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得那一间平房的含义，那是一间水泥空心砖和田泥混合的建筑，是故土和守望。墙壁上稻草的纹路还依稀可辨，只是没了光鲜的色彩。屋顶的青瓦有了细小的青苔，雨水冲刷的痕迹沉淀了，跟岁月牵扯上若有若无的关系。
你知道牵扯的负累；知道缘去缘灭；知道黏稠不但可以用来形容
体，也可以用来形容日子。知道这一年清明的风雨迤逦而过，葱茏的草木将一如既往地绿如汁。你知道亲人的分量。在春天、在清明、在异地的视线里，在心力
瘁的拼打中，在夜雨回家的暮色里。你知道那一间平房在你心上的重量。那一年你辍学，你年幼的心如随风飘散的浮萍。你跟父亲说你不想读书，不想离去。你挣扎着反抗，你拒绝离开。彷佛只有贴紧了故土，
须抱紧泥石，你才能心安。父亲是疼你的，也是无可奈何的。哪个父亲不希望儿子成才。但儿子的任
他也是清白的，知子莫若父。父亲以很快的速度建好这见平房，够置些货物。在略略喧闹的村道旁，父亲依着你小小的子，把你捏合成店主的模样。后来你在店铺右上角的大缸里给客户舀酒，你提开紧密
住缸口的沙袋，热辣的酒香就四处飘散，你在飘散的酒香里想起鲁迅，该是和你差不多的身高。蹲在一样的曲尺形柜台里年少心高地跟顾客寒暄，日子就那样不留痕迹。只不过鲁迅当时做的是学徒，而你，似乎可以称作店主。你当然也记得一些无聊的光
和文字的梦幻。店面的内室是个长方形，右侧堆了些货物，左边是一张供乡邻闲暇时玩牌的方桌。再过去就是父亲帮你支起的新
和蚊帐。守店是你唯一的工作，你接触一些熟悉的乡亲，站或坐，看电视或发呆。天晴的时候，你看着太阳像一个通红的火球，越来越大，像对面山头几棵枝桠
壮的大树托起的光芒，许多时候，你能看见清晨的朝阳有着七彩的光线，飘在田野上空的雾霭间。接下来是太阳一天的奔走，你感觉到天了，看到太阳爬上了店铺对面的山坡。如一圈水波，慢慢收拢它的光芒。映出极分明的有阳光和没了阳光的山岭。这时候想必哥哥该回来了。那时的哥哥比现在年轻，在山外的初中里教书。你慢慢发觉守店日子的孤寂，你说你想要看书，你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兄长，希望他每次用心一点，跟你挑回些适合你口味的书。你最终在店铺里爱上了文字，你四处托人找报纸和杂志，当然大部分都是旧的。你要求哥哥带回了世界文学的大头作。你看着镏金的封面和昂贵的纸质，闻一闻和着浓浓乡土的空气，望一眼终
沉默的墙。你发现你只懂些文字的皮
。你感受文字带给你初始的震颤和悸动，后来的安宁。哥哥和你父亲最终都发现，那时的你，还只是个孩子。后来，你所在的山村发了一场特大的山火。县委书记第一次手执一松树尾巴站在你家乡的山岗上。从那以后，村子里再没来过那么多的轿车，像一条长龙，从村头开始，一直蜿蜒到村外三五里的地方。你记得那几天里你卖了特多的方便面，过了一次财源茂盛的瘾。那时，你天真地以为你永远都只是个店主，会守着那一间平房，长大，成家，繁衍。
再过了一些时
，父亲和哥哥帮你争取到一个出外求学的机会。你当时懵懂。不知道那一次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刚好你也有些厌倦了，厌倦了单调和闲散。于是你答应离开。走的时候，你还是有些不舍的抚摸着那一方柜台。柜台已有了盐，酒和醋混合的色彩。有好些人摩挲的光滑。你望着平房头亲贴的有些俗的画片，竟也生出好些不舍。十年过去了。十年的
隙里你也不止一次回家看过那一方柜台。父亲经营了几年，再租给本村的一个散户。都市的风很少能吹到平房里那个冬天你依偎炭火取暖的角落。你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你每次回去都能看到老态渐深的父母。每次回去，你都能很真切很仔细地凝视平房的泥墙上那些稻草隐约的线条。每一次回去你都安静和忧伤。只有你自己知道，每一次远去归来，站在平房前的村道上，一种很黏稠的跟体相似的物质，总如
水滴落在心头。你知道每个人都一样。有一些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M.NｉuDｕN xS.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