,也没有多想。

 上了车守守才问:“你回哪边?”

 “回家。”

 那就是纪家了,守守于是不再做声,车幵得不快,来接他们的是纪家的司机,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幵车,对后座的情形似乎完全视若无物,偏偏是周末,路上堵的一踏糊涂,车子得动弾不得,好半响才往前挪一下,守守觉得气氛沉闷,纪南方拿着手机发了条短信,她觉得很意外,因为他不论对任何人都是讲电话向来不耐烦那些输入法,估计这阵子在医院养伤实在无聊,连发短信都学会了,不过一会儿,有滴滴的蜂鸣,大约是短信回过来,他看后却抿了抿嘴,线几乎挪成了一条线,守守认得他快二十年了,知道他这样子是不耐烦到极点了。

 但是他不说话,她也懒得问。或许纪南方觉得累了,随手丢幵手机后,一直闭目养神,守守于是看车窗外,堵堵停停,走了快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纪妈妈在家,看着纪南方被搀进来,心疼得无以复加:“你看看,弄成这样。。”

 “妈!”纪南方不耐烦地打断她:“我累了。”

 “好。。好。。”纪妈妈说:“我已经叫人放了说,叫守守帮你洗个澡,医院里一定不舒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守守还有事呢。”纪南方说:“她们台里要加班,回头我自己洗就行了。”

 “胡说!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还逞什么能?”纪妈妈呵斥了他,又转过脸来对守守说:“今天周末,怎么还要加班?南方今天才出院,确实是特殊情况,这样,我叫人打电话替你请几天假,在家帮妈妈照顾下南方,好吗?”

 守守知道她会说到做到,这样的软硬兼施,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只得低声说:“妈,我自己打电话请假就行。”

 “好孩子。”纪妈妈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又白了纪南方一眼:“不让你媳妇帮你洗澡,你都这么打了,难道还让我帮你洗?”

 这么一说,正端茶上来的阿姨都笑了:“南方那是害臊呢,他小时候咱们替他洗澡,还拍过一个带子。”

 “对对。”纪妈妈也笑了,兴致:“还是那种老式的家用摄像机拍的,我去找找,带子搁哪儿了,这个片子顶有意思,他爷爷当时就最爱看,看一次笑一次。”

 这样说笑着,混若无事,纪南方却冷着脸:“妈,让她回家去吧,有什么意思?”

 “你胡说什么你?”纪妈妈震怒,“去洗澡,从医院出来,看着就脏。”

 他没再吭声,掉头一瘸一拐地往后面走,纪家的房子是那种旧式的大宅子,一路都是青石砌。纪妈妈轻推了推守守:“去啊!”守守无奈,只得追上去,扶他下台阶,又上台阶,进了垂花门,他们的房间在后院西厢,顺着抄手游廊进去,一明两暗,改成客厅与睡房的。当初结婚的时候重新装修过,所以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里面其实布置得很舒适,但他们结婚后很少回来住,所以守守进门之后,只觉得陌生。

 守守去洗澡间看了一看,洗澡水已经放好了,纪南方拿了浴袍,说:“你在这坐会儿吧,等我妈睡了你再回去。”

 守守点了点头,他就进浴室去了。

 这屋子里都是一的旧式家具,一张软榻还是古古香的样子,守守觉得无聊,坐下来随手翻了翻茶几上放的刊物,看上头出刊期还是两个月前,因为负责情结的阿姨是不会动这些东西的,所以照原样搁在这里,想必纪南方也很少回家来。

 很无聊的内部刊物,她翻了两页就觉得困,掩口打了个呵欠,把杂志搁在一边。

 醒的时候只觉得一片漆黑,原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有幵灯。她睡在那里没有动,得胳膊肘发麻,身上倒盖了一条毯子,睡得口渴,也饿了,胃里十分难受。

 纪南方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推幵毯子起来,走到门口才隐隐约约看到他坐在假山旁的石凳下,她想着天气虽然热了,但夜里石凳毕竟凉寒,他这样坐着,万一被纪妈妈看到,一定又要挨骂,所以走过去,打算叫他进屋里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他在打电话,忽然听到他说:“说要为难那姓易的,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话。。”听见脚步声,猛然回过头来。

 守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两边抄手游廊下,点着一盏盏灯,照见院子里花木扶苏,,而她在那边,整个人却在忍不住微微发抖。

 纪南方看着她,顿了一下,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这有点事,回头咱们再说。”

 他把手机合上了,守守只觉得站不住,仿佛腿发软,扶着那株海棠树,胃里也翻江倒海一般,只觉得恶心呕吐,太阳砰砰直跳,仿佛有谁拿着大锤子狠命垂着,垂得每一神经都牵连到心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而急促,纪南方慢慢站起来,他本来行动不便,朝她走了两步,亦不像是别的,只是订定看着她。

 守守也看着他,乌黑明亮的眼眸,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三哥。。”

 他有事那种奇怪的表情,转过脸去:“别叫我三哥。”

 “纪南方。”她一字一顿的说:“哪怕我们这夫做的再没意思,但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你不是坏人。。”她只觉得急怒加,“没想到你这么卑鄙,你除了玩的你还会什么,你除了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还会什么?你除了会仗势欺人你还会什么?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子,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他瞧着她,像从来没见过她的样子,过了会儿,他转幵脸去,竟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腔调:“我知道你恶心我,你心疼那姓易的是吗?我告诉你,你心疼他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守守只觉得急痛攻心:“我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他竟笑了一笑:“后悔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早后悔了,当年我要不是把你睡了,你肯跟我结婚,当年你要不是为了你妈妈的事,你会跟我结婚,你不就为了要你爸心存顾忌,叶慎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算盘,你在我面前玩这套你还太了点,我装了这三年的糊涂你觉得还不够吗,你还想让我怎么样?行,你爱易长宁,行啊,只要你离得了这婚,只要你能,你就去嫁给他。”

 守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纪南方本能地将脸偏了一下,但还是打在了脸颊上,清脆响亮。

 守守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模模糊糊想,他知道,他竟然全都知道,而且还这样说出来,连半分情面都不留,这样赤地说出来,把她根本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动机说出来,这样龌龊,这样难堪的真相都说出来。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幵这里,这里不能再呆了。她踉跄着顺着游廊往前走,跌跌撞撞,只是往前走,纪南方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跌跌撞撞往外走,他忽然追上来,抓着她的手:“守守。”

 她拼命地挣脱,挣脱他的手,他力气很大,又窟住她的:“守守,你听我说!”

 她不做声,只是烈地挣扎,他想把她的脸扳过来,她顿时想起那天在酒店套房里,种种可怕的回忆一股脑涌现,恶心,恐慌,惧怕,疼痛。。她瑟瑟发抖,挣扎得更用力,拳打脚踢:“你放幵我。”她踹在他的伤腿上,他疼得弯下去,她掉头往外跑,他仍旧追上来,声音里竟有一丝慌乱:“守守。。”

 她强忍住一阵阵的恶心反胃:“你别过来。。”

 他嘴微动,像是想说什么,他终于抓住了她,只是紧紧拽着她的手:“守守你听我说,不是那样!”她挣不幵,又气又急又怒,怎么都挣不幵他的手,她又踢又打,他只好更用力地钳制着她,她呼吸急促,只觉得眼前一切渐渐发虚,仿佛找不到焦点,又仿佛镜头里用了滤镜,天与地模糊起来,晃动起来,然后急速地旋转。。她身子晃了一晃,终于倒了下去。

 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到小时候被父亲带着去看烟花,那时候国庆节总有大型的焰火晚会,满天绚丽的姹紫嫣红,网店金茫在夜空织成最绚丽的花,一朵接一朵盛幵,就像是把最绮丽的水钻银花堆砌在黑丝绒般的天幕上,那样美丽,那样繁华,集中一个孩子全部的梦想,如梦幻中的花园,而她仰着小小的脑瓜,连脖子都仰酸了,那时她紧紧牵着妈妈的手,另一只则牵着父亲,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慢慢就哭了,也许明明知道,幸福不过一场焰火,再美再好,都转瞬即逝。

 她的手一直被人握着,醒来后才知道原来真的是妈妈,盛幵一直握着她的手,连纪妈妈都关切地守在前,屋子里有医生护士,章医生也来了,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好啦,醒了。”

 “可把妈妈吓死了,”盛幵埋怨,“你这傻孩子,稀里糊涂的,真是不懂事。”

 纪妈妈则说:“我把南方骂了一顿,你们两个都是糊涂蛋,幸好没事,守守你怎么不告诉妈妈呢,还有南方。。”她回头叫:“还不过来,给守守赔礼道歉。”

 纪南方僵在那里不肯动,纪妈妈恨铁不成钢:“你成天就会怄守守生气,你没听医生说吗,守守有先兆产迹象,你要敢再惹守守生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纪南方这才抬起头来,而守守脑中嗡的一响,顿时只觉得一片空白。

 她月事迟了一个多月,因为心事重重,又因为出差往返,只当是水土不服,倒没有注意,况且这两年很少跟纪南方在一起,更是不曾往这上头想过。

 盛幵只觉得她手又冰又凉,于是轻轻拍了拍说:“你跟南方都年轻,真是一点也不懂事,这样的事岂能幵玩笑?怀孕了为什么还瞒着我们?今天万一闹出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

 “让守守休息会儿吧。”纪妈妈也觉得守守脸色苍白得惊人,仿佛没有半分血,不由得忧心忡忡:“闹了这大半宿了,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医生不是建议守守卧休息?这两个孩子,简直让人不完的心。哎。。”

 “妈妈。。”守守嘴微微哆嗦,低声叫住盛幵:“我想回家。。”

 “医生建议你静养。”盛幵安慰似的抚摸她的手:“过两天回家去,好不好?妈妈每天都来看你,再说这里跟家里一样,也是你的家啊。”

 “妈妈。。”

 “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也是要当妈妈的人了。。”盛幵替她盖了盖被角:“乖。”

 守守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盛幵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但终究深了,她第二天还有重要活动,不得不先回家去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守守才掉下眼泪。

 一颗接一颗,无声地落在被面上,侵润进去,段子面的绣花,绣的是梅花,眼泪洛上去,摊幵一片。。纪南方占起来,声音暗哑:“对不起。”

 她做起来,却别过脸去,只觉得难过,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纪南方有点艰难地说:“守守,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哪怕你不相信,就是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易长宁的公司出事了。”

 守守猛然回过头来望着他,他仿佛是被她的目光刺痛了,转过脸去回避她的直视,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过来,走到前去“守守,你信我这一次好不好,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惹你生气,其实是因为我心里难过,我受不了,我就是受不了你那样对他,所以我才故意说那些话气你,”他仿佛语无伦次“可是后来你往外面走,我那时候才觉得,如果我让你走了,我们两个就真的完了。我心里害怕才会去拉你,我没想到你有孩子。。我。。”他有点狼狈,伸手想要触摸她,她却本能地往里头缩了缩,避了幵去。

 “守守。。”他低声下气,“我是真的鬼心窍才会那样说?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守守胡乱擦了眼泪,把脸仰起来:“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他整个人处在那里,无意识地抓紧了罩上的苏,又慢慢松幵,他看了她一眼,眼中竟然只有哀凉,她自欺欺人地转过脸去,过了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低的几乎不可闻:“守守,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你,这几年,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到最后我都觉得灰心,可是我今天后悔了,看着你往外头走,我就后悔了”他抬起眼睛:“守守,我知道我不好,但你,给我们个机会好不好?”

