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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燕的军队到了十二月,已不似初时进攻的凶猛,好似一只猛虎,在闪腾挪时耗尽了太多气力,只余下了星星点点的不痛不的攻势。

 这期间,封旭一直悄无声息的跟随在陈瑞身侧,像孩子般如饥似渴的收着一切可以收的。

 无情战火中无数的鲜血堆积在脚下,陈瑞永远站在最高处,仿佛沙漠里的帝皇。

 慢慢的封旭明白,穆燕好比陈瑞抓在手中手中的一只鸟,细细捋头了每一,看清了每上的花纹,生命只在手指翻覆间,生死就定。

 大漠夜间的第一场冬雪降下来了,不是很大,稀稀疏疏的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窸窸窣窣地声音。每家包括兵士,都拿出了瓦缸,放在了天下。大漠里,每一分水源都是弥足珍贵,细小的几乎分辨不出的雪花一点一点积攒在水缸里。

 漠北的夜,仿佛伸手就可摘下的星光洒落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刚刚经过的战火的血腥气,如无形无影的红雾,在细细如雨丝的雪间。这样的雪,熬不过出便消失无形,封旭碧蓝的眼在星夜里眨动着,便恍然看见了东都漫天漫地的鹅飞雪。

 这样的冬日,东都笙歌夜舞,而穆燕却已饿得发疯。陈国的土地上,又有多少在不知道的角落里忍饥挨饿的人?这些人,在未来的岁月里会怎样呢?

 战火中的肯斯城雪夜里唯一热闹的是酒肆,连一束君严厉的陈瑞,也不会限制在这些军士以命搏杀之后的狂饮寻

 常年驻守肯斯城的军士,十五六岁就被征兵了过来,如今已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大多就在这里成了婚,娶的也多都是被俘的穆燕女子。这些穆燕女子大多家破人亡,无可依靠,单纯仅仅需要食可果腹,也没有什么国恨家仇的概念。久经沙场的兵士们也喜爱她们这些情爽快的女子…有时看到这样夫,封旭就忍不住想,这就是战争,奇怪战争。人命脆弱的像大漠十二月的雪,常常挨不到天明,就会消融;又仿佛积攒在瓦缸里的水,一滴滴下去干涸的土地,就会渐渐变得繁盛。

 风愈来愈大,蓝手中的灯笼都被熄灭了。封旭他不由缩起了身体,裹紧了自己的披风。

 肯斯城西北面的城楼,简单丈大青石,和着灰堆砌而成,每每看着这城楼,封旭总忍不住的去想,很久之前陈瑞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是怎样决定建筑这样一座城池,青砖又是怎样一边在和穆燕拼杀,一边搅拌着人血砌成…换做是自己,大约怎样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深谋远虑吧…

 也许是喝了太多的酒,没有睡意,封旭突然想上城楼看看。看看雪下的沙漠,到底是什么样子。

 独自走上城楼,眼下的沙漠静悄悄的融化在了一片暗白中。高处丘陵上的沙漠,漫天的雪遮不住辽阔的满地赤黄。

 脚下的靴子踩着薄如宣纸的雪,继续往前,寂静无人里只有敲着腿上的剑鞘和脚步声响,但还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城楼转角处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仿佛是许多人的呼吸,又好象杂乱的风声。

 封旭全身都在雪中一颤,这才发觉,今的城楼上竟然没有一个兵士驻守…

 他—手放到侧的剑柄上。

 静静的转角处的人也察觉他的到来,却不动。

 不出意料的话,除了穆燕人已不做他想。不过穆燕人什么时候可以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肯斯城?!

 “是谁?站出来。”

 明明很大的一声,但没在风雪里,就变成了微乎的一点。

 十数个的人影动了动,却并不惊慌,仿佛是稳胜劵似的安静。

 封旭的手已经开了剑鞘的绷簧,仓啷一声,闪烁着光芒,剑极快的出鞘。

 但也很快有人站了出来,一步一步的走近,似乎根本不把剑光放在心上。

 夜愈来愈浓,封旭看不清什么,但仅凭着那人熟悉的步伐,封旭就惊呼出声:“陈瑞?!”

