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了
　那天下午莫名其妙就感冒了，全身发冷，软绵绵的连走路也吃力得紧。

　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一个人的生活不简单，每一天回家就是一笔光里摘摘拣拣的记。充实平静，快憧憬的，志得意满，有成竹的，垂头丧气，若有所失的，百般体味酿成记忆里的残酒，在往事里滴滴留痕。也许是我不小心沾了点林妹妹的子，或者现实里我太疲累，感冒了一个人的行走仿佛旅人阪依家园的隔山涉水，深深爱慕着另一个世界的所有没有声息的存在。我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感冒了罢。

　我知道没有风的日子冬天的阳光好暖和。我在毫无遮掩的空气里走，感慨阳光的慷慨大方。它把俗世里的一切照耀。路边的水果贩子不修边幅的衣裳有了鲜亮的泽，他们的嗓门叫得更响，尽管他们晚上还要一张张地数那糟糟的票，掂量着过两天做什么买卖才合学生的胃口，去哪进货更便宜以便不多久能赚上一小笔。此刻阳光却把他们的疲惫辛苦掩盖，我想象到了市井里的生机，关于人健康得像乡村里的小溪在自然里沿路默默淌的种种。阳光同样关爱乌黑多尘的柏油路。这条必经之路没少被我埋怨，而今也出前所未有的黝黑健康的面孔，像一位身上挂满金属什物的老非洲咣当咣当走向集市后面没尽头的小村庄。

　事实上我常把自己的所有划分成若干个区域，尽管它们相互关联，但并非每一片都那么靠近我的心灵。对于好近喜的心灵而言，灰暗沉闷的永远是尘埃。大多数人心都有洁癖。所以当那么一天看到连尘埃都灼灼生辉时，难免生出些幽怨了。感冒了的心有些狭隘，不平衡。

　我知道没有风的日子冬天的阳光真的很暖和…我的眼睛也这么告诉我。怀念曾经的拥有，现在却是冰冷的。永远隔着雪花看橱窗里的炉火般，活像圣诞前夜那个可怜的小女孩饥寒迫，多么无奈。多想让这无数恩赐的金辉融入我每一个细胞，凝聚热量烘干我，也总好过在冰窟里呆着。这充满阳光的户外，我害怕舒的绿荫，阳光下的影子，摆动的树枝。高高深深的树的隧道里，光线多被挡在那眼睛似乎也触摸不着的空中，树影斑驳间光线像镜子冰片反光般很不爽快地晃呀晃，时而又不经意碰到了我神经的触角，心头倏地一抖，好清冷呀！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总算步履慌乱地逃出长长一路的树荫了，却到了一个风口处，我拉紧外衣。我知道风一定绕着彼此的颈脖在两旁的冬青上兜转，在路旁两个大大的桔子园里低声扯些呼呼啦啦的家常。桔子早透了，一树树打着灯笼和声笑语羡煞了路人。以往我也和他们一样，默默地走过，默默赞叹这种金橘飘香的年景。如若和友人，还不忘暗暗算计着哪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来做一回蹩脚的小贼，玩玩儿时的勾当…

　这是一个下坡的水泥小路，四周是植物的庄园，土地空旷天空低远，冬天里受寒的植物都变了番颜色，大多和土地的颜色相似。风一起，枝头草连同卷起的枯叶片，悉悉瑟瑟相互贴近又纷纷离离。偶尔在土地上高耸的绿得发亮的灌木丛，就喜爱发出些尖尖的声息。这里和城市隔着厚厚一股墙，充满了抒情的意味，是我在这个城市找到的最喜欢呼吸之地。在回家的路上能有一个自由延伸的小坡真的很。每次的经过我都会神经兮兮地想象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想想印象派在这个时候怎么渗透那风中的物态和光感的变换，海子又写了什么好句子来形容阳光和月光下的麦地，还有有关一个桔子的七八糟的思想。甚至有时候恨不得马上把惠特曼的《自己之歌》完全背下，然后冲来这里找个寂静之处大声朗诵：

　这是我呼出的哈起，

　回声、涟漪、窃窃细语、黑荚紫荆、合树、树叉和蔓藤，

　我的呼吸、我的心跳、在我肺里动的血和空气，

　绿叶和枯叶的气息、河岸和暗黑的岩石的气息、牲畜棚中草料的气息，

　来自我的喉咙的、飘入旋风之中的语声，

　几次亲吻、几次拥抱、两臂环抱的接触，

　娇柔的树枝摇摆时映出的、阳光和阴影的戏动，

　只身一人的雅兴、身居闹市的雅兴、漫步于田园和山麓的雅兴，

　健康的实感、正午时分的情，我在起时面对太阳咏唱的歌声。

　人所看到的生机的自然，其实是人类自身健康肌肤的镜子。想必能热烈歌咏它的男子即使不是惠特曼，却也是一名拥有着健康生命实体和汹涌情的男子。我怎么能想象如果是病中的我在念是什么样子？我感觉不到我血的热量空气的体温，轻盈的呼吸和蓬的心跳。我喉咙梗声音颤抖，脸色一定很苍白。我无法点燃年轻的情放歌于原野，甚至无法抵达正常大脑的温度。我想念我健康得无忧无虑时的幸福，即便和猪朋狗友瞎聊瞎逛的快活。

　想念我健康得带点神经质的时候，那些时光我走在这条回家的路途像在作一次小小的心灵旅行。而生病的我多半时候心也一起病了，没了灵感与情，没了种种微妙的喜怒哀乐，尽管从每个日子里细细数来，却有种那空灵无依的缥缈。还能做什么呢？空的心往往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家歇息！迷糊中干脆想，随地躺下罢，找个最舒适的姿势，让这阳光肆无忌惮地烘暖植物里呼吸的我。唉，可跟自然的过于靠近会让人觉得你怪异呢。

　没有背景的背景里，好想念某些人。爸爸，妈妈，他（她）。或是某个好心的路人。需要搀扶的疲惫软弱使人在阳光里顾影自怜。一个人在熟悉的路上来回走惯了，早就习惯了独自品味一个人的孤独。可疾病里的孤独如此强烈，在一刻间能把年岁里所有的零碎的悲愁想个遍。不能跳跃飞奔，不能自在呼吸自由思想，严重的还必须给自己千万个理由以说服自己要坚定跟疾病争斗到底。一种以卵击石的结果，模糊的企盼，绝望的希望嚼和在一起，一个人要是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自主是这么空虚无物，足了鸦片一样听从摆布。多可怜啊！

　疾病里的孤独该是最大的孤独了吧。一个人的孤单算得了什么呢？灵魂的孤独仍可以品味，可找到共通，疾病里孤独是灵魂孤独的父亲，不用乔装打扮，满渣子胡子都是冰凌，还跟儿子说，来，爷俩一起把酒过个冬至吧。那孤独还不如冬扑来，把心灵撞个缺口？

　你看，我现在就活像个空皮囊，一条死鱼白着眼睛。行尸走了一路，即到家的终点。心里麻木着，我想，脸上总该还有一分轻松吧。邻居的大妈远远就喊：“哟，今天怎么这么没打采的？！”想着这么些天等着我做的 　M.NｉUDｕN xｓ.ｃ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