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教授是这所大学有名的教授，可是他现在老了，退休已经有几年了。有名是在过去，而且也不全是好评价，他是个大家曾经争议的名人吧，那个年代的名人和现在的名人是有区别的，当今的名人都是太阳，那时的名人更像月亮。
现在苏教授很孤独。他的老伴去世已经十年了，因为苏教授是个特别的人，所以和他打交道的人也极少，因此他就这样一个人过。不知道因为什么，他们没有儿女。
苏教授住在学校的东北一角，是座老式楼房的顶层，房子看起来很旧陈设也很简单。一把多年的藤椅是他最好的伴侣，教授看书写字都窝在这藤椅里。不过他已经很难看多少书写多少字了，眼睛老花，耳朵也不灵光了。最多的时候就一个人呆呆窝在藤椅里。朝霞可以透过窗纸照到椅子上，晚霞也从椅子上告别。窗外还有一片梧桐树，生长地很旺盛，树梢已经升到了教授的窗户一般高，那是教授和他的学生们亲自种下的，那时他还很年轻。
苏教授是个体态臃肿的老人，窝在椅子里才会觉得更舒服一些，躺在
上起来的时候会有不方便，坐在别的地方又很累，现在的他常常在想什么，我们根本不清楚，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了些什么，上了这般高龄的老人想不来什么事是很正常的，况且他想了太多的问题，现在的他更愿意让脑子麻木一些，他想安静。这是一天下午，苏教授习惯地仍旧窝在椅子里，发着自己的呆。房间里显得过于冷静了些，听不到什么声音，也看不到什么鲜
的色彩。忽然，教授模糊的眼睛张大了一些，扭动脖子张望了一下门附近。那里有一种声音传来。他仔细的辨别后确定是自己的门——有人在敲门。于是他的眼睛更加张大了一些，眼睛里透出平时没有的光彩，吱吱地椅子响声过后，他很困难地站起来，蹒跚走去开门。门外是一男一女，看样子应该是一对夫妇，还有个孩子。门打开了，但是门里的和门外的都互相望着，谁也没有说出话来，他们的眼睛都有一种东西——是惊讶是惊喜还是意外？就这样迟滞了有半分钟的样子。
那孩子很活泼，稚声地问道：“您是苏爷爷吗？”
教授眼神越加地复杂，他再打量了几眼，才有了回应：“请问你们是找苏林？”
教授迟疑一刻。他对眼前的这一切感到模糊，一些他不认识的人和不熟悉的声音，但接着他又似乎本能地往侧边让了让，做出请进的示意。那对夫妇和孩子走进门来，他们没有说话，都在注意这房间。其实房子里的陈设几乎一眼可以看尽，但他们却好象用心地看了很久。此时的苏林教授也正注意着这三位不速之客，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能看得出三人的大概容貌。中年的男子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着装不俗，颇有气度，而他的
子身上也透
着文化的涵养和高雅，，尽管他的思维和记忆力都不那么灵活了，但是他知道，这肯定是他从未见过的人，这使得教授更加模糊和迷茫。老师，您就一直住在这里？中年男子打断了教授的专注。
教授眼睛张了张。可以想象他是在努力搜寻着记忆的曾经，片刻的再次迟疑后他终于问道：“你是哪届？博士还是硕士？”
中年男子眼里似乎闪着泪花：“都不是，您还记得有一场试考？”
“试考？”
“是的？”
“我几乎有无数场的试考。”
“就是那场为一个考生延长十分钟的的试考。”
教授的眼睛又张了张，他的脑子里装的是一本太厚的书，翻动的确有些困难。但是很快他的眼睛
出一些光彩：“因为他
鼻血吗？”“是啊，对啊！”
“你是康…”
“康健，想不到老师还能记得我。”
“应该记得，有些事不应该记得，有些事是不能忘记的。”教授变得愉快起来，他跨了两步，坐回到那把大藤椅里，指着对面的沙发让康健坐下，教授的脸上越加地愉快。
“听说那次延长对你影响很大，还做了处分？我是前不久才听说的。”
“那时，我遇到这样的事很多，都是不愉快的记忆，记着太沉重了，所以我不记得那么多，倒是你的名字我有印象。”
“老师，可是我不能忘记，就是那十分钟给了我一个机会，并且改变了我的命运，最后的五分钟我解出了一道解析问题，后来我仅仅胜过另一个人三分而被录取。”
“我只是保持了公平罢了，那五分钟是应该属于你的，这并不值得称道，是最普通不过的原则。”
“当时是想去看望你的，但是…”康健的思绪好象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是一个大的工厂招聘技术员，竞争极其强烈，在那个时代，这样的机会是少有的。康健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在此之前，他已经经历过失败，所以，即使是准备的很充分，他还是很紧张。也许正是因为紧张吧，他忽然