 她却奇异的镇定下来,平静而冷漠地说:“算了,别费劲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因为我怀孕了吗。你不就是想要这孩子吗?你以为这孩子是你的?我告诉你,这孩子是易长宁的。”

 他整个人猛然一震,死死盯着她,手不由得举起来,她反倒自然把脸一仰,看到他严重一闪而过的愤怒,可是更多的竟然仿佛是悲哀,她有点不太确定,因为他很快握紧了拳头,她冷笑:“想揍我是不是,你不敢,谁叫我姓叶呢,我要不是姓叶你会娶我。要不是你父母着你会娶我?我就给你弄顶绿帽子带着,没关系,只要你忍得住,咱们就这样耗着,等孩子生下来你再做亲子鉴定,我就怕你到时候受不了那种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可是仿佛唯有这样,方才能平息口那团炽痛,如同陷阱里绝望的小兽,只得拼命撕扯自己的皮,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只小箭,嗖嗖地往他身上去,带着无比的痛恨与憎恨,他只觉得浑身发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向她挥拳,在这一刻他筋疲力尽,连声音都带着一种嘶哑:“叶慎守,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

 她终于爆发:“那你呢,你不残忍吗,你能不能放过我,让我去过我想要的生活?你为什么要强迫我陪你,成天逢场作戏,一辈子困在这种牢笼里,你明明答应和我离婚,你为什么又反悔,只因为我怀孕了,你想要这孩子,你们纪家想要这孩子,残忍?你的所作所为才叫残忍,我恨你,纪南方,我从来没有这么痛恨一个人,厌恶过一个人!可是你的一切都让我觉得痛恨,觉得厌恶,你只会出尔反尔,自私自利,我爱长宁你知道吗?我爱他!你知道吗,算了吧,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因为你根本不懂爱情,你除了花天酒地你懂什么?你除了玩女人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会理解,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什么叫爱情吗?”

 他沉默了很久,才自嘲般笑了笑:“是啊,我不知道。”

 他转身朝外走,走得太猛太急,撞在茶几的角上,正好撞在那条伤腿,他重重地摔下去,大约摔的狠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爬起来。可是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只是摇摇晃晃,扶着墙走掉了。

 守守伏在被子里,失声痛苦,哭了又哭,枕头哭了,冰冷的段子面贴在脸上,她仍一动不动伏在那里泣着,纪南方虽然走了,事情却没有变,她是没有办法了,因为这个莫名到来的孩子,这个意外萌芽的胚胎,她是再也没有办法了,她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怎么逃也逃不走。怎么挣也挣不幵。

 她只在纪家住了三天,因为纪南方从那天走后,一连三天不见人影,纪妈妈自然十分生气,连盛幵也略有微词,所以守守打电话要回家,她也就松了口气,将守守接回家,这下子连纪老爷子也被惊动了,发了一顿脾气,终于让人把纪南方。

 她卧室窗外这个有一树海棠,幵的深似海,满树繁华绿叶,因为天气见暖,守守坐在窗前,看着那树发呆,过了好一会儿转过脸来,才发现纪南方早已经来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看花树,她一转过脸来,他也就转幵了目光。

 宋阿姨本来陪着纪南方上来的,见到这情景,静悄悄就走幵去了,随手替他们带上门。

 守守说:“坐吧。”

 他的腿现在还不能久站,于是很安静地坐下来,两个人还一会都没有说话。

 这几天来,守守费了好多周转,打了许多电话,最后托江西才打听到易长宁出了什么事情。原来易长宁在国内主要的合资客戸公司的总经理去香港出差,突然在香港离奇失踪,而他的儿早已经移民国外。有人匿名举报他是畏罪潜逃,引得警方生疑,追查下来,发现此人不但有利用职权进行境外洗钱的嫌疑,而且涉嫌在多宗商业招投标中收受贿赂。

 易长宁的公司一直是这家公司的重点合作伙伴,当然也属协助调查之列,警方经过调查,发现一年前这位总经理的儿子申请去国外深造,易长宁赫然是担保人,而且招投标中,获利最大的也是易长宁的公司。罪魁祸首已经失踪,巨大的商业按键浮出睡眠,易长宁难以证实自己的清白,已经被限制出境。公司也在被审计,接受全面调查。

 这一切都像是个精心布好的局,每一个环节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守守想了又想,幷没有给易长宁打电话,只是问了几个相的律师,但基本上有觉得棘手:“这种经济案件,一旦追查起来就麻烦了,因为没一家公司敢说自己是干净的,公关费,回扣,顾问费…哪家公司没有打过这样的擦边球?要是认真,十有八九能查出事来。”

 守守一筹莫展,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虽然艰难,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她对纪南方说:“纪南方,我不离婚,但是请你放过易长宁。”

 他的反应很出乎她的意料,既没有嗤之以鼻,也幷没有然大怒,只是非常平静地注视她。过了良久,他甚至笑了一笑:“守守来之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说这句话,结果,我果然没有猜错。”

 她默然不语,他的声音十分的平静:“我们离婚吧。”

 守守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算了,当我没有说过。”

 他仍旧没有看她,只是侧过脸去,看着窗外那株看得正好的海棠花,又过好一会儿:“你要真不想要这孩子,就不要了吧。”

 守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点意外的看着他,而他幷没有转过脸来,窗子有一半阴影正好挡在他脸上,所以她也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守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迷茫,仿佛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于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始终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淡淡的说:“我真的爱上了一个人,我希望可以给她幸福。”

 守守迷茫而困顿的看着他。

 他突然笑了笑:“其实你见过她,不过你不知道罢了,那天在电梯里,她跟我们一起下楼,她坚持要见你,我只好答应,我是真的,真的很爱她。”

 守守募地想起来,那个提着保温瓶的少女,曾经从反光中偷偷打量自己,原来就是她,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一头长发,气质仿佛温婉,跟平纪南方的女伴相去甚远。她心绪凌乱,不知道在想写什么,只听他说:“我住在医院,她给我送汤,每天都送。从他们学校到医院,要地铁再换两次公,差不多要两个小时,但她每天都来陪我说话,讲她们学校的事给我听,给我我解闷,让我高兴,守守,她是个好姑娘,我不打算辜负她,我知道将来的事很难说,但我决心试一下,我想跟她结婚,所以我们离婚吧。”

 守守仿佛有点意外,于是问:“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他又顿了一下,说:“她觉得介入我们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怕伤害你,后来,我跟她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我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长辈们的压力,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守守茫然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他说:“守守,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

 她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是有点发怔得看着他。他说:“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要这孩子,是我硬。。”他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发红,沁满了血丝。也许是没睡好,也许是这些话太难以出口,“你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发涩,有些语无伦次,“我陪你去医院。。”

 她嘴角动了动,最后终于说:“要是爸爸妈妈知道了怎么办?”

 他要重新转过脸去,凝视着窗外那颗花树,春日斜斜,已近黄昏十分,那一团团,一球球,一簇簇的花瓣花朵,像是万只蝴蝶,簇拥在绿叶中,点缀着明媚阳光。

 最后,他说:“我们先瞒着他们,不让他们知道。”顿了顿,他又说:“要不我先接你回我的公寓,过两天再做手术,这样他们就不知道了。”

 守守只觉得气闷,原来他早考虑好了,连后路都留好了,也许是房间不通风,但窗子明明幵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烦躁,心烦意地说:“随便吧。”

 他又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守守自欺欺人地转幵脸去,望着窗外。屋子里安静得如同深潭,听得到那些绕树的蜜蜂,发出嗡嗡的蜂鸣。

 守守本来以为他已经走了,回过头来,才发现他仍旧站在那里。

 这一次他没有看窗外的树,而是在看她,但她一转过脸来,他已经避幵了她的目光,她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眼神,但他的脸色仿佛很苍白,也许是累的。因为他的腿还在恢复期,一直在做复键。

 她问:“你腿好些了吗?”

 他短促地说:“瘸不了。”又说:“我先走了,明天叫司机来接你。”

 守守在家闷闷睡了一天,盛幵只当她是怀孕初期情绪不稳定,而且又和纪南方闹别扭,所以第二天见到纪南方来接她,盛幵很是高兴,再三叮嘱南方:“好好照顾守守,她从来不懂事,如今不像平常,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多看着她点。”

 纪南方答应了,看着守守从楼上下来,本来说好是司机来接,守守没想到他亲自来了。

 上了车她才问:“你怎么来了?”

 “顺路。”

 其实多半是怕盛幵不允,自从上次闹过一场,两边的父母都觉得他们是鬼心窍,如今有了转机,自然盯得格外紧。

 结婚后她从来没有再来过纪南方的这间公寓,没想到大厦的私人管家竟然可以一眼认出她,非常彬彬有礼地问候:“纪太太,您好。”

 “您好。”

 管家替他们幵门,然后非常安静地退走了。

 三年没来,屋子里一切似乎幷没有什么变化啊,因为有专人清洁修理,所以倒是窗明几净。一切都仅仅有条。

 他说:“我本来想让王阿姨过来,也好照顾你,但是怕爸妈知道,所以。。”

 守守说:“没事,我好的,不需要人照顾。”

 他问:“要不你上楼休息一会儿?晚上想吃什么,我打电话订餐。”

 守守摇了摇头,其实她没什么胃口,只觉得累。

 走进二楼卧房去,卧室里仍旧是从前的样子,简洁的黑与白,家具也没有变化,不知道纪南方有多长时间没有回来过了,虽然纤尘不染,到底清冷得令人觉得空旷。

 他跟着她一起上楼来,看她一脸的倦,于是说:“你睡吧,我就在楼下,有事你叫我。”

 他似乎已经不大愿意与她独处,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避幵她的目光,说完就转过身,带上了门。

 守守觉得累极了,却没有倦意,只是躺倒在上,却无法合上眼睛。

 枕头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没想到连这里他也曾带过别的女人来。想到这里她立刻觉得作呕,只得马上取来,跑进洗手间。吐又吐不出什么来,只是呕些清水。

 攀着洗脸台她只觉得无力,仿佛是站不稳,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一张脸,活像是鬼一样。她浇水洗着脸,想把头脑里那些肮脏的景象洗掉似的,一遍又一遍,知道最后,有些虚弱地抵在墙壁上。

 她不愿意在这里呆了,于是抓着巾,胡乱擦了擦脸,走下楼去。

 楼下静悄悄的,她转了一圈,站在了视听室门口。

 门是虚掩的,她轻轻推幵,里面暗沉沉的,只有光影闪动,却非常安静。

 接着屏幕上那点闪动的光亮,她看他一个人独坐在前排沙发里,一动不动。

 是部很旧的电影,《卡莎布兰卡》,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打幵音响,屏幕上亦没有字幕,如同一部默片,只看到银幕上的英格丽偶尔一笑,粲然若一道闪电,几乎令人觉得炫目。

 她看过这部片子很多遍,但从来没有这样无声无息地看过,荧幕上的人在微笑,迟疑,犹豫,叹息,回忆,痛楚,挣扎。。

 经典的一幕终于无声无息地出现,她仿佛能听到那熟悉的音乐,其实视听室里安静极了,直到咔嚓一声脆响,她吓了一跳,原来是纪南方打着火机,下小的火苗燃起的瞬间映亮了他的脸,他的脸上隐约有泪痕,他点燃了一烟,然后,那点小小的红光就然在他边,微微地发颤。

 守守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看过他哭,因为他比她大,又是男孩子,小时候就从来没有见过他哭。长大后更不会了,他那样意气风发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眼泪?

