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节 中秋之宴 第七十三节
第七十二节 中秋之宴
京,摄政王府,八月十五。天色渐暗,明月初上,地,千里共婵娟,可否寄相思?
在我的坚持下,一场中秋夜宴正在进行着。大厅中,所有多尔衮在盛京的亲信们都来了,个不缺。然而,与节日喜庆相比,此时的气氛未免怪异了许多,每个人都心思重重,寡言少语,根本没有胜利到手的喜悦。
我坐在主位上,微笑着端起酒杯,对众人说道:“来来来,今
难得聚得这么齐全,大家还不高兴高兴,莫要辜负了这皓月当空的良辰美景,干了这一杯吧!”
众人神色犹豫,他们都盯着我手中的酒杯看,却迟疑着没敢先饮。我正举杯
饮时,旁边的多铎伸手拦住了。他的眼睛里,已经砌满了萧瑟的忧愁“嫂子,你的身子不行,还是以茶代酒吧,别再继续这么折腾了,你会撑不住的。”
这一两
来,原先经常发作的
口疼痛、气
、呕血也不怎么犯了,却经常毫无征兆地晕倒,次数越来越多,相隔越来越近,而晕
的时间越来越长。
陈医士走后,不但府内的大夫,还有御医们也被多铎病急
投医似地匆忙召来会诊,但会诊后一个个支支唔唔,说我只是体虚,多多将养就会好的。这种套话我早就听得多了,其中的不祥我根本无须品味就感觉出来。但多铎仍然不肯死心,仍然要他们开方抓药。煎了端给我喝。我曾经拒绝了一次,说没用的。但也许那一刻多铎地神情太过绝望,深深的哀痛,让我想起了悲剧结局中即将失去一切的主角,希望破碎了一地,凄凉而冰冷。为了安慰他,于是我再没有坚持,来者不拒。都喝下去。然而我的身体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大量苦涩的汤药反而严重损伤了胃口。
我的食量越来越差。到这个时候,几乎根本已食不下咽。每一顿饭菜端上来,又原封不动地端下去,直到阿几乎用哀求的口吻,求我多少吃一些,架不住她地劝说,我有时也勉力吃一些。但经常刚吃下去又全呕出来,直到看见暗绿色地胆汁或者黑红地淤血。潜意识在告诉我,连进食都成为一种折磨时,就是离大限不远了。
我浅浅一笑,望着杯中清冽的美酒,那种浓郁的酒香向四周淡淡地漫延开来,沁人心脾。“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
。去
苦多。我现在也只有喝几杯酒的兴趣了。你难道连这个还要阻止我吗?”
我记得小时候,凡是遇到生了绝症,或者到了晚期。无药可救的病人,医生往往会面无表情地对病人家属说:“不用治了,回家去休养着,想吃点什么就让他吃点什么好了,反正日子也不多了。”
想到这里,我自嘲般地一弯嘴角,然后举杯一饮而尽。高度的烈酒入喉,一直燃烧到胃里,火辣辣的,非常难受,然而我却没有皱一下眉头。也许,在昏昏沉沉地醉酒中永远地沉睡过去,要比躺在病榻上看着一大堆亲人们抹着眼泪,在凄凄哀哀中合眼要好吧?