鼻血不止，嫣红的血到地上并且蔓延开来。这是一场规格很高也相当严格的试考，按照规定，试考中途是不允许考生离开考场的，否则就视为自动放弃。苏林教授是那场试考的主监。遇到这样突然的事件，苏教授感觉也很棘手，但是他很快决定让这个考生去校医务室止住鼻血再来试考。但是有两个人反对，一个是康健自己，他怕失去这次机会；另一个是副监，他认为考生不可以随便离开考场，如果离开，按规定就视为放弃试考资格。苏林向来是受大家尊敬的，因为他有着极好的修养，没人见他在什么场合发过脾气。但是那次，他大吼了一声：“生命还要不要尊重！”试场里变得寂静，所有人的眼光投向教授。
教授看了看表，示意康健去看医生，教室里其他考生重又恢复平静，争分夺秒地进行着决斗。
副监没料到苏教授会发脾气，他一脸惊讶和不满。
十分钟后，康健从医务室回来。苏教授看看表，示意康健继续答题。这回副监对苏林的没有原则表现出了愤怒，他坚持一定不能让康健再继续答题，两人开始争执。苏教授对副监说：“我们不要影响其他考生的思考，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切都由我承担。”才算暂时平息了风波。
试考终了的铃声敲响了。
康健也和其他考生一样准备
卷，但是教授对他说道：“你可以继续答十分钟。”这令所有人都感意外，副监恼羞成怒，愤然离开考场。在其他考生离开考场后，教室里显得十分空旷和寂静，似乎也
着些危机。康健更加紧张，手不停地抖着，已经不能下笔。教授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孩子，不要紧张，这十分钟应该是你的，好好把握。”试考结束了，一场争论却开始了。组织认为教授是严重的失职行为，应该受到纪律处罚，甚至有人认为苏教授这么严重的失职行为给学校造成太坏的影响，已不适合继续留在本校任教。教授据理力争，他认为规则应讲公平
，考生的情况完全是意外，并非是人为造成，如果不给他五分钟的时间补偿，这位考生的时间是和别的考生不相等的，这并不公平。在那个教条充斥的时代，教授的观点理据简直被所有人认为是天外来客的道理。最终，组织还是给苏教授严重警告处分，但是考虑到苏教授在本校的成就，还是没把他驱逐出校。至于康健，因为过错不在他本身，他的成绩仍然有效。
两人从回忆中醒过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讲话。
“老师，你现在的生活环境很不好，还是跟我走吧。”
“我很好，我已经把自己困起来了，这样可以很安静。我已经不希望再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需要安静。”
“您是在躲避什么吗？”
“也许吧。”
“您还是那么认真，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学会适应或许是最好的。”
教授诧异地看着康健，仿佛不认得他一样。
康健有点局促，忙说道：“不过老师放心，您的影子永远在我心里，我只是对您的生活不放心。”
“我知道，听说你的声誉还好。有些东西是应该改变的，有些是要坚持的。过去我们把原则太当作原则，现在又太不把原则当原则了。没有规则的社会怎么得了。”
康健没有说话，他知道教授在说什么。前几年苏教授在做一场试考的主监时遇到一个特殊考生，他的父亲是市里的领导，对自己的孩子做了特别安排。事情也巧，教授
签时恰好到那位领导公子所在的考场，调换已经来不及了，校长只好给苏教授打了招呼，教授没有答应。并且在那位考生作弊时把他赶出了考场。事后，校长以组织名义找他谈了话。不久，苏教授辞了职。但他并没有离开学校，而是把自己长久地关进了自己的窝居，几乎不再面。康健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但很有力地说道：“您是对的。”
“情况总会改变，毕竟聪明人比糊涂者多啊！”
苏教授从椅子里站起来，有些吃力。蹒跚地走到窗前。那孩子悄悄来到教授背后，他并不完全懂得教授和父亲说的，但是又好象很懂。透过并不明净的玻璃，看到的是那片梧桐树，树梢好象就在眼前，教授站了一会儿，回头摸着孩子的小脑袋，对康健又好象是对别人，重重说道：“给别人一个机会，自己也会得到相应的机会。” M.ｎＩUｄｕN Xｓ.ｃ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