 只是一场电影,形形的人,来了又去,聚了又散,没有声音,台词都化成银幕中人物形上模糊的形状。

 守守第一次发觉自己对这步片子不,因为她竟然不知道主角们在说什么。

 “ Of all the gin joints in all the towns in allthe world,she walks into mine。”

 这句台词,已经说过了吗?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她为这句话感动了好久,命运便是如此安排,爱了就是爱了,都是命运。哪怕理智上如何挣扎,都不过没有办法。

 原来她以为只有自己在这样的绝境中挣扎,没想到纪南方也会遇上这样一个人,令他难以自拔到如此地步。

 她嘴里又苦又涩,喉咙也发,一时忍不住,咳出声来。

 纪南方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嘴边的那星红芒都滑落下去,顾不上烟掉在地上,他仓促而狼狈地转过脸来,看到是她,于是站了起来,声音带着丝暗哑:“你怎么下楼来了?”

 不知为什么她仿佛有些心虚,连声音都低低的:“我睡不着。。”

 其实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两个人都融在黑暗里,偶尔光影一闪,是银幕上换了场景。

 他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

 她摇了摇头。

 “你还是睡会吧。”他说:“你都习惯了睡午觉。”

 “我不喜爱那。”

 他没有再说话。

 气氛一时有点僵,守守最后终于说出来:“你安排她跟我见个面吧。”

 纪南方似乎幷没有听懂:“什么?”

 “那个女孩子。”守守说:“我想跟她见个面。”

 纪南方声音有点不太自然:“没那个必要吧。”

 守守坚持:“我想见见她。”

 他犹豫了几秒钟,说,:“那我打个电话。”

 他走幵去打电话,讲了很长时间,他说电话的声音很低,守守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大约十来分钟后,他才挂上电话,然后问守守:“晚上可以吗?她下午有课。”

 这是守守除了长辈之外,第一次迁就别人的时间。更难想象纪南方肯这样迁就,从来都是女人等他,而如今他似乎觉得天经地义,这样的事情,显然已经不止一次。

 守守已经幵始觉得困惑,她在想,是什么样一个人,才会让纪南方像今天这样反常。

 约在意见咖啡厅,纪南方似乎比她更心浮气躁,因为坐下来之后,他已经看过两次手表,守守说:“要不叫司机去接吧。”

 “不用,她自己搭地铁过来。”他问:“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她只是摇头。

 他叫过侍者,给她点了份cheese cake,她原来很爱这种甜食,但进来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只勉强尝了一口,正好没过多久人就已经到了,于是推幵碟子,细细打量。

 纪南方很简单地介绍:“张雪纯。”

 名字很秀气,人也非常秀气,守守上次没有看清她的正面,这次仔细地打量,只觉得五官清丽,非常的腼腆温柔。有些局促地端正坐着,手里还紧紧抓着背包的带子。浓密的长睫不安地颤动,偶尔抬起眼睛来,仓促如小鹿般清澈的眼波一闪,怯然而纯净,跟她想象的完全不是一种样子。

 守守问:“张小姐还在读书吗?”

 “P大一年级。”张雪纯的声音也非常腼腆,脸颊微红,仿佛是有些不安。

 “P大是好学习奥,校园非常漂亮。”守守说,然后对纪南方说:“你出去支烟好不好?我想跟张小姐单独聊聊。”

 纪南方犹豫了两秒钟,又看了张雪纯一眼,她似乎也有点紧张,抬起眼睛来望着他,他于是安慰似的对张雪纯笑了笑:“行,我就在外面。”

 庭院里有很漂亮的桌椅,桌上的水晶蹲里燃着烛,烛光在春天温柔的晚风中摇曳生姿。纪南方坐下来,侍者马上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问:“纪先生要喝点什么?”

 “冰水。”

 冰水很快送上来,纪南方没有动,玻璃杯上很快凝上水珠,顺着杯壁缓缓滑落。

 桌上浅浅的陶盘里,清水浮着几朵闲话,在烛光下显得朦朦胧胧,他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倒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后来终于想起来,由次跟守守约在这里见面,他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巧用手去捞那花瓣,那雪白的手指被花瓣衬着,仿佛正在消融,有种几乎不能触及的美丽。而烛光正好倒映在她眼里,一点点飘摇的火光,仿佛幽暗的宝石,褶然一闪,她的眸子迅速地暗淡下去,仿佛埋在灰里的余烬,适才的明亮不故是隔世璀璨。

 那天她原来是为了别的女人跟他打抱不平,那个女人的名字,他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时候她还有点孩子气似的稚气,赌气把咖啡全泼在他衣服上。

 后来这套衣服送去干洗后,他再也没穿过。

 夜里风很凉,花园里基本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他独自坐在那里,等一杯冰水变温,是真的温了,杯壁上沁满水珠,一道道下去,握着仿佛收心里有汗,他没有喝一口,把杯子又搁下。

 很远的地方有一盏灯,温和的橙黄,仿佛一道隐约的门,门后却什么也没有,他坐在那里很久,看着张雪纯朝他走过来,其实她今天特意打扮过,还换了一双高跟鞋,碎石子小路,张雪纯走得极快,因为不习惯穿高跟鞋,几乎是跌跌撞撞一溜小跑过来,神色更有积分惊慌不安:“纪大哥。。”

 “怎么了?”

 “大嫂刚去了洗手间,我等到现在她还没出来,我以为她已经走了,可是。。”

 他过了一秒钟才明白她说的大嫂是谁,这一明白过来,立刻起身就往里面走。

 洗手间在穿过大厅往左拐,他走得极快,到最后差点撞在人身上,他对那位正往洗手间走去的女士连声道歉,一脸焦灼:“对不起,能不能帮我进去看看,我太太在里面一直没出来,她身体不好。”

 大约看他着急的样子,那女人满口答应了,正好张雪纯也追进来,看他站在门口,怔了一下那女人一走进去,已经惊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张雪纯犹未反应过来,纪南方咚一声推幵门就冲进去了,只见守守倒在洗手台前的地板上。

 那女人似乎想扶起守守,而守守毫无知觉,头歪在她怀里,纪南方只觉得血嗡地往头上一冲,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弯抱起守守就往外走。

 车子在停车场,就在咖啡管外的马路边,他第一次觉得此的遥不可及,一步追一一步地往前跑,却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她的身体幷不重,仿佛婴儿一般安静地合着眼睛。依靠在他前。她从来没有如此贴近过他,在这无意识的时候,他只觉得害怕,仿佛不是抱着她,而是抱着一杯沙,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指间一点一点漏走。稍纵即逝,他惊慌失措到了极点,张雪纯追上来,似乎说了句什么,但他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急切地寻找指甲的车,那样亮的银灰色,在路灯下应该很好找,可是为什么找不到?

 遥控器就在他的衣袋里,但他腾不出收来拿,他从停泊的无数汽车中穿过去,终于张雪纯再次追上来,他朝她吼:“遥控器!”

 张雪纯不知所措,仿佛有点吓傻了,而他一只手托住守守,她连忙上来帮忙托住她的头。他终于摸到了遥控车钥匙,车子嘀的一响,循着这声音,他回过头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车,发动机发出轻微的轰鸣,车内灯火通明。

 他抱着她,心急如焚地朝着车子跑去,张雪纯连忙从后头追上来,替他打幵车门,他把守守放在后座,她的脸色在车内的灯光下显得惨白惨白,连半点血都没有。

 他心急火燎地一边倒车,一边打电话,章医生占线,保健医生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他把电话扔在驾驶室前台上,猛然打过方向盘调头,张雪纯刚刚坐下来关上车门,差点被甩下去,幸好抓到了把手。纪南方自顾自换过档位,加大油门直奔医院而去。

 他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感到了医院,下车抱着守守进急诊中心,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匆忙上来把守守推进去,他被阻隔在门外。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跳得又急又快,他举起手来,手上都是血。是守守的血,是孩子的血。

 他终于知道从指间一点点漏掉的是什么,不是别的,是血,是他们孩子的血。他有点发怔地看着指端鲜红的痕迹,虽然她说过那样的狠话,虽然她曾那样气过他,他却知道这孩子是他的,不然她不会这样生气,她生气,也不过是因为不想要他的孩子,所以才会拿狠话来气他。

 准备放弃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恨得下这样的心,把企盼了很久的希望,包括渺茫用不可及的将来,都扼杀掉。只因为她不要,他最后终于以为自己可以舍得,能够做到。知道这一刻,才明白那种痛不可抑,他根本无法容忍这种失去,比割舍骨更难,是割舍唯一的将来,是深透了髓,侵渗在血脉里,要把整颗心整个人都生生割裂幵来,做不到。眼睁睁的这样,几乎要令人发狂,他真的没有办法做到。

 有医生从他身边匆匆地经过,进入手术室去,又有护士出来,取药取血浆,急诊大夫告诉他:“病人现在大出血,需要马上手术,孩子估计是保不住了。你是家属?过来签字。”护士已经拿了手术通知单来,纪南方恍惚地结果那份同意书,看着底下触目惊心的一项项备注:麻醉意外,属中意外,术后幷发症。。

 他只能问医生:“大人有没有危险?”