 随之见到的就是那张极其熟悉的阴沉的面孔,封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的陈瑞,神色陌生的可怕。

 手中的剑缓缓垂下,在剑柄上的手仍是紧握了。

 陈瑞似什么都没看见,猛地抓住封旭往墙侧一代,摆了摆手,对着身后人说:“你们走吧!”

 青石的墙壁上沾了雪,贴在身上让封旭不一个冷颤。转角处走出十余个人,或者更多。黑色的斗蓬遮蔽了全身,封旭什么都看不到。

 本来无法确认的身份,但是随着狂风翻飞起斗篷的一角,封旭就看见了他们或碧蓝或紫的袍角——这样鲜的颜色,陈国只有皇室的男子才能穿戴,可在穆燕则是司空见惯的。

 封旭忍不住一抖,陈瑞抓住他手臂的手,就不由紧了紧。盯住他的眼,则更加阴冷。封旭忍不住的惶然瑟缩,好像一只虫蚁,被钉死在墙面面,不敢对视陈瑞投落的眼。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雪夜里,垂下的一双碧蓝仿佛盈着水波的眼中,不自觉的就浸出了一种茫然。

 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站在这个城楼上的陈瑞,直背脊,高举手中的剑,长长的火红的剑穗在阵前醒目地狂舞着。

 “为了你们后面的儿,父母,陈国!我们今天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他们而!我们不能让穆燕人前进一步,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最后一句猛地高扬,仿佛能穿透站在最后一排士兵的双耳,带着至强的蛊惑将某种情绪升到了最高,那是陈瑞在大战开始前的序曲。

 万军开始欢呼!每个人皆是双目赤红,带着不惜一死的坚定杀气。

 回过神时,陈瑞已经放开封旭,转身离去。

 封旭张了张口,吐出的却只有稀白的雾气,散在风雪里。

 之后的很多天,封旭和陈瑞皆一如往常,战、处理战时依旧繁杂的公务。没有人去提起那个雪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一夜也是如常,偌大的厅内,烛火如昼。战时总是物物吃紧,连灯油都只能淘来劣等的。此时灯油的气味混合着黑烟,不多时素纱的灯罩就呈现出一片不祥的浑浊颜色。

 封旭站在陈瑞身后出神时,底下的人呈报道:“将军,孔大人说有京城密件,要亲自呈给将军。”

 陈瑞正漫不经心地把玩袖口的纹绣花边,闻言挑了下眉,眼在烛光下冰冷讥诮:“那就叫孔俊先来。”

 来人跪着身子开始颤抖,连话都吐吐:“他…孔大人说,前方战况吃紧,不好来打扰将军。”

 陈瑞轻轻一哂:“贪生怕死的鼠辈。”

 忽然把目光一侧,端详了一下隐在灯影的封旭,方道:“那么,你去趟地隘关,看看有什么东西。”

 空寂静的大厅,将他的声音带出一种莫名寒气,好像外面沙漠夜晚的天气,得封旭缓缓垂下眼,应道:“是。”

 抵达地隘关时,却得知孔俊先已有急事先走了,转托了李佐呈上一个火漆密封的信函。

 不是说必须亲呈给陈瑞吗?

 这么纳闷着,封旭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恰巧李佐要往肯斯城押运粮草,就还是带着信函,随着匆匆上路。

 出城四十里后,是大漠里最常见到风化的岩石,被风沙打磨得千疮百孔,好似暮年老妇的面容。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条已经走的路上,会被骤然被伏击。

 最先触到埋伏的是先行的是马。长绳的一头系在弩箭扳扣上,另一头牵到远方,绳子几乎是埋在枯草砂石中了。先行的马蹄触到长绳上,牵动扳机,弩顿时如暴雨,了过来。

 紧随出现的人分为两组,一组单膝而跪击,第二组站在他们身后,托平弩身而

 前后两股蓄劲力发的峥嵘箭中,李佐慌忙扯着封旭躲在粮车下,看着不停落下来的乌漆弩箭,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是穆燕人?!他们什么时候越过了肯斯城?!”