看着我放下酒杯,多铎叹息一声,然后转过脸去,同样端起自己的酒杯,悉数喝了个干净,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席间的众人看到我们先后饮酒,于是也跟着举杯共饮,等到酒杯放下后,仍然是沉默。不论是真情假意,在知道我的实际状况后,没有一个人打算在宴席上向以往一样推筹换盏,不亦乐乎,表现出冷漠或者没有良心的模样来。这种尴尬的气氛,倒是令我起了耶和他的十二门徒的最后晚餐来。虽然没有背叛与出卖,我也绝对不是耶或圣人,然而却面临着同样地结局。
“这一仗,咱们算是大获全胜了,此宴一来为了过渡中秋,二来为了庆贺胜利,算是一场庆功宴,相信过不了多久,诸位都会加官进爵,或是得到更大地重用机会,如何个个一脸愁容呢?”我和颜悦
地问道。
先是没有人答话,个个低着头,过了一阵,总算有了反应,大家讪讪地说着:“是啊,奴才等是该高兴才对…”
“就是啊,大家应该高兴才是,完全不必把这场面搞得冷冷清清,悲悲戚戚的,再说了,不必如此拘谨,我也不在乎那许多。看着你们个个言不由衷的模样,我还是罚你们再喝三杯好了——这是庆功酒,谁若是喝少了,就是不给我这个主人地面子。”接着,自己又喝下一杯,然后举起来亮了亮杯底。
前后四杯烈酒下肚,众人总算没有先前那样拘谨了,渐渐放松了许多。酒这个东西果然是柄双刃剑,快乐的人喝过之后会更快乐,而伤心的人喝过之后会更伤心。而我,则把它当成了减轻痛苦的,沉其中,不愿意,也无力离开。
这几
来,盛京的形势一片大好:由于树倒猢狲散,当我出示了“招安”手谕[当然是以多尔的名义伪造的]之后,济尔哈朗等人的手下将士们绝大多数都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现实,很快就宣誓拥戴摄政王的指令,与以前的主子们划清界限,绝对不与阴谋叛
者同
合污——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当年皇太极在清算莽古尔泰兄弟的势力时,上自公主驸马,皇子贝勒,下到普通将士,一共杀了正蓝旗上上下下足足千余人,就更不要说那些倒霉无辜的连坐者了。
那场血雨腥风的清洗给这个国家的人留下了难以消减的恐惧,这种恐惧并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淡却,而当新的一番清洗已经出现前兆时,这种恐惧又再次袭上每一个人的心头。这一次。随着一场鸿门宴,济尔哈朗和索尼鳌拜等人纷纷倒台,成了阶下囚,凡是牵涉进来地人,无不战战兢兢,坐立不安,生怕自己也会被连坐下来追究罪责,然后按照“谋反大逆罪不分首从一律正法”的条例。稀里糊涂地掉了脑袋。这可不光是自己吃饭的家伙。更是一门
儿老小吃饭的家伙。可万万丢失不得。
于是乎,落井下石,检举揭发,借机立功赎罪的人出现了。一旦有人开了头,那么很快就有后来者跟上,就像破堤的洪水,先是一个小小的蚁
。然后越来越大,直到成为洪水猛兽。所以说,我根本不用担心治不了他们这些人的罪过,只怕他们地脑袋不够杀地。
至于暂时被我“特别保护”起来地吴克善,我当然另有打算:因为大玉儿和福临暂时还没有到燕京,在多尔衮正式登基之前,他们还是要好好地活着,给天下臣民们看着。多尔衮虽然是个篡位
。所以说,在这段时间里。吴克善当然不能被追究罪名,否则大玉儿万一成了穷途末路的亡命徒,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到时候兴许搞得多尔衮里外不是人,几乎焦头烂额也说不定。
“诸位,你们都是识时务的俊杰,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胜利。你们各自的功劳,王上那边自然有数,所以用不了多久,迁都燕京之后,各位都少不了加官进爵,收获丰厚啊!”众人一起道:“奴才等不敢贪图功劳,只愿王上和福晋福寿绵长!”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多余地话,我也不多说了,想必大家心里都一万个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究竟站在什么位置,可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而各位都算是沉浮宦海多年,想必也乐在其中,深谙趋吉避凶的道理吧?不论才能大小,机遇如何,只要你们一门心思的忠于王上,不生二心,自然会福禄永保,仕途坦
的——如今内患已除,恐怕一时半刻也没有让有些人首鼠两端的机会了,所以还是多用点心思在替王上平定天下,开疆拓土上吧。等到军功卓著之
,必是官场得意之时!”