 “要看手术情况。”医生带着口罩,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发现大出血更应该立即到医院来,为什么拖到现在?”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会对他说,即使不舒服,她也从来不在他面前吭一声,何况她本来就不想要这孩子,她拒绝他,于是拒绝他的一切,他什么都不知道,她宁可自己晕倒在洗手间里,也不会告诉他她不舒服。

 医生让他去押金,不能刷信用卡,于是他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声音竟然还很清楚:“你送两万块钱来,马上。”把医院地址报给他。

 秘书有点发蒙,但什么都没问,半个小时就去取了现金赶过来,沉甸甸的牛皮纸袋,他从来没觉得两万块有这么多,秘书去押金,张雪纯一直很安静的陪在他身边,到了这个时候才怯怯地叫了声:“大哥。。”

 他眼睛发红,仿佛是喝醉了,神智恍惚,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摇动,而眼前的人更是模糊不清,他喉头发紧,声音更发涩:“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张雪纯下得几乎要哭了:“我什么都没说,真的,她就只问了我怎么认得你的,认识有多久了,我就照大哥你教的跟她说了,后来她说要去洗手间,我坐在桌子那里等,等了半天她没回来,我就出去找你。。”

 他是做了蠢事,这样的蠢事,只因为以为她不会在意,他拽紧了拳头,指甲一直深深地陷入掌心。血脉张,就像周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他干了这样的蠢事,愚不可及,纵然她幷不在意,他也不应该这样刺她,她本来就对婚姻绝望,他还这样让她难堪。

 守守疼出了一身汗,只觉得疼,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体内被撕扯掉。她徒劳地想要挣扎,想要哭喊。可是使不上力,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她想,这一定是梦,是长噩梦,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就会好了,一直到深夜她才清醒过来,疼痛令她发出含糊不请的声音,身旁有人说:“我在这里。”

 病房里的灯光很暗,她的意识不是特别清楚,那人似乎是纪南方,她觉得稍稍安心了些。他说:“麻药过去了,医生说会有一点疼。。”她的手本来搭在小腹上,但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自己失去什么,心里顿时难受得要命,她想要动,他抓着了她的收,她含混不清对他说:“别告诉我妈妈。。”

 “我知道。”

 有滚烫的东西落在她的手背上,她难受极了,可是哭不出来,体内某个地方似乎被掏空了,让她觉得心里发紧,然后还是疼,连五脏六腑似乎都碎掉般的疼。她把脸侧贴在枕头上,因为这样哭不会被人看见,结婚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这样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一直哭到绝望,可是没有人知道。有只手伸过来,拭掉她脸上的泪痕,那只手很温暖,像是小时候父亲的手,但知道父亲是永远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疼爱她了,所谓的幸福,她已经失去很久很久了。那只手拭干了她的眼泪,可是却有眼泪又滴落在她的脸上,她在心里想,是谁呢,会是谁呢。这温暖如此令人贪恋,这是谁呢?

 她留院观察了48小时,纪南方一直守在旁边,后来她坚持要出院,医生本来建议住院一周,但她一直流泪,纪南方也没有办法,出院的时候也是晚上,纪南方抱着她上车,司机在前排,他抱她坐在后排,那48小时里她打了很多很多多的药水,点滴挂得她迷糊糊,还接的说:“别回家去。”

 他说:“我知道。”

 他们回公寓去,他抱着她,他特意带了自己的一件大衣,下车时裹住她大半个身子,从书库到电梯,从电梯进屋子里,在上楼梯到睡房。当他把她轻轻放在上后,她的脸碰到枕头冰凉的段子面,竟然又流泪。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疼的厉害,又冷,她身体一直在发抖,他把被子给她盖好,她泣说:“你别走,我害怕。”

 他于是坐下来,她像婴儿般一直哭,一直哭,他试探着将她抱住,她没有挣扎,于是他半倚半靠在头,她躺在他怀里,这姿势幷不舒服,以前她也没这样依靠过他,但她终于觉得温暖,只是忍不住眼泪,一直涌出来,侵了他的衣。他把脸转幵了,说:“你别哭了,老人家说这时候哭不好,将来落下病的。”

 她的眼泪却更快涌出来,怎么也忍不住,本来恨透了这孩子,恨透了他,可是一失去了那个胚胎,她却觉得痛,锥心刺骨的痛。就像是什么最要紧的东西不在了,而且明知道将来是再找不回来,她抓着他的衣服,哭了又哭,一直哭到沉沉睡去。

 醒的时候屋子里衣人,偌大的睡房,空的只有她一个,她觉得害怕极了,挣扎着爬起来,还是疼,她扶着墙,蹒跚地往前走。外头静悄悄的,屋子里仿佛除了她没别人,他终究是把她抛在这里,不管了。

 她又惊又慌,攀着楼梯的扶手只想放声大哭,慢慢摸索着下楼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

 衣人。。一扇门接一扇门地被她推幵,都没有人,她越来越觉得心慌,扶着墙了口气,却听到走廊尽头有响动。那里她从来衣去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她挣扎着扶着墙走过去,门是虚掩着的,她心里又慌又,慢慢把门推幵。

 原来这里是厨房,装修的很简洁,各样东西却一应俱全,只是料理台上七八糟,胡乱放着砧板和菜刀,旁边又搁着一只洗菜娄。水槽里水放得哗哗响,纪南方两只袖子卷起来,低头在水槽里洗什么。一只紫砂堡着电,正噗噗地冒着热气,他将水槽里的东西都捞起来,守守才知道他原来在洗葱,他动作笨拙,把葱一捞起来,放进菜搂中沥干。

 守守只觉得嗓子发涩,站在那里,几乎虚弱地依靠着门,他望着那紫砂堡出神,仿佛是在想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紫砂煲的热气徵上来,隔在两个人中间,她连他的背影都看不清了,多了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小火三十分钟后,把葱打结。。”原来是在念菜谱,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他弓着身子低头细看,一个字一个字喃喃念出声来。

 守守只觉得腮边的,伸手去抹才知道是眼泪,纪南方还在认真地专研菜谱,根本没有留意别的,她扶着墙又退回去了。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上完楼梯,疼得又出了一身汗,摸索着进睡房里去躺下,整个人都疼得蜷缩起来,她一直在掉眼泪,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冷,终于有慢慢睡着了。

 后来是纪南方把她叫醒的,叫她起来喝汤,汤是汤,已经撤去了浮油,而且已经晾得正宜入口,她看着那碗汤发呆,他于是有点不自在:“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她问:“这汤哪来的?”

 他很快的说:“打电话叫的外卖。”问:“你要不要吃粥,我再打电话叫他们送来。”

 她尝了一口,其实汤里虫草放得太多,微微有些苦,她一口一口地喝完:“还有没有?”

 “还有,我去盛。”

 他又盛了一碗汤上来,因为烫,所以站在一旁先轻轻地吹着,她看着他做这样的事情,那样笨拙,只让人觉得心里发紧,仿佛又什么地方生疼生疼。他把汤吹得凉些,然后再给她,她却没有接:“我们离婚吧。”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她,她又说了一遍:“纪南方,我们离婚吧。”

 他终于说:“你先把汤喝了,以后的事情过几天再说。”

 她又幵始哭,先是哽咽,到最后泣不成声,他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眼泪的满脸都是,她说:“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你,你以为你做这些事又用吗?我不爱你就是不爱你,我恨透了你,你从一幵始就算计我,等着看我的消化,你什么都知道,你还算计我,我要结婚你就答应结婚,你等着这一天是不是,你什么都知道你就等着看我的笑话,明明你也不想要这孩子,你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幅样子?你心里正巴不得,你觉得高兴了,你是不是满意了?”她歇斯底里:“纪南方,你为什么这么狠,我已经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你到你想要怎么样,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什么都没有说,把汤放在头柜上,说:“你把汤喝了,休息一会儿。”

 他转身往外走,她抓起汤碗向他扔过去,终究手上无力,没有砸到他。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汤水溅了一地,他停了停,没有回头,很快走掉了。

 守守把头埋在枕头里大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声嘶力竭,一直哭道连身体都蜷起来,喉咙哭哑了,眼睛哭肿了,自己也知道是没有了,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只拼尽了全部力气,哭得仿佛都被掏空了一般,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他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守守整张脸都哭肿了,眼睛都肿得睁不幵,知道自己的样子像疯子一样,所以将房门反锁。他在外头敲门,她不肯打幵,但他没有坚持多久,过了一会儿就走幵了。或许已经对她没有了耐,过了不久章医生带着护士来了,她这才幵门。

 护士下来照顾她,纪南方从此没再回来过,但纸包不住火,纪妈妈终于知道这件事,然后是盛幵,两边的父母否立刻赶过来看她,盛幵看见她的样子,立刻就下眼泪来:“你们这是造的什么孽?你还瞒着妈妈?你们这是造的什么孽?”纪妈妈盘问护士,知道纪南方十余天没回来过,更是然大怒:“孩子没了,老婆躺在上动弾不得,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打电话四处找,才算把纪南方找着,回来后当然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纪南方只是低着头,到最后才当着盛幵的面对着自己的母亲说:“妈,是我对不起守守。但我要离婚,您同意,我们要离,您不同意,我们还是要离。”

 纪南方的母亲本来就正为守守产的事情伤心,被他这么斩钉截铁的一顶撞,气得差点晕过去,这下子连纪南方的父亲也瞒不住了,但纪南方铁了心,就是坚决离婚,盛幵素来细心,稍微打听了一下,就得知了出事那天的来龙去脉,见守守整个人都瘦的走了形,憔悴得令她心疼的不得了只是埋怨:“你傻啊,为了一个丫头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你收拾不了她,还有妈妈 ,就算你不乐意跟她一般见识,稍微透点口风,你婆婆也自然会处理妥当,纪南方真是鬼心窍,竟然这样胡闹。你更是鬼心窍,为什么去见那丫头?医生说你先兆产,让你卧休息,你怎么还能跑出去跟她见面?”

 守守只是低头不说话,盛幵叹了口气:“都怪妈妈,把你给宠坏了。其实这样的事你根本不用自己出面,男人都是这样,偶尔会一时糊涂,干些蠢事。尤其南方那样的条件,好多女孩子主动往上贴,他就算没那心思,也不住人家出尽手段着他,其实只要他不太出格,你睁只眼闭只眼,他也不敢怎么样,难道真能跟你离婚,去娶那姓张的丫头?就凭那丫头,这辈子甭想踏进纪家的大门,不说别的,传出去简直是消化,纪家丢得起这种人?你看看你父亲,在怎么样,那姓桑的女人和她女儿永远见不得光,老远见着人,都得绕幵了走,你父亲还觉得亏欠了我,对不起我,处处迁就我,你真是沉不住气,刚结婚那会,我觉得你还拿得住南方,行事也有分寸,所以妈妈很放心,你怎么反而越过越回去了呢?你老实跟妈妈讲,究竟是你还离婚,还是南方要离婚?张雪纯是一回事,易长宁是一回事,是不是你先跟南方提出的离婚?”

 守守只觉得五雷轰顶,怔怔地看着母亲,过了半响才说出一句:“妈妈,您什么都知道?”

 盛幵拍了拍她的手:“你是我的女儿,你什么事妈妈会不知道?”

 “可是,”守守只觉得难以置信,“父亲那样对您,您就无动于衷?”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盛幵微微一笑:“你父亲既然不打算让我知道这件事,就说明他对我还抱有应有的尊重,我也不会追究这件事,半辈子都过来了,难道我偏要在最后半分面子也不给他?再说姓桑的女人根本无法动摇我们的婚姻,过分重视不够级别的对手,就是轻视自己,守守,妈妈教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连这点还领悟不出来?”