 封旭这才看见从沙地里蓦然冒出来人马,俱都穿着穆燕丽长袍。这时李佐又开口道:“先生,只能靠你了?”

 如果不是身边的人与马,仿佛变成了刺猬似的一个一个倒下,那些迸溅而出的血洒了一地,渐渐形成了一个极大的血的湖泊的话,面虽这样的问话,他一定会失笑出声。

 “参将大人说笑了,在下从未涉及过战场,这里您才是指挥,即便是我也要听命于您!”然而此时此刻,封旭只能咬着牙,尖利地用战抖的咽喉喊道:“我还要仰仗着参将大人保住性命呢!”

 可一边的李佐仿佛踩到了什么,被一头绊倒,已经没了声息。

 封旭这才发现,一只弩箭已在不知何时进了他的后心。

 依旧有人在问:“先生,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被困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上无可回避,他们被困兽一般的被杀,封旭都几乎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将剩余的人把尸体围成一个圆圈,将尸体作为干柴点起火,而又在内层挖出防火沟。

 仿佛是天意,那一天大漠里的风亦格外大,熊熊的浓烟,渐次向苍蓝的天空蔓伸,像是神灵的画笔涂染出一层乌黑。

 穆燕人的弩箭仿佛使之不尽用之不竭,凌厉的箭雨隔着瘴烟过来,粮车马匹都几乎成了刺猬。

 顶不住了。

 封旭听见有个声音轻微的震撼在耳内,也许就会死在这里。

 人的尸体燃烧起来散发一种强烈的气味,好似烧烤出的焦黄酥的牛,然而却只能让他感到一股压抑不止的呕吐,不住从手指尖上不停地震过来,他几乎已能想象到自己也会变成一个尸体,放进火里从头到脚的煎考。

 火圈外仿佛识破了以浓烟求救的招式,已有穆燕人持刀冲了进来。封旭的眼被烟模糊了,身边的人似乎都在砍,砍,砍,水般的攻击连敌友都分不清了,封旭持刀挥砍的手已麻木。

 弓弦铮铮之声如疾雨破空,阵形越来越薄,而那箭矢的雨幕犹不肯停息。

 天色越来越暗,尸骨粮草都几乎燃尽了,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耳边听到一声惊呼:“救兵来了!”

 很多年后,封旭都觉得那时看见了天神。

 陈瑞策马跨过由尸体堆积起的焰火。青衣金甲,势挟风云,只是一瞬间,弩箭在陈瑞身侧,带起无数的光与转,飞旋掠过,疾如雨落。

 陈瑞仿佛不觉,直直朝封旭跑来,抓住他按在马上。

 想必穆燕人也疯了,似乎所有的弩箭都朝着陈瑞和他了过来,护卫在陈瑞身侧为数不多的侍从,以身抵挡,一个个倒了下去,马嘶人鸣。

 封旭混混沌沌的趴在马上,耳边箭声鸣叫,好似幼猫的哀鸣。无穷无尽的响叫着,无穷无尽的令人胆寒。

 他突地想起,传闻穆燕的弩箭,是用生长在岩石上岩桑树做成的。百年的岩桑树本身会发出一种响声,由至上,好似习武之人的气吐丹田,有经验的制弩手在听到发出的响声时,一定要赶快找到那颗树,并将树的顶部砍去,将响声封在中部。据说这样制成的弩箭,锋锐异常,出时会放出鸣叫,且箭无虚发。

 马跑的极快,而他们所有能凭依的,惟有这匹马,马上的陈瑞刀如弯月,层层翻开血与火的波

 黄大漠里的夏秋冬模糊,更迭不清,到了夜间却仿佛只有一季,漫无天寒冷,收不住的冬意和马蹄下的黄沙。

 封旭趴在马上,却始终不觉得冷,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最初是从后背,温热的烧起,然后慢慢蔓延开来。

 陈瑞受伤了…

 这个认知,让封旭在骨都要在颠簸中粉碎时,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七天后的地隘关,窗外暮色洇浓,檐头铁马叮当,依稀风声大作。