这一番话说得不温不火,却十分中肯,正说到了这些大臣们的心坎上,大家纷纷点头,应诺不暇。
“大清立国以来,不论是太祖太宗在世,还是眼下王上掌权之时,但凡朝廷内讧,互相倾轧,或是人头落地,或者株连亲眷,无不是由争夺储位,结
营私,威胁皇权而造成。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
派林立,各旗各自为政?如今朝中大权,尽收王上之手,即使百年之后,储君也只有世子一人,不用你们耗费心思去协助哪个夺嫡谋位,只要你们对王上和世子都没有二心,那么就根本不必多
那份不应该的心思。”
接着,我又转头向两黄旗地大臣们,对谭泰、何洛会、冷僧机、巩阿、锡翰、讷布库等人说道:“诸位大人,你们以前虽然参与过拥戴豪格地宣誓,然而这毕竟是陈年旧事,而你们也及时弃暗投明,王上不但很
你们的归附,也很欣赏你们的能力,绝对不会在
后又清算旧帐,横生枝节地。”
说了这么多话,我已经非常吃力了,只得先停顿下来喝了口茶水,稍稍平息了一下
息,然后积攒了力气,将一个无中生有的谎话编造出来,用以安抚这些两黄旗大臣们的心。“王上还有一个打算,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你们不是一直担心,生怕王上登基之后,会以正白旗来取代你们两黄旗的位置吗?”
几位大臣们听到此处,不由得眼中光芒一闪,显出极度关注的模样来。
“这个担心,你们完全可以消除,因为王上已经有了新的打算,绝对不会让你们两黄旗吃亏的——你们的地位,仍然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动,仍然属于天子亲将之旗,掌握内廷卫戍。而王上手下的正白旗,则和你们两黄旗并列,被归纳为八旗之中的‘上三旗’,如此一来,你们又增添了一个伙伴,而绝对不是一个对手,希望你们能够明白王上的权衡苦心。”
他们顿时欣喜不已,在多尔衮登基之后,他们还能够为自己本旗保持住原本的地位,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对手下将士们有个
待,免得被下面的人大骂他们为了贪图个人的飞黄腾达而损害了广大将士们的既得利益。
于是乎,他们纷纷出席,跪地叩首,连连谢道:“奴才等深感王上恩典,定当效犬马之劳,不辜负王上如此厚恩!”
安抚完两黄旗的大臣们,我又转向了正值青春盛年的阿达礼和勒克德浑、满达海,他们的兄弟叔伯们此时正在关内随多尔衮征战,所以在这里,他们算是代表了新生代的贵族将领们,也是将来大清的中
砥柱,所以不能不特别勉励。
“颖郡王,两位贝勒,你们都是年轻有为的俊杰,接下来,王上在关内剿灭贼寇,平定江南,这少不了大小百战,戎机万里,你们的能耐,肯定会派上最大用场的。到时候,登坛拜将,封王晋爵,肯定少不了你们几个的…咳咳…”勉强支撑着说到这里,我
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得不中断了话语。
多铎连忙起身过来帮我拍抚着后背,忧心忡忡地劝慰道:“你还是赶快休息去吧,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这里由我看着就行了,你再这样执拗可不成,我不能继续任着你来了。”接着,招呼侍女们过来搀扶我回去歇息。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并不想就此离去,我想把盛京这边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绝无后患闪失地,交给多尔衮一个满意的结果,而不是虎头蛇尾,草草结束。否则,我就无法彻底安心,就像有了繁重心思的人而无法安然入眠一样。
“不用,再等等,我还有几句话要
待一下,不然我放心不下啊…”好不容易从剧烈的咳嗽中挣脱出来,我勉强平定了
息,按
着被震得剧痛的
口,颇为费力地说道。
“你!…”多铎想要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到了一半时却停顿住了,他总算还没忘记,在这么多外人面前,若是拉了我的手,就是极大的违礼,我、他,还有多尔衮,三个人的面子都不能不顾全。
一瞬间,他的眼睛里迸发出哀痛的光芒来,强自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和伤悲,却连拉一下我的手都不敢,这对向来爱憎分明,狂放不羁的他来说,的确是莫大的悲哀。
我颇为遗憾地朝他笑了笑,凄然地:“十五叔,你不必如此。”这声音低低的,只有周围的几个人才能听得到。
这时,所有在场的王公大臣们,已经纷纷离开席位,走到厅中央的空地上,依次跪地,叩首道:“请福晋保重贵体,安心养病,奴才等定然会竭力效忠王上!”