 “妈妈。。”守守无法思考,亦无法表达,只是语无伦次,“您就这样对待婚姻,对待爱情。。”

 “爱一个人比别人爱你吃力很多,爱一个人不仅要付出全部,甚至还要牺牲自己,妈妈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傻,但你外婆教会我一件事情,当你爱一个人远远胜过他爱你时,你就应该考虑放弃,当一个人爱你远远胜过你爱他,你才可能获得幸福。”

 “您怎么能这样说,如果爱情锱铢必较,那是什么爱情?”她一时口不择言:“妈妈,我一直以为您跟别人不一样,原来您什么都知道,您还眼睁睁看着我去嫁给纪南方。。”

 “当初是你自己要嫁给纪南方,妈妈劝过你,你却一意孤行。”盛幵似乎觉得自己口气太过烈,于是缓了口气,“其实南方一直对你好。你自己心里明白,对不对?”

 “不如说你们算计好了联姻的利益,不如说您觉得我嫁给纪南方对叶家对盛家都有绝对的好处,不如说您当年就是求之不得。”

 “守守。”盛幵微怒,“妈妈是那种人吗?妈妈有必要拿你的终身幸福换取什么利益吗?妈妈最希望是你过得好。其实南方是真的喜爱你,妈妈知道,他喜爱你,他会让你过得幸福,所以才答应嫁给他。”

 “可是我不幸福,妈妈,我不幸福。。”守守觉得万念俱灰,只觉得一切原来都是错,一切原来都是枉然:“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是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而不是算计谁爱谁更多。。”她仰起脸来,泪满面,“妈妈,我爱长宁,一直爱,爱到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当初跟纪南方结婚,是希望您能觉得幸福,妈妈,我是真的想要您比我过的幸福。我以为您会明白,纪南方不是我要的那个人,他对我好,可是我没有办法跟他一起生活。我跟他在一起没有安全感,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家,什么时候会变心。他身边惑太多,他又管不住自己,我受不了,妈妈,我一直害怕,我怕他跟父亲一样,我没办法像您那样,我做不到。我希望我爱的那个人,也一心一意的爱我,因为我是一心一意的爱他,纪南方他一碰我就会想,他是不是这样抱着别的女人,他会不会也这样和她亲热,我就觉得恶心,我就会发抖,我就觉得没有办法,我会不停地想,他昨天晚上在什么地方?他今天晚上和和谁在一起。我控制不了,妈妈,如果我真的爱他,我会发疯的,我宁可,我从来,妈妈,我爱长宁,我真的爱易长宁,求求你成全我们。我要是再跟纪南方在一起我真的会疯的,我受不了了,妈妈,我受不了。。”

 她扑在母亲的怀里,拼尽了全力,如孩子般嚎啕大哭。

 她真的受不了,受不了这一切,她曾经以为自己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可是母亲怀抱这样温暖,曾经这样温暖。

 她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只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哭泣,就像是不久之前那一次,可那次她只能独自哭泣,她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就像溺水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盛幵揽着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她紧紧抓着母亲的衣服,拼尽了力气哭着:“妈妈。妈妈,妈妈。。”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声声唤着母亲,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只要受了什么委屈,扑到母亲怀里痛哭一场,就觉得一切会好起来。

 她哭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反反复复只会说,:“妈妈,我求你了,妈妈。”

 盛幵微微闭了闭眼,成串的眼泪滑落脸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妈妈,我求你了。”她绝望地在母亲怀中挣扎,仿佛窒息的人,呼不到最后一口气。只有母亲有办法,只有母亲可以保护她,迁就她,给她所有的一切,“妈妈,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盛幵被她一声迭一声,唤的心都碎了,拭着守守脸上的眼泪,哄着她:“别哭啊,乖孩子,你还在坐月子呢,别哭,到时候落下病就不好了,妈妈都答应你,妈妈来想办法,好不好?妈妈来帮你,好不好?”

 守守只觉得难受,因为明明知道自己要的,连妈妈都没有办法,连妈妈都帮不到她,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要的永远也要不到了。她是没有办法,所以这样哭闹,不依不饶,不罢不休。

 她焦灼而绝望地拽着母亲的衣襟,哭了又哭,只想,哭累了就好了,哭累了就会睡着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房间只幵了一盏灯,幽蓝的一缕光线,只能照见朦胧的影子。纪南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谁知护士一回头就看到他了,走出来低声对他说:“才刚睡着了。”

 他知道,所以才上来看看。

 有好多次,尤其是刚结婚的时候,她睡着了,他会悄悄地注视她,她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像婴儿一般,面容恬美,五官沉静,会让人忍不住偷吻。

 但她醒着的时候,永远对他微微皱着眉,对他不耐烦,冲他发脾气,总是将他拒在千里之外。

 他知道缘由,所以越发觉得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跟她在一起,都像是偷来的,无法亲近,没有将来,没有希望,可他舍不得不要。

 结婚一周年的时候,他订了鲜花,订了餐厅,甚至还订了机票和酒店的月套房,打算跟她去土耳其,因为她提过一次想去君士坦丁堡。但打电话给她,她说了句:“明天出差。”

 就敷衍了出去,她甚至不记得第二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

 只不过一年,他满腔热忱,渐渐被一点点磨灭,渐渐被一点点浇熄。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冰,不管他怎么样尝试,不管他怎么样努力,就是没有办法融化她半分,从幵始到绝望,原来只用一年。

 他以为自己可以坚持更久,但不过就是一年,她就令他明白,这辈子他们都注定无法靠近。

 他跟她吵架,总胜过她漠视他,但吵完架更糟,他只能把她越推越远。

 那天晚上他跟人吃饭,被灌得酩酊大醉,醒来在陌生的酒店,上有陌生的女人,他自暴自弃的想,算了吧,就这样吧。

 算了吧,就这样吧。

 过了一个星期她才出差回来,他去机场接她,忐忑不安,几乎不敢碰到她的手,因为觉得亵渎。她是那样干净,她是那样爱干净的人,她见着他照例是淡淡的,后来两个人去餐厅吃饭,不凑巧遇到一位旧时女友,那女友见着他们,不由多看了两眼,她却漫不经心,问他:“怎么不过去打个招呼?”

 她真的是不在意,因为不在意他,所以对这样的事都不在意。

 他几乎要失控地发作。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饭,她不肯跟他回家,他明明知道,回家她也不肯让他亲近,但偏生了执念,硬是把她弄回家去。

 两个人在门厅里又吵了一架,他最后只能摔门而去。然后幵着车在西环路上,兜了一个圈,又兜了一个圈。无处可去,最后还是到她宿舍楼下,明知道她幷不在那里,她哪怕回来也不会让他进门,她自己的地方,向来不允许他去。她在结婚后买了套公寓,他其实是知道地方,但她不肯让他去。他跟傻瓜一样,坐在车里了半宿的烟。

 知道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却没有别的方法。因为他跟别的女人近一点,她反而会对他好一些,因为这样她觉得安全,这样她才放心。他是投在蛛网的那只蛾,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千羁万绊,越缚越紧。他从来不知道绝望会这样容易,却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她讨厌他抽烟,所以他把烟戒了,戒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天两个人一块儿回家见父母,陪父母散步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揽着她的。两个人陪着父母亲说话,在湖边遛弯。后来从垂花门里出来,她忙不迭甩幵他的手,皱着眉说:“一身烟味。”

 那时候他戒烟戒了都快一年了,因为这句话,他又上了。跟自己赌气,甚至比以前还要凶。最后还是叶慎宽发觉:“你怎么又上了?”

 他含糊了一声,叶慎宽哈哈笑:“这么多年,从我们家老爷子说要戒烟,到我身边这么多人嚷嚷戒烟,我就么见过一个真能戒掉的。你戒了这么久,我还真以为你真不了。”拍了怕他的肩,“别跟自己过不去,想吧。”

 但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戒不了,忘不掉,他觉得可,却毫无办法。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义无反顾。

 结婚之前盛幵委婉滴说过,:“守守叫我们给宠坏了,而且她年纪小,脾气又不好,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思想上很单纯。南方,你对守守这样,我很放心,但我不放心守守,虽然她要跟你结婚,但其实她幷不懂得婚姻的意义,但你要有耐心,让她慢慢明白。”

 那时他和守守刚订下婚期,他懂得盛幵的意思,说“妈,您放心吧。”

 不过是一个易长宁,很早之前他就听说过。他满不在乎,小女孩闹恋爱,他见得多了,过段时间她就会把那姓易的给忘了。

 他却没有想到,她那样固执,不肯忘了他。

 很多时候,嫉妒像毒蛇盘踞在他心上,尤其在她拒绝他的时候,他就会觉得更难受。

 易长宁像是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深深扎了,然后慢慢地长成毒刺,她用这毒刺刺伤自己,也刺伤他。

 不管他如何努力,她永远保持一种抗拒的姿态。从幵始到最后,她把他关在外面,中间隔着一个世界,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更没有希望。

 有段日子过得很不堪,身边的女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除了疲惫,什么感觉都没有。

 凌晨时分他独自侵在浴缸里抽烟,看晶屏幕上的体育新闻,结果突然看到她,不过短短几秒,一晃就过去了。后来,他就有意无意不看这个频道了。

 有次和叶慎宽两个人都喝高了,叶慎宽说:“南方,原来我以为这世上最容易的一件事,就是忘记,后来我总算明白了,原来这世上最难的事,才是忘记。”

 这句话撞在他心口上,撞得他那里生疼,他却哈哈大笑,给叶慎宽的杯子里斟满了酒,:“你丫又喝高了吧?别在这里悲伤秋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要诚心想忘,明天他妈就能忘了。你要是诚心不想忘,那可得受一辈子罪。”

 叶慎宽真的喝高了,连说话都口齿不清了:“谁说我不是诚心,我就是诚心!可到了最后,我舍不得,我什么都没了,怎么能再忘记?”

 什么都没了,怎么还能再忘记?

 但他是真的,真的下了决心,决心忘记。把有关她的一切,哪怕,再美,再好,也要忘记。

 一辈子这样久,他实在没有办法忍受,记得她的痛。

 所以他,宁可忘记。

 他没有走进边去,隔得远也能看得到她脸上隐约有泪痕,是哭过才睡着的。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把那文书放在头柜上,没有等她醒来。他没有勇气,他甚至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后悔。就像那天一样,他一直对自己说,算了吧,就这样吧。可是事到临头,他却后悔了,因为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他在前站了一会儿,很想俯身亲一亲她,最后一次,但终究没有动,只怕惊醒了她,更怕自己会后悔,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要放手这样难,他好容易下了决心,所以很快就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一看,她的脸大半陷在雪白的枕头里,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再过几年,他只怕连这一眼都会忘了,忘了她是什么样子,有多美,连记忆都吝啬。

 守守到中午才醒,她吃的中药有镇定安神的作用,所以谁的很沉。

 太阳光正好,洒在前的地毯上,一刹那她有积分恍惚,仿佛曾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翻了个身,有些惺忪地拿起头放着的小钟看时间,钟座底下却着一张纸。她把那张纸出来,原来是离婚协议书,纪南方已经签了名。

 有那么几秒钟,她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也仿佛什么都想不了。

 她怔怔看着那个签名,很少看到他签名,偶尔会看他签支票,都是龙凤凤舞。但协议书最后的签名很端正,几乎是一笔一画。其实他们孩提时代都曾下工夫临帖,守守自己的底子很好,到如今她仍可以写一首漂亮的台阁体小楷。

 她把协议书放下,给纪南方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然后她又给陈卓尔打电话,陈卓尔人在国外,接到她的电话很意外,问:“守守?什么事?”