 陈瑞坐在边,手臂吊起,在了血迹斑斑的绷带。面色仍旧是贯见的阴沉,仿佛一尊冷面的雕塑,只眉间极深的褶痕。

 “青王…”

 呼吸中充斥着苦涩的药香。

 在陈瑞的喃喃中,封旭再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这个国家的王,一个身份记在宗祠牒上的王,可意识到的时候,剩下的只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见封旭醒来,眼睛骤然亮得可怕:“受伤的是我,你却比我还娇贵,整整昏了七天。”

 封旭定定看住陈瑞,冷汗从额际淌下来,前背后俱都在扯痛,却不敢须臾松懈。

 陈瑞见他一双蓝眸中浮光碎影,以为他仍在惊惧劫后余生,虽略有不耐,但还是轻声安慰道:“不用自责,我和你一样几乎被孔俊先这个愚蠢的把戏骗了。好在你知道用尸体燃起浓烟,好在我回神的够快…”

 说到后来,把脸转向一边,灯影沉沉,罩在陈瑞面上,一时面鬓满霜,完全是一个老人了。

 封旭闻言缓缓坐起身,到底气力不支,只着简单动作便让呼吸都急促起来。“攻击我们的是穆燕人…那时…我几乎以为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要被你灭口…”

 陈瑞不妨封旭会这样说,愣了片刻才哑然失笑:“你看见了是有些麻烦,可也没什么。杀了你灭口?为了这点事可这就是杀取卵了。”

 “穆燕分为东西。西穆燕早就归顺了陈国,年年纳贡,岁岁称臣。他们不似东穆燕那么愚昧,或者也可以说没有东穆燕那样有骨气。可这次袭击你的偏偏就是西穆燕的人。”

 封旭心中一动,喃喃道:“东西穆燕吗…”

 陈瑞眼望住他,道:“没错,东西穆燕。”

 自陈瑞深陷在夜中眼,仿佛是看不见的,仿佛不存在的。然而他偏偏看见了年复一年淌成了血泊的漠漠黄沙,好似沙漠上最顽强的花,一年年发芽和枯萎。

 封旭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但还是噙笑咬紧牙关转了话题:“不论是东西穆燕还是陈国,似乎女人都只是和那些成群的驼队上的商品一样,易品罢了。我曾在陆国呆过很长一段时间,那里…不似这里…陆国,女皇当政,女子跟男子一样可入朝为官。跟这里比起来,那里仿佛仙界一般。”

 “那你是想做仙界里的蝼蚁呢?还是想做人间地狱的皇帝?”

 封旭反倒沉默了。

 他和陈瑞,其实何其相似。

 “那些并不是我能想,我敢想的。将军说,身边从不留废物。我…只是尽量叫自己不错个废物罢了…”

 可他们又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他的怯懦和恐惧,陈瑞永远不会有。

 忍不住,极疲倦的闭上眼,就错过了陈瑞仿佛失望,又仿佛疲惫似神情。

 室中灯火飘摇,窗外潇潇夜风。

 蓦然,熟悉的声音响起:“老爷,该服药了。”

 推门而入的安氏,明明手里端着汤药,明红的衫子,秋香的裙,仿佛一尾锦绣斑斓的鱼,无息迤俪游入。

 陈瑞似没看见安氏,只淡淡的一句:“放下吧。”

 安氏眉宇恬淡温和,将药碗缓缓放至陈瑞身侧,福身一礼,便转身而退,仪态自始自终的无可挑剔。

 “等等。”安氏刚要出门时,陈瑞像响起什么似的,开口:“东都现在想来是快过年了吧?”

 安氏转身,温声应道:“是。”

 陈瑞嘴角微微上扬,出一个冷笑:“在正月十五前告诉墨国夫人,她托给我养的海东青已经成形了。而这鹰巢,也该筑一筑了。”

 安氏望着陈瑞,眼眨了两下,最后才垂下,仍幽幽答道:“是。”

 随后转身安静离去。门扉开阖时,室内的烛火经不住冬夜寒风,猎猎一响,便熄灭了。熄灭前的刹那,光焰所及之处,陈瑞眼中一片不动声

 封旭本就衰弱到了极点,此时撑不住重又倒在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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