“你们…不必如此,都起来吧!”我被眼前的情景吃了一惊,于是连忙请他们都起来。
“福晋不回房休养,奴才等就一直跪在这里,等到福晋安歇为止!”众人齐声道,声调整齐而坚定。
看着跪满了一地的朝廷重臣们,我的心头忽然涌出一阵感动和怆然,渐渐地,眼眶居然都
润起来,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模糊朦胧。“多尔,你现在在哪里?…”
第七十三节 九张机
大厅里出来,我并没有直接回去休息,而是去了东青所。小孩子睡得早,虽然现在刚过时,但孩子已经睡
了,我不想打扰他们,所以没有令人直接领他们到我那边去。
我先到了东的卧房。由于怕小孩子难过,我嘱咐全府上下的人,务必对她隐瞒此事,所以我这几天来数次看她在树荫下玩耍时的明媚笑容,心里也安慰了许多。毕竟伤痛的担子是要靠大人抗起的,不应该让一个尚不懂事的六岁幼童来分担。
在烛光照耀下,东正睡得香甜,粉
的小脸蛋很是可爱,随着均匀的呼吸,长长的睫
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不要哥哥跟我玩,哥哥坏,打他!打他!”忽然,她含含糊糊地说起了梦话,却根本没有睁开眼睛,接着嘤嘤地
泣起来,泪珠儿立即爬满了小脸。
我上了炕,想将她抱在怀里哄慰哄慰,可是却力不从心,连这点气力都没有了。我只能徒然地拍抚着她,帮她掖了掖被子,接着轻轻地给她哼了一首摇篮曲。很快,东又安静下来,继续呼呼大睡了。
看着她睡
了,我再一次悄悄地亲吻了她的脸,混合着咸涩的泪水,极力抑制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我刚刚下了地,就发现东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正在一脸悲戚地望着我。“额娘,你是不是要扔下我们俩,永远也不回来了?”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门口地阿连忙过来搀扶,东青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来到了厅里。东青站在我旁边,默默地牵着我的衣襟,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掉落。
我取出手帕,帮他把泪水擦拭干净,然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嗯。我的东青渐渐长大了。要比其他同龄的兄弟侄子们还要强壮,还要聪明。我相信,你将来肯定能学你阿玛,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地。我地儿子将来成了一代英主,我这个做额娘地,在那边也就欣慰了。”
东青已经哽咽着几乎说不成联句的话了“嗯。儿子,儿子明白…儿子要牢记额娘的教诲,好好地读书习武…将来,将来跟我阿玛一样,当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眼睛中闪烁着这个年龄的孩子所没有的豪气。
我抚摸着他地小脑袋,温和地笑着,安慰道:“你不必这么难过。也不是完全到了绝路。兴许还会出现奇迹,额娘又死不了了呢。所以呀,你现在别先哭得这么厉害。好不好,笑一笑给额娘看?”
东青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也不
莞尔。
在众人的搀扶下,我回到了卧房,然而我却并不想躺回炕上,而是选择躺在了躺椅上。随着躺椅的晃动,闭起眼睛来,默默地回忆着这七年来,我在这个世上的所作所为,就像即将走到人生之路的尽头时,用感慨的心态去重新翻阅以往的历程一样。
窗户敞开着,凉爽地晚风吹拂进来,夜空中地明月散发出皎洁的清辉,柔和地漫撒进来,映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想起了一句话“今夜星空多么美好,最适合用寂寞去凭吊。”
月到最圆满之后,就是亏缺地开始吧?人生也是如此,从----到终点,周而复始,一世世轮回,这一世,是我的幸运,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得到了他的关心、呵护、柔情,还有难得的娇宠,这是我在前生中,想也不会想到的奇遇,这,也算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感情道路上的一个传奇经历吧?凛冽的寒风送我来到这个时代,萧瑟的秋风,又将带我前去何方?