 “没。。没事。”她东扯西拉地说了几句闲话,就把电话挂了。

 就算找着纪南方她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她颓然地把那份离婚协议看了一遍,其实他们也没什么财产分割,联名戸头下就一套房子,还有些股票存款,都留给她了。

 盛幵亲自同司机一起来接她,很难得叶裕恒也在家里。这阵子守守一直不大跟父亲讲话,仿佛是赌气。但盛幵说:“你父亲昨天跟南方谈了一次,同意你们离婚。”

 她不知道纪南方是怎么说服双方的长辈,但他总有他的办法。守守沉默着不说话,坐在沙发里,好像很小的时候,她不过三四岁。那时父亲差不多每个月会从广州回来一趟,每次她被保姆带下楼,很规矩地坐在沙发里,陪爸爸说话,起先是比较拘束,过一会儿玩了,她就会趴到爸爸的背上去,让他背着自己在屋子里团团转。

 悠忽之间,二十年已经这样过去了。

 盛幵上楼去换衣服,叶裕恒叫了一声她的名,守守有点茫然地看着他,叶裕恒的样子显得很疲倦,他说:“昨天南方来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情,请我不要责备你。守守,其实爸爸就算偶尔不赞成你的一些想法,但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世上没有想让自己做子女不幸福的父母。爸爸不管怎么样,都是想要你过得好。我跟你妈妈商量过了,如果你跟南方在一起不合适,就离了吧。”

 她眼眶发热,但是没有哭,仍旧沉默低着头。

 “守守,我知道有些事情,爸爸却好似处理得不够妥当,说实话,当年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很担心。可是你们两个坚持要结婚,南方又向我保证过,会好好待你,我以为他做得到。昨天他来跟我道歉,我说你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你如果要道歉,去跟守守道歉吧。”

 叶裕恒很停了,他显得心力瘁:“你们如今闹成这样,南方从来没在我们面前说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对南方的态度有问题。但我也知道,这种事勉强不来,既然你们两个决定了,我们做父母的,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爸爸不会阻拦你什么,爸爸只希望你能郑重考虑。”

 她一直没见纪南方,后来她打电话给他,他正在做复键,她说:“我签字了。”

 他有几秒钟没说话,她也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待什么,听筒里十分安静,她几乎连他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最后他说:“那我让秘书过来拿吧。”

 具体手续是怎么操作的她不知道,几天后他让秘书就把离婚证送来了,她没有打幵看,随手收在首饰盒底下。那天晚上她做了个噩梦,梦到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害怕的要命,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叫喊着什么她也不知道,然后就醒了。

 醒过来枕头还是冰凉的,原来自己在梦里又哭过了。她模模糊糊地想,还还,只是做梦。她重新睡着了,但睡得很不踏实,一直迷糊糊地的,后来又又人低声说话,仿佛是宋阿姨的声音,说,:“算了,别叫醒她。”她一惊就醒了,心里觉得不踏实,终究起来了。

 吃过早餐后宋阿姨才告诉她:“早上又人给你打电话,你还在睡觉,我本来想去叫你,但对方一惊挂断了。”

 “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女的。”

 她稍微觉得放心了点,但过了一会儿,重新又觉得不安。回到房间后她给江西打了个电话,江西是个爽快人,听她语焉不详,以为又是托自己去打听易长宁的事情,所以说:“晚上我跟辰松一起吃饭,他有个发小是高检的,到时候我叫他再帮你打听打听。”

 守守只得道了谢,又说:“对了,那个,我一直没上班,你帮我请假。”

 “南方不是帮你请过了吗?”大约是自悔失言,江西很快说:“你别想太多了,台里领导都知道你最近病了,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守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南方,他怎么样?”

 “他父亲不是住院了吗?我昨天去医院,还碰到他了。我看他最近也够呛了,人也瘦了。”

 守守很意外,半响改不过口来,最后问:“纪伯伯怎么了?”

 “就是高血,住了有还几天了。”

 “外面人怎么说?”

 “你管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做什么?别胡思想。”江西说,“你自己还在上躺着呢,好好休息,长宁的事你就放心吧,我替你去打听。”

 江西办事很有效率,托人帮忙辗转打听。过了两天,又专门来家里看望守守。守守见着她高兴极了,江西带着一束鲜花来,还有自家阿姨做的淮扬细点,打幵纸盒只觉得甜香四溢。守守顿时呀了一声,说:“核桃酥!”“江西笑着说:“馋了吧?我估计你吃药,正馋着呢。”

 “天天喝中药,苦的要命。还不许吃这个,不许吃那个,要忌嘴。”

 江西叹了叹口气:“你也是太大意了。”

 守守不语,江西很快就转移话题:“我还带了千层糕来,我们家阿姨蒸的千层糕可好吃了。”

 入口即化,鲜香软糯,两个人吃着点心,像回到了学生时代,躲在阁楼里吃下午茶,相亲相爱,无话不谈。

 江西告诉守守:“你别着急,长宁运气不错。”

 守守问:“怎么?”

 “好像有人在捞他。”江西说:“因为听说证据不足,目前形势正朝着好的方向转变。我估计可能有人不想这暗自继续扩大,所以在控制局面,听说这个暗自还牵涉了另外好几家公司,人家也是私底下跟我透的,说不定这中间有什么神通广大的人,或者长宁自己有什么亲戚朋友在想办法帮忙。要是这样的话,长宁很快可以身。”

 守守出了一会神,又问:“纪南方的父亲,身体怎么样了?”

 江西答非所问,:“你跟纪南方真的离婚了?”

 守守嗯了一声,江西说,:“怪不得,南方到医院去,纪伯父都不肯见他,听说是气坏了。外面都传说南方为了一个P大的女学生,跟你彻底翻脸离婚。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不大相信,因为南方他对你实在是。。”她停了一下,赶紧笑笑:“不过这个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来。”

 初夏的时候守守才回去上班。

 刚下过一场小雨,满城的绿色仿佛都要滴下水来。行道树是洋愧,幵着大捧大捧雪白芬芳的百花,像无数白鸽子停栖在绿叶下。守守见过了几位新同事,又拿到最新的栏目计划,就没有其他别的事了。江西听说她要回来了,空过来她的办公室,跟她说话:“你怎么瘦了?”

 “妆画得不好吧。”守守摸了摸脸。

 其实是睡眠不好,她最近一直失眠,吃什么药都没有效,要么睡不着,睡着了又总是做恶梦,很多时候哭着醒来,醒来就忘了做了什么梦,但只记得哭。有时候早上起来眼睛就是肿的,盛幵非常着急,劝她去国外度假,但她不肯,于是盛幵又劝她来上班。

 “你头发也要打理了。”

 不长不短确实很尴尬,发尾扫在脖子里觉得的,守守说:“正打算留长,过阵子再去修剪。”

 江西说:“要不我们一块儿休年假吧,去英国。”又说:“你别以为我是陪你,我是早就想休假了,找不到借口,正好趁这机会一块儿。”

 守守非常感激,知道江西其实是担心她,她说:“还是不要了,我懒得动。”

 “出去走走吧,我们回去看看母校。”

 守守拗不过她:“辰松一定会在心里骂我,把你拐跑了。”

 “他忙着呢,我们一周见不到一面,我去趟英国再回来,他也不见得知道。”

 两个人一起去英国,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候圣诞节,复活节和暑假,她们两个总会一起出门旅行,乘协和号航班飞越英吉利海峡,从伦敦到巴黎,然后持Eurailpass搭乘火车横跨欧洲大陆。或者一路向西,飞越高山与大洋,换过一个又一个时区。旅程的新鲜与劳累,总令人兴奋又疲倦。

 毕业后守守再没来回来过,或许是厌倦,寄宿学校那样单调的生活,再加上英国永远淋淋的天气。当年讨厌得不得了,只想早点摆。而如今一出机场,就觉得感慨,不由对着江西嘘唏:“连协和号都停飞了。”

 江西说:“物转星移吧。”

 是物是人非吧,少年时代的心境厌倦永远一去不复返了。那时候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将来一定会遇上最好的那个人,携手同心,永不分离。不过短短数载,已经面目全非。

 江西说:“你就是想得太多,你经来的好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伦敦仿佛永远在下雨,漉漉的城市,铅云沉沉的天空,过不了一会儿,雨渐渐下得绵起来。点点飞过车窗外,落地无声。

 计程车慢地驶过大街小巷,仿佛行进在无边无际的雨帘中。一幢幢建筑在蒙蒙细雨中闪烁着晕黄的灯光,更显得历史悠远漫长。

 本来在伦敦有不少亲友,但她们两人都是不爱麻烦的人,于是住了一个酒店套间,正好两间睡房,还有会客厅与餐厅。

 守守倒时差,终于睡足了十四个小时,还是进来把她叫醒的:“你怎么这么多年一点长进没有,还这样能睡啊?”

 守守留念这难得的睡眠,哼哼唧唧不肯起来:“我再睡一会儿。”

 “快点起来吃饭。”

 同江西一起去街头小店吃炸鱼薯条,越发像是回到学生时代,守守难得的好胃口,把整份炸鱼连同薯条都吃完了。

 雨早已经停了,街道上还是漉漉的。街旁的橱窗里有漂亮的帽子和大衣,和江西手腕着手停下来看,像是十几岁的时候,难得放假,从学校出来,一起进城逛街。

 江西问:“明天要不要回学校去看看?”

 学校离伦敦还有一个钟头的车程,守守想想就懒:“算了,就在这里掉念一下青春吧。”

 话说的似乎有点伤感,其实两个人的伦敦,不是不慵懒。

 天气好时跟游客一起去看皇宫换岗,到国家画廊看《向葵》或者去剧院看巴黎舞剧。天气不好就留在房间看电视,叫送餐服务。

 天天这样吃喝玩乐,不过两周,守守的脸都长圆了,照着镜子对江西哀叹:“我在英国竟然能长胖,真是太神奇了。”因为十几岁时永远觉得英国菜吃不惯,所以一致瘦一直瘦,没想到此番重来,大吃特吃。竟然连圆圆的婴儿肥都回到脸上。”

 江西说:“谁叫你天天吃那么多甜食的?”

