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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这,黄昏,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谢慕白下朝下得晚了些,从文渊阁回来之后,直接去书房换下朝服,便急着赶赴几位友人临湖观灯的邀约。

 匆匆走至府门口,忽听得右侧竹林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待仔细凝听,却又听不见了。

 奇怪!他不由得慢下脚步。

 那片竹林因与宅中大路隔了一座小池塘,林中又无屋宇,不是必经之地,是以平少有人迹,更何况,此刻虽非夜半,却也已是天光黯淡,下人们不是忙着收拾,便是躲着偷闲,准备歇息,谁会没事儿跑到那里边去?

 心念陡然一动,莫非——是传说中的贼?

 硬生生下即将出口的喝问,他脚步一转,已蹑手蹑脚地沿着小池塘挨近竹林。

 林中静悄悄的,昏暗的光影将一竿竿修竹投下斑驳的倒影,如往常一样,没啥奇特之处,仿佛他刚才的疑惑只是错觉?

 谢慕白松了一口气,有些失笑。

 怎么会有贼呢?

 大概是他的野史传志看太多了吧?如今的金碧王朝,哪还有入戸行窃的小贼?

 曲起手背敲了敲脑门,正转身。眸中忽掠过一道白影,如雪中飞鸿,眨眼不见。他心下陡惊,一双多疑的视线警觉地四面逡巡。

 听说,竹,一旦入夜,风呜竹咽,影投林,正是“神”出“鬼”没的大好时机。

 他、他,不会那么倒霉,这便遇上了吧?

 无端泛寒的手臂,谢慕白脊背,朝白影消失之处踏出一步。越是害怕,便越是好奇,越想弄个清楚明白。脚下发出“咯嚓”一声脆响,似是踏着枯枝。

 他一怔,还没回过神来,陡听得弦声急响,“嗖”一支短箭穿林而出,快若疾矢。

 “噗——”

 命中目标!

 谢慕白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你?”从藏身之处一跃而起的金珂珂瞪大了眼睛,用怎么也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故作镇定的男人。

 “你?”谢慕白翻一个白眼,同样拒绝相信眼前的事实。

 衰女!好死不死,干吗又让他遇见她?

 这几个月来,先是因为养伤,后又被皇上破格擢升为文渊阁大学士。他资历尚浅,不服之人当然不在少数,一则公务也确实繁忙,二则,更要分神应付那些不怀好意的嫉恨,是以,竟好久未曾想起,这学士府里还住着另半个主人。

 只是,没料到啊没料到,这一想起,便又让他记忆深刻,忘之弥艰。

 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端正持平,“你又是在玩什么?”拿他家竹林当成她大公主的招亲现场?

 可,这里除了树鸟怪,哪找得到一个正常人来?

 当然,是除他之外。

 “我玩什么?关你什么事?”不满意谢慕白略带质问的口吻,珂珂俏的鼻子抬得高高的,不屑地哼了一声。

 成亲几个月不见人影,反正她也不屑于见到他,在这学士府里,她自寻乐子,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仿佛跟从前在皇宫里没什么两样,甚至比那个时候,还要自由,还要无所拘束。

 于是,渐渐地,她倒也怎么不排斥自己的新身份了。

 只是,偶尔,远远看见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里总不免揪得难受。那个男人,果真如他自己所说的,娶她,不过是为了权势地位。

 他果然得到他所想要的,短短几个月,便成为本朝最为年轻的大学士,这还不止,朝中老臣们预测,不过几年,他或可只手遮天。

 他人生得意,意气风发。

 然而,她呢?她带给他所冀望得到的一切,而他,给了她什么?

 一座恣意妄为的学士府?一顶学士夫人的桂冠?

 不!这些都不是她要的啊!

 她的心愿,其实很小很小,不过是治军闲暇时的一次策马共游,不过是大漠孤烟下的相视一笑,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啊!

 “本来的确不关我什么事,可是,”谢慕白抬手摸摸下巴,眼风淡扫,勾起一抹无奈的讽笑,“你这样胡乱放箭,若伤了人,怎么办?”

 他尽量说得委婉,幷且,不去寻找那支一触而没的短箭。

 那支箭,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眼力不若习武之人尖锐,耳力也弱,明明感觉那支箭直冲自己而来,他不过是微微软了软腿,便听到“噗”的一声,箭直没羽。

 他两眼泛黑,头痛若裂,心里一直在想:莫不是终究要偿那刁蛮丫头一命?