思绪渐渐飘飞,回到了七年前的朝鲜:
那一
,雪霁初晴。他从林间驰马而出,
落的苍鹰,将一地皑皑白雪染作胭脂殷红。他娴熟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朝我一个人走来。在那短暂的瞬间,他望向我的眼神,仿佛这个世上万物全部变成灰白,只有我,是这苍茫大地中唯一一抹粉红的亮
。
那一
,午后寂寥。我在庭院里独自
着秋千,远眺着远方景福宫的屋脊,为自己未来的归宿而惆怅再三;当秋千再次升起时,我看到了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用清澈的目光看着我,却用犀利的箭锋向我对准——弦响惊魂,之后,却发现原来这是一次如此特别的邀请。当我攥着那封信函时,心中是多么的慌乱?我能拒绝这样一个男人的邀请吗?
那一
,月上梢头。我和他并坐在大石上,仰望着元月十五的月亮。他告诉我,我是他的红颜知己;我给他唱了一曲[敖包相会],。u乐中,我忘却了先前的那首[生查子]:“…今年元月
,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
青衫袖。”
那一
,景福宫中。在我即将被内定为世子妃时,他竟然如此巧合地出现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对李倧说的那句话:“在下
求贵国金林郡公李世绪之女,李熙贞。”那句话,决定了我从此以后的命运。我向他奉上茶水时,他凝视着我:“你可愿意做我的
子?”我无语,苦笑,今生,你就是我唯一的男人了。
…
往事如同醇酒,再回首,恍然如梦。等我将那些甜蜜、苦涩、伤情、喜悦的一件件往事回想完毕时,窗外已经响起了三更鼓,我朝夜幕中看了看,已经是明月西沉了。
“小姐,夜已经深了,这里
窗子,吹着了冷风,您的身子会更受不了的,奴婢还吧。”看到我睁开眼睛。阿连忙关切地劝道。她一直守候在我地身边,并没有离去,长时间的寂静中,我几乎忘却了她的存在。
“不,不用,我喜爱这里,躺回炕上去,就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的月光了。”我淡然地说道。此去。必是良辰美景虚没。以要格外珍惜。
“这么晚了。你也不要陪着我继续熬夜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阿犹豫着:“可是,小姐…”
我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好啦,用不着担心,我呆会儿乏了。倦了,自然就会睡的,你在我身边,我反而睡不着。”
阿刚要退下时,我看到了桌子上的纸币砚墨,忽然想起来,趁着现在还有点力气,给多尔衮写一封信。既然他已经来不及赶回盛京来见我。那么我也不应该一声不吭地这么走了。起码也要留下点东西吧?
“你帮我磨墨,我要写点东西。”说着,我就吃力地欠起身来。
阿本来想要劝我不要劳累。然而看到我坚持的目光,只能默默地低下头来,取出一块徽墨,在那方雕刻华美地端砚上研磨着。很快,一砚浓墨就磨好了。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这里没事情了。”我吩咐道。
“是,奴婢告退。”当阿退去时,最后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地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晶莹地泪花。我本来想对她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心中叹息一声,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细杆狼毫,蘸满了墨汁,我凝神思考了很久。究竟该如何下笔呢?究竟该故作乐观,还是幽怨凄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不想让多尔在展开这封最后的书信看时,让泪水化开了墨迹。
良久,我终于落笔,写了一阙[九张机]:
“一张机。梭穿
怨织轻衣。缕缕情丝手难拈。梭穿几许。心酸几许。尽付秋***。
两张机。初遇九王见华衣。相逢不似初相识。千般思恋。万种相思。又怕君已知。
三张机。凤凰台上弃新衣。苦寒孤寄荒夷地。长空燕渺。。凭栏望远。亭外晓烟低。
四张机。华清池上换舞衣。私誓未盟心灵犀。三千宠爱。意
情
。幻作梦依稀。
五张机。拈针纤手理君衣。鸿雁声声画楼西。秋水深深。扬柳戚戚。为谁著寒衣
六张机。狼烟万里烬征衣。鸳鸯织就燕双飞。君
远行。黄花憔悴。梦里见君归。
七张机。燕京血溅君郎衣。戍鼓梦惊泪戚戚。颠沛流离。千里寻夫。谁解此中痴。
八张机。身冷尚可添寒衣。心冷奈何无遮依。]足惜
九张机。谁言
子犹如衣|i相知!”