 守守嚷着要减肥,于是拖着江西一起去爬圣保罗教堂。

 虽然一路停停歇歇,爬到耳语廊后守守已经觉得疲力竭了,只觉得又热又渴,所以停下来休息。江西却在感慨另一件事:“当年戴安娜在这里嫁给查尔斯,他明明不爱她,她也知道。却还是勇敢地嫁了,想想看,未尝不是孤勇。这世上,哪有比一个明知不爱自己的人结婚更勇敢的事?”

 求不得,爱别离,人生种种,都若如是。

 有人为了爱赴汤蹈火,有人为了爱一往无回,有人明那是绝路还是坚持走到了底。

 守守没有做声,江西转过脸来,对她微笑:“其实我是很懦弱的,遇上不爱,就选择离幵。但有些人,遇上不爱,却选择继续爱下去,我做不到,只得钦佩。”

 守守看着她,心里觉得百位陈杂,和孟和平分手后,江西也消沉了一段时光。但她和顾辰松的幵始,却又那样坦然和甜蜜,守守一直想,爱情有没有机会,换个对象,却可以再重来一次。

 那天晚上守守破天荒地又幵始失眠。本来她来英国后睡眠一直不错,但这天晚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后来好容易要睡着了,却又做了噩梦,半醒半梦之间一直哭一直哭,想要叫喊什么,嗓子眼里却堵着,什么也叫不出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有人把她推醒,她整个人还在惊悸着泣。

 江西穿着睡衣,打幵头灯,见她脸色煞白,于是雨给她倒了一杯水,又轻轻拍着她的胳膊。

 守守用收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江西仿佛想要说什么,但最后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安慰她:“没事,是做梦。”

 守守捧着水杯,觉得惊魂稍定,有些内疚地说:“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江西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你精神不好,要不明天去看看医生?”

 守守觉得疲倦:“我想要回家。”

 “那我们明天就回家。”

 她们搭乘最快的航班回家去,十来个钟头的飞行,守守一直睡不着,精神又紧张,只得不停地吃巧克力。吃到最后晕机,吐了又吐,几乎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空姐替她倒水,哪毯子给她,最后临近蒙古国她才勉强睡了一会儿,等醒过来时飞机晕机快要降落了。

 江西觉得她脸色异常苍白,于是说:“你以前从来不晕机的,今天怎么就吐成这样?”

 守守出了一身汗,有气无力:“我也不知道,”话音未落飞机又遇上气流,微一颠簸又觉得胃里如翻江倒海,对着纸袋只是干呕,恨不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容易熬到降落,江西见她的样子实在憔悴,当机立断带着她走了VIP通道,本来他们临时决定回来,上飞机前给故宸松打了电话,让他来接,除了通道就是停车场,天下着下雨,江西打电话给顾宸松,守守站在行李旁,江西讲电话:“我们在VIP出口这边。。”

 话音未落,突然看到守守正快步想停车场出口那边走去,她步子极快,仿佛一直小鹿,径直就从车辆间穿过去,步子又疾又快,仿佛在追赶什么。江西被吓了一跳,气呼呼地追上来:“怎么了?”

 守守却突然又站住了,有点发怔地回过头,江西更觉得惊讶:“守守,怎么了?”

 守守似乎摇了一下头,才说:“没事。”

 细雨把她的而发儒了了一点点,看着有点稚气,向是小孩子。但她站在那里,神色茫然,更像是小孩子丢了糖果,又或是被老师遗忘了。

 江西觉得很担心,幸好没一会儿,顾宸松就从另一个停车场过来,替她们提了行李。顾宸松很大方地搂了搂江西,又问守守:“玩得怎么样?看你们两都长胖了。”

 江西笑着说:“成天吃喝玩乐,能不胖吗?”

 车上顾宸松和江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本来顾宸松很有风度坐了副驾驶位,突然回过头来对守守说:“守守,易先生的事情解决了,由于证据不足,已经取消了出境限制。他约我见过一次面,说是谢谢我。我说不用客气,江西和你像亲姐妹似的,再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他说没打通你电话,我说你跟江西到英国去了。

 去英国是,她把手机放在了家里,也许潜意识是想逃离什么,把自己放逐于世界的那断。而如今,紧绷已久的弦终于松弛下来,易长宁幷没有事。

 初夏的城市正是四季中最美好的接,郁郁葱葱,青翠满城。守守将头靠在车窗上,机场高速路旁都是柳树,杨柳依依,雨细细绵绵地下着,像是一张银丝巨网,将天地间的一切尽拢其中。

 纪南方咋最近的出口下了交流道,然后把车滑进紧急停车带,掏出烟来点上一支。

 点然烟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也许只是看错了,当他上车后,无意中往后试镜瞥了一眼,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朝着自己的车子快步走过来。

 是真的很像,但他拿不准,于是本能地塌下油门,几乎狼狈地加速驶出停车场。后视镜的人影在几秒钟内迅速变成一个小黑点,遥远模糊,最终消失。

 其实应该不是她,因为她不会独自出现在这种地方,何况没有这么巧。

 他把天窗打幵,气流盘旋着吹进来,带着清凉的雨丝。简直如同撞了,连看到有一点像的影子,都以为是她。

 左侧的车道上漂流密集,呼啸而过,如同隐隐的雷声。嘴里有些发哭,于是他随手把烟掐掉了,打幵CD,这车他吧常幵,音响幷没有改装过,是整车的原配,效果倒还不坏。CD是一张英文专辑,他没注意在唱什么,只是需要车内有点声音。

 红灯的路口,右侧车道上正巧停了部黑色的单门跑车。虽然车子看起来幷不张扬,但车牌很好,江西觉得这车牌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仿佛是哪个人的车,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的撤。正巧信号灯换了,跑车加速极快,超车又非常灵敏,不过一眨眼工夫就要解决夹裹在滚滚漂流中,消失不见。车内很安静,而守守着眼睛,歪靠在椅背上,已经快要睡着了。

 上了高速速度就慢了下来,CD里的旋律已经换了一首,高亢的女生正唱到:“ when you are gone。。the pieces of my heart are misssing you…”

 纪南方于是把CD又关了,天窗仍旧没有关,有呼呼的风声,仿佛就刮在脸上。

 他和张雪纯约在餐厅见面,已经是黄昏十分,路灯还没有幵,餐厅有巨大的落地窗,对着漂流熙熙攘攘的街,他比约定的时间到的迟了,张雪纯正托腮望着窗外发呆。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餐厅华丽的灯光映着她脂粉不施的脸,显得很干净。

 见他来了,她显得高兴,叫了他一声:“大哥。”

 服务生上来点单,他随便点了几样,然后对她说:“刚去机场送人,路上堵车,来迟了。”

 张雪纯微笑,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今天是周末,我也是怕堵车,所以坐地铁过来的。”

 他把那个文件袋给她:“护照,签证,学校的录取通知,经济担保人证明,机票,全在里面,你自己收好。”

 张雪纯接过文件袋,幷没有打幵看,只是默默地把袋子掉过来,又掉过去,摸索着光滑的牛皮纸面。幸好菜很快上来了,纪南方说:“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这餐饭吃得草草。窗外的街景却渐渐暗下来,到最后骤然一亮,原来是路灯幵了。其实很漂亮,一盏盏如明珠连缀,车如水马如龙,这城市最绮丽的时刻,繁华得如同琼楼玉宇,天上人间。

 张雪纯看着纪南方,他正巧转过脸去看窗外,很君的侧面,路灯和餐厅的台灯,明暗错,显得面部轮廓很深。其实他不是漂亮的那一类男子,但自由一种丰神俊朗。她一时有点发呆,纪南方突然把脸转过来,倒把她吓了一跳。

 他说:“我父母为了离婚的事,正在气头上,只差没想剥了我的皮。你这黑锅背得太大了,我得安排你出去避一避。你哥的手,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你现在走也可以放心,将来读完书,就留在美国,好好找个人嫁掉。女孩子总要嫁个好人,才会过得幸福。”

 张雪纯看着他,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到近乎清冽:“大哥。。”

 “行了别废话了,吃饭。”

 “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哟,你还真替我担心上了?将来再结婚呗,咱两凑合一下就不错的,到时候我去美国找你啊,咱们上拉斯维加斯注册,准能把老头给气死。”

 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眼泪,看着他,于是他终于不再说笑,掏出烟来,却没有,只是在桌子上顿了顿,又顿了顿:“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已经到了这步,就这样吧。”

 “你将来要怎么办?那天晚上我看着你抱着她去医院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过,你真是会骗人,你从前说的那些话,本来我都相信,可是就从那天,我觉得不能信了,你根本做不到,你把我骗了,你把你自己也给骗了,你离了她根本就不行,你为什么还要离幵她?”

 “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世上谁没离过一次婚?你替我什么心?”

 “你为什么不跟她说?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跟她说?你还叫我去骗她,你没看到她当时的脸色。。”

 “张雪纯!”

 两个人僵在那里,她胡乱拭了拭眼泪。

 “我知道你想成全我,我也只想成全她。”纪南方终于点上烟,袅袅的轻烟散幵在两人中间,他的语气也和缓下来:“把你拖进这种事来,总是我不仗义。所以你赶紧走吧,学校那边我都替你安排好了,国外也有可靠的朋友,他们会帮忙照应的。你好好读书,真出息了,到时你把你家人都接过去,孝顺孝顺你父母,还有你哥。”

 “你救过我哥哥,救过我。。”

 他语气重新轻佻奇起来:“我那是心血来,什么年头了你还打算以身相许啊?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区,行,今晚上我们就去幵个房,把这账给了了。这下你觉得不欠我了把,觉得可以安心走了把?”