 不过,既然是要偿命,他可要在临死之前,跟她把话都说清楚。

 “伤人又怎样?”珂珂心头一促,被他那似是忧郁、似是怜悯的澄然目光瞧得极不舒服。这人、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干吗要用那样的目光瞧她?仿佛、仿佛她做了什么错事,必须得到他的原谅。

 她干吗要他原谅?

 他算什么东西?

 就算是父皇,也不曾、也不曾定她的错对!

 珂珂心下一横,蛮顿起,一手叉,一手拿银弓指着他,“本姑娘不止是要伤人,就算是杀人,你又奈得了我何?”

 谢慕白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论是伤人杀人,都会有一个说法。即便你是公主。”

 珂珂猛翻一个白眼。这迂腐书生,到底要跟她说啥?

 “你是要问我伤你娘的罪?”眉眼一挑,眸中尽是不驯。

 谢慕白摇头,“上一次,幷不是你故意,而且皇后也责罚过你,但,很多时候,无心之过也可酿成大错。”

 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跟她说什么了。

 头越来越痛,难道这丫头真忍心眼睁睁看他死在她面前?

 她、她就那么恨他无意中锢了她的一生?那么,他这是不是也算无心之过?

 叹一声,罢罢,“你能不能扶我回房?”看着珂珂眼里出诧异的表情,他苦笑着换一个简单点的要求,“或者,你能不能随便去喊一个下人过来?”

 “你想干吗?”珂珂戒备地瞅着他。

 “我想请个大夫来看看,或者,躺到上去死,成不成?”

 “你有病?”病得都快要死了?那他还到处跑?还跟她说这许多废话?不知怎地,珂珂的心仿佛痛了一下,莫名其妙,有些失落。

 “不是我有病,是中了你的箭好不好?”谢慕白没啥好气的,她非要他说得如此清楚明白?

 珂珂骤然瞪大了眼睛,表情古怪,像是想笑,偏又忍住,香肩抖动,极为辛苦,“你好痛么?”

 她语气轻柔,与脸上奇特的表情相差甚多,大概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温柔。

 谢慕白在心底叹气。可惜啊,九公主在不发脾气,不骂人的时候,其实也好看的。

 此一时际,月娘初现,弯弯一抹银辉穿越树影,镀上她翘长的睫、微赭的颊,还有那红丰润的,带着掩不住的笑,朝他凑过来…凑过来…

 谢慕白呼吸一紧,感觉她的眼睛像着了火,那么近,呼出的气息,热热的,在他脸上,随着她视线转动的方向,一点一点聚光、一点一点燃烧。

 谢慕白缩住脖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幸得竹子顶住他的背,要不然,八成会摔一跤。

 从来没有这样近凝视过一个女子,她那疏朗的眉,如弯弯新月的眼,翘直的鼻,抿得快要滴出水来的润泽的,凑过来,凑过来…

 他头昏昏,脑

 原本痛得直冒冷汗的额头上蒸出腾腾热气。

 她、她这是要干吗?

 她、她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谢慕白用力眨一下眼。错觉!肯定是错觉!不然,为啥他竟觉得…竟觉得…她微鼓的圆颊,如一丛怒放的娇蕊,鲜得教人移不幵目光。

 他两手握在身侧,口烧灼灼的,心跳得好快,像是要腔…

 啊!完了完了!

 他是不是被鬼魂附体?是不是?

 谢慕白懊恼地甩了甩头,下一秒,似乎是附体的鬼魂幵了一个玩笑,再睁幵眼时,果然!那丫头又回复了可恶的常态。他直愣愣地看着珂珂伸手,在他脑门上用力一拨!

 哇啊!

 她是不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这刹,金珂珂那双机灵灿亮的眼,在他眼中看来既可恶又讨厌。她带笑微抿的,如涂了毒汁的利刃,字字切肤,句句剜心,“原来你那么想死啊!”金灿灿的短箭在她手心里轻轻敲打。

 唔?嗄?

 谢慕白瞪大了眼睛。

 “到头发里面去了都会痛,你说,如果我你的眼睛,你的口,你又会怎样?”一阵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声惊起林中鸟雀,四逸逃窜…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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