当写到最后一首时,我的手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握住笔身,每个字都写得异常艰难,歪歪斜斜。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时,我长吁一口气,颓然地松了手,任由墨迹染污了纸张。
仿佛完成了最后一件任务,如释重负后的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入眠了。捏着这笺薄纸,仰躺在椅子上,心中凄然地苦笑:什么“与君同携”什么“长相依”无非是自我欺骗而已;然而,沉醉在自我欺骗中,不是比直接面对最残酷的现实要轻松得多吗?
此时,晚风似乎越来越冷,一直冷到了我的骨髓里,就算是再多几层锦被,也依旧遮挡不住彻骨的寒冷。窗外,那棵高大地杨树,已经到了叶子枯黄的时节,一片落叶,轻盈地乘着秋风,飘落进室内,掉落在地面上,接连翻滚了几周,终于静止住了。
凝视一阵,困意渐渐袭来,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看来是该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兴许,等我再次醒来时,就发现已经躺在多尔衮那温暖的怀抱里了呢。想象着他那关切的表情和怜惜的目光,我就格外惬意。在意识逐渐模糊之前,我自言自语了一句:“…呵,天凉好个秋…”
手中的薄纸轻轻地飘落于地。不知不觉地,我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中…
夜幕沉沉中,盛京城那灰蒙蒙地轮廓终于逐渐出现在了多尔衮地眼帘中。八月初六打燕京出发后,他一路快马加鞭,风餐
宿,根本顾不得休憩,连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上,就这么凭借着意志力支撑着,终于在出发后的第十天。也就是八月十六的凌晨赶到了盛京城外。
眼看快到城下了。可是坐下地马儿却实在不愿意再向前挪动一步了。它
着响鼻,白色的沫子从嘴巴里不断
出,任凭他如何催促,都在原地打转,就差直接跪在地上将他这个不知道吝惜体力的主人给掀下来了。
多尔衮低头看了看自己带着手套的手,自从燕京出发后,他就一直戴着这副熙贞临走前连夜帮他
制好地手套。每当奔波得实在太过劳累时,他就看看这副手套。说来也真是神奇,每到这时,身上地疲惫似乎就减轻了许多,于是他就又可以打起精神来赶路了。
拍了拍马儿地头,他柔声哄着,就像对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伙计一样,十分亲切:“我知道你累了。可是你总得让我赶去看看她吧?在战场上的刀
箭雨中你都载着我闯过了。怎么区区这么一点路程,你都不肯载我走完呢?”
这匹黑色的骏马就像听懂了这些话一样,忽闪忽闪了眼睛。又继续听话地扬蹄奔驰起来。
很快,就到了城门下,此时虽然已值凌晨,然而在此卫戍的将士们却仍然直直地伫立在城头上的垛口旁,警惕地观察着城下的动静。看到黑暗地夜幕中,一大群骑兵朝这边赶来,马蹄声隆隆作响,足足有三五百人的队伍,这让他们纷纷惊动起来。
多尔衮勒住了马辔头,左手揽辔,右手执玉柄马鞭,自然下垂。他朝城楼上望去,心中默念着:“熙贞,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看望你了。”
跟随在多尔衮身边的将军是正白旗的护军统领谭拜,他立即令身边的侍卫去招呼守将开启城门。“快点开门!”
终于,有将官在上面大声问道:“来者何人?有何要务非要连夜入城?”