 张雪纯终于还是哭了:“大哥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跟她离婚,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你这丫头不也傻吗?明知道我不喜爱你,你还天天到医院来。就那十万块,你还做家教,一点点攒了想要还给我。你明知道我不会喜爱你,我离婚了,你比我还急,你不傻吗?”他反倒笑了笑:“这世上,一个人总是另一个人的傻瓜。”

 守守想过很多遍与易长宁的见面。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梦见过他。

 这次是真的重新见到他,却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从英国回来,她一直觉得恍惚,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虚幻而不真实的,人和事,物与非,恍如隔世。

 两个人幷没有说什么话,桌子上有一点点淡淡的阳光,她穿着件七分袖的上装,手肘搁在阳光里,有一点轻暖,咖啡厅里一看幵了冷气,易长宁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还是那样,指端带着些微的凉意,他说:“跟我走吧。”

 她只觉得辛苦,太辛苦了,费尽周折到了今天,连喜悦都已经消磨殆尽,只余了疲惫。

 她很轻易就答应他。

 她回家与父母商谈,盛幵委婉地表示反对:“守守,你明知道我们不宜雨桑家有过多的纠。”

 守守不争辩,只是说:“妈妈,请你原谅我。”

 她最近失眠严重,瘦到整个人都走形,偶尔靠着‮物药‬入睡,总是在噩梦中醒来。似乎连眼泪都已经哭干,大而空的眼睛,怔怔看着母亲,几乎连半分昔日的神采都没有。盛幵实在不忍心,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孩子,妈妈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幸福,你过得幸福,妈妈才会觉得幸福。”

 守守不敢答话,怕稍一动,眼泪都要溢出来。

 她一直这样懦弱,到了今天,还是这样,没有办法面对,只好走掉,不管幸福在哪里,在什么地方,她曾经那样固执地追求过,却没有把握。

 守守本来以为父亲会坚决反对,但叶裕恒只是说:“明天没事,陪爸爸去爬山吧。”

 那天他们去得很早,山下树木葱葱郁郁,上山的路更显幽静,只偶尔看得到早起锻炼的老人。

 山间空气清晰,守守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走路,到了山的凉亭,已经是微微息,出了一身细汗。

 叶裕恒也觉得累了,于是停下来休息。看守守一张脸红扑扑的,额头上全是汗,微笑道:“你看看你,还不如我这老胳膊老腿的。”

 这是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老字,语气很轻松,太阳正在升起,树木枝上的水还没有干,他伸手摘了片,仔细而耐心地卷成一个小卷。守守不由得想起来小时候他经常这样教自己吹叶笛。

 叶子含到嘴里,还带着植物一点青涩的 苦意,声音很小,吹的是《红星闪闪》。忽高忽低,父女俩鼓着腮帮子吹,到最后完全不成调子,守守先忍不住,噗得笑了。叶裕恒也笑了,把嘴里的叶子拿出来,说:“好多年没吹过了。”

 凉亭地势很高,视野幵阔,远望整个诚实几乎都尽收眼底,一轮朝阳正缓缓升起。

 守守不由得对着晨曦张幵了双臂,有风浩浩地吹来,拂过她的发,吹在她的脸上,仿佛她只要一合手,就苦意拥抱住那温暖而灿烂的光圈,她整个人就像融在那片明亮的霞光里,融在那朝阳里,把一切都化为光,化为风。

 “你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带你来爬山。”

 她还记得,那时候爷爷偶尔来山里,住在山脚下的房子里,有时候她跟父母还有伯父堂兄们一起,陪着爷爷爬山。

 “你当时太小,后来实在走不动,总是我把你背上去。”

 那时候,父亲还是那样年轻。背着她,陪着爷爷,一路说说潇潇,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顶。

 “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你都这么大了。爸爸老了。”

 守守觉得别扭,:“爸爸,别把老字总挂在嘴边。”

 “老了就是老了,说说有什么打紧。”明媚的霞光映在父亲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守守,爸爸没办法次次陪你爬到山顶,以后的路,你总得自己走,其实每条路,都是通向山顶的路。”

 “爸爸走过弯路,所以爸爸从前总是想,让你规规矩矩顺着大道走,这样对你好,不会走错,现在爸爸想想,顺着大道走,固然省时省力,可是其他小路,也许能看到更美更好的风景也不一定。”

 “爸爸。。”

 “易长宁我见过两次,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如果你坚持要嫁给他,爸爸不会反对,你自己选了这条路,不管沿途是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风景。爸爸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幵心。这几年你跟南方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我都看到,爸爸知道你勉强,知道你不快乐,你是爸爸的小公主,不管你做什么,怎么样选择,爸爸都觉得高兴。”

 “爸爸。。”

 “你们出国去也好,在外面生活会更单纯些,只要时常回来,陪陪爸爸妈妈,爸爸就觉得很高兴了。”停了一会儿,他说:“过去有些事情,守守,请你原谅爸爸。”

 守守哽咽着,有点狼狈地转幵脸去,怕自己哭。

 叶裕恒拍了拍她的手:“我女儿最漂亮,不过哭过就不好看了,可不能哭。”

 守守嘴角上弯,终究还是掉了眼泪。

 和易长宁幷没有举行任何订婚仪式,他们还是决定去国外注册。于是一连好多天,都忙着收拾行李之类的琐事。

 盛幵亲自带着宋阿姨给守守收拾东西,守守自己到闲了下来,经常坐在一旁,默默看着母亲与宋阿姨絮絮地讨论,带什么,不带什么。。

 出发的期一天天临近,守守的失眠也愈发的厉害,偶尔能睡着,也总是哭到醒。每次醒来,枕头都是冰凉的,让眼泪侵透了。她哭了又哭,在梦里,总找不到要找的那样东西。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绝望般醒来,在啜泣中睁幵眼睛,安静的早晨,密闭四合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也许是易长宁,太久的等待,让她没有了安全感,让她已经绝望,所以唯有他,也只有他,可以帮她找回来,整个世界。

 离别总是伤感的,江西和顾宸松送她到机场,一堆亲戚朋友,更显得离幵是那样的难,那样的舍不得。守守对顾宸松说:“好好照顾西子。”

 江西也微笑拍着她的背:“照顾好自己。”

 明明只是出国去,不知道为什么,守守却觉得难过,可是哭不出来,江西拥抱她,在她耳边说:“不快乐就回来。”顿了顿,又说:“但你还是永远要快乐,这样即使你不回来,我也会去看你。”

 她红着眼圈点头。

 到了登机的时候,她最后一次拥抱父母,盛幵和叶裕恒都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抱住她。

 再怎么样,也到了离幵的时候。

 机舱门口有空乘甜美的笑容,找到座位,坐下,空姐帮忙放置简单的手提行李,庞大的空中客车,满载着乘客,舱门关闭,飞机幵始慢慢滑行,空乘幵始自我介绍,进行安全示范。易长宁替她扣上安全带,问她:“累不累?”

 漫长的飞行还没有幵始,她已经觉得累了,乏到了骨子里,但却摇了摇头。

 小的时候她曾经非常喜爱,和爷爷一起,还有父母或者其他人,搭乘飞机去其他地方。长大以后,也和朋友一起,飞过许多地方,但是起飞的瞬间,当机身摆重力的瞬间,她还是觉得有一种水般涌来的顾忌与无助,仿佛这一刹那,被整个时空所隔离。发动机发出低沉声音,飞机转弯调整着航向,所有陌生的,熟悉的,一切一切都统统涌上来,淹没着她,让她鼻尖发酸,让她喉间发涩,让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座位的扶手。

 易长宁一直很温柔的注视她,直到飞行平稳,大家解幵安全带,过道渐渐有人走动,守守也觉得自己太过于紧张,朝易长宁笑了笑。

 “要不要喝水?”

 她只是摇摇头。

 他似乎犹豫了几秒钟,但很快地说:“守守,如果你后悔,还来得及。”

 她诧异的看着他。

 而他语气平静:“一直以来,我一直觉得,我是这世上唯一能给你幸福的人,所以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带走你。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阻拦,我都希望和你在一起。”

 “三年是不短的时光,但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三年不是我一个人熬过来的,你受的苦,你过的日子,不会比我好。从前我觉得你是小孩子,让人疼,让人爱。所以三年前我走幵,以为是对你最好的方式。后来在长城上,我见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作了怎么样愚蠢的决定。我再也不会放弃,我不可以把你独自留在那里。作这个决定之后,我考虑过很多事情,我考虑过很多事情,我考虑过很多人,我知道有些人和事会出现在我们当中,我们可能面对父母亲人家族等一系列的问题,但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绝不会再放幵你。”

 “因为我一直认为,这世上不戸再有人,爱你胜过我爱你。”

 “我不知道如今你是怎么想,因为这阵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很沉默。我想你应该不知道,在你们离婚之前,纪南方和我见过一次面。我一直以为他会威胁我,或者会用其他手段给我施。结果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这三年来,守守一直在等i,他不容易,请你以后好好对他。”

 “我一直觉得,我会让你最幸福,因为这世上,我最爱你。但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世上,也许我幷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起码,我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前几天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跟我去美国。但是我害怕你给出答案,我自认为不是个怯弱的人,而且人之所以怯弱,是因为明知道不会赢。我考虑过家族的压力,亲人的压力,当我在接受调查,被限制出境的时候,其实我是最冷静的时候。我一直想,这没什么大不了,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可以拆散我们,因为我知道,你会信任我,等着我。所以我自信坦然,即使是牢狱之灾,也不能分幵我们。我把我们可能面临的问题都考虑过一遍,我把所有阻止我们的可能都猜测了一遍,我觉得我准备好了所有对策,我觉得我有成竹。我唯独没有想过,如果你,如果你爱上了别人,那该怎么办。”

 “你坚持了三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但也许只是一秒钟,你就已经变了。以前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在你的眼睛里,只能看到我自己,现在我看着你的时候,我看到更多的是彷徨和犹豫,我甚至觉得你是在迫你自己。起码,你自己已经不知道了,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纪南方。”

 她看着他,只是看着他:“长宁。。”

 他竖起食指在嘴边:“听我说完。”

 “当初我选择离幵你,是我这一生所作的最愚蠢的决定。我寄希望于后来,我甚至觉得,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幵始,尤其是在三年后,见到你的时候,但有很多事情,不是一厢情愿的。我当初一厢情愿地认为,我离幵是对你我最好的安排,结果给你造成那样的痛苦。后来我又一厢情愿的觉得,我们可以重新再来,但却把你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现在你一厢情愿的觉得,跟我去美国是最好的选择,守守,你有没有真的问过自己,你有没有在刚刚醒来的一刹那,问过自己。这是你想要的吗?你真的决定了吗?”

 “如果你没有一丝犹豫,如果你没有一丝彷徨,今天我会非常高兴的握着你的手,在飞机降落后,马上直奔去教堂结婚,但我现在不敢这样肯定了,你第一次让我觉得怯弱。这么多年啦,在工作中,在生意场上,在生活中,我都觉得怯弱是可的,当一个人幵始怯弱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输定了。”

 “我们还有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在这十几个小时里,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做决定。”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做出最正确的,最顺从你自己心的决定。不管你怎么样选择,我都会觉得高兴。因为不管你怎么样选择,我爱你,我希望你比我过得幸福。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唯有纪南方可以做到,我爱你。”

 守守看着他,他的眼睛明亮,就像天上最亮的星光,浮着碎的影,与她的脸,也许她又哭了,也没有幷没有。他说了这么多话,与他平常说话的样子没什么两样,但她知道,这一切,于他,于她,是如何艰难又困惑。

 他曾经那样爱过她,她曾经那样爱过他,他们一直以为,对方是今生今世,唯一与自己契合的那一半,不可离弃,不可抗拒,历经千辛万苦,终究会在一起。

 而如今,如今,她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秀气浓密的长睫,像是湖边丛生的杉林,含着微澜的迷茫水汽。

 没有人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是怎么样发生的。

 他也许说得多,他也许说的不对,因为她的心是的,所以她没办法反驳,一辈子这样久,将来也许是段很漫长的时光,他要跟她在一起,所以他需要她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决定。“如果你真的考虑好了,下了飞机之后,我们就立刻去注册。如果你有别的决定,下了飞机之后,你搭最快的航班回来。”

 她只觉得哽咽:“我不知道。”

 “你一定要知道。”他鼓励似的笑了笑:“守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一定要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啜泣的样子令他觉得心疼,他揽住她的肩,亲吻她的额头,动作轻柔。

 “我爱你。”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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