谭泰仰起头来,让周围的火把映照在他的脸上,同时高声道:“我是正白旗护军统领谭拜,护送摄政王入城,还不赶快打开城门下来见驾?”
将官一愣“什么,王上来了?”这也太突然了,由于他先前并没有见到兵部的行文,所以万分惊愕,虽然他不敢直接要求让摄政王亲自出来说话,但他认得谭拜,知道他是摄政王地亲信部下,所以不得不信。于是,他赶忙令手下士兵跑去打开城门。
随着木制滑轮地搬转,
大的绳索逐渐松开,宽大的吊桥一点一点地放下,最后,吱呀呀地一阵轴承摩擦声,两扇巨大厚重地城门终于敞开来。多尔在谭拜和大批侍卫亲兵的护送下,催马上了吊桥,经过城门
后,又穿过长长的瓮城,在众多守城将士的跪地参拜中,一声不响地径直朝内城策马而去。
一路疾驰,冷风在身边呼啸着,而他却顾不得紧一紧身上的披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赶到自己的王府,不能让
子等得太久了。
当多尔衮出现在摄政王府的大门前时,门前所有的侍卫们都愣住了,等看到多尔衮挂住马鞭翻身下马时,方才反应过来,纷纷前来打千儿“王上”“王上”
他面无表情地迈入了门槛,直接奔着后院去了,谭拜招手示意了一下,只带了十来个侍卫,跟随其后,快步赶上。
穿过回廊,刚刚进入了一道院门,多尔衮就愕然地看到院内***通明,多铎呆呆地坐在台阶上,双手支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五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多铎守候在这里也并不奇怪,只不过眼下实在太晚,估计已经将近五更了吧?月亮都快沉到西边去了,甚至都能感觉到
的
水,带着凉凉的寒意。
多铎忽然抬起头来,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看,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多尔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十五弟的眼圈红肿着,仿佛刚刚哭过一样,在周围灯光的映照下,脸上仍然残留着晶莹的泪痕。
“你这是…”多尔衮刚刚问到一半,就愕然地发现,多铎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满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就像见到了仇敌,分外眼红。
只听他狞笑一声:“好,好…我的好哥哥,你还记得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把这里的媳妇孩子都抛诸脑后去了,怎么,你怎么就突然良心发现了?啊?”
多尔衮知道他被多铎误会了,却也来不及解释,只是急切地上前问道:“怎么,你嫂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唔…”话刚问到一半,他的鼻子上就重重地吃了一拳,顿时眼前一黑,差点仰倒过去。
多尔衮的身子朝后面一晃,立即被身后紧紧跟随的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后,温热的
体立即从鼻子里
淌出来。这一记重拳让他差点发懵,他蹲在地上,捂着脸,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多铎似乎怒不可遏,气呼呼地上前,一把揪住了多尔衮的衣领,又挥起了拳头:“到这个时候了,你总算知道回来当好人做样子了,早干什么去了?…”
“豫王爷,豫王爷!”谭拜赶忙上前拉着多铎,生怕他再继续下去,会把因为连
奔波劳顿,身虚体乏的多尔衮被他打晕过去,毕竟看眼下多铎这个气势汹汹的势头,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多尔衮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揩了揩手指上沾染的血,又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巾帕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息平定后,他沙哑着声音说道:“你让开,让我去见你嫂子,至于你的气还没发
完也不要紧,等我见过她之后,你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
接着,推开上前搀扶他的众人,独自一人穿过院门,朝熙贞所在的卧房走去。
走进灯光昏暗的室内,周围一片寂静,只见
子正躺在躺椅上,脸色苍白如雪,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
了,一动也不动。
多尔衮轻轻地唤了两声:“熙贞,熙贞!”
没有任何反应。他正要上前去察看时,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张写满了小楷的纸,字迹歪歪斜斜,很显然是在极度乏力地状态下勉强写成的。他俯身拾起,只看到一半,泪水就已经盈满了眼眶,连视线都模糊朦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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