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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母亲老了

 母亲从乡下来,来了就唠叨我的婚姻问题。如果是两三年前,我肯定会有一堆道理和她讲,例如婚姻的质量,人与人的和谐,家庭的完整不在于形式而在每个成员的认同程度,直到她觉得我的观点正确而不再说话。但是今天,当她再谈起这些话题的时候,我只静静的听,因为母亲老了,她喜爱唠叨,唠叨已经是一种需要,也许根本没什么目的,她的目的只希望我过得好。我婚姻的失败对母亲是个巨大的打击,她为此过很多泪,这是我对她的愧疚,她虽然也表示对我的决定很理解,但最终她还是伤心过,很伤心。

 母亲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没有什么传奇的经历,也没有风云变幻的生活,直到如今爬满一头华发,她仍然是最普通最平凡的百姓的一员,倘若她走在人群里,你肯定不能把她和别人区分开来。但是当她平静的养育了七个儿女后,在我心里她已经成了最不平凡的人。她一辈子奋斗的目的全在于为儿女的安定幸福的生活,从一定意义上说,母亲一辈子没有自己,只有儿女。母亲没文化,至今写不出自己的名字,所以她的心里没有任何豪壮的社会理想,只有心中写满做本分人的道理,还有一片最朴实的爱。

 我曾经是母亲最大的骄傲,因为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了公家人端了铁饭碗。尽管如今这社会吃公家饭的人像羊群一般的多,吃得比我瓷实的人多的是,母亲还是很因为我有了公家的差使而在村里骄傲。但是我却没能给她以应有的回报,母亲不需要我给她物质的享受,只要她有活干,那就是她的幸福。她勤劳了一辈子,从不觉得苦,茶淡饭吃得,补丁衣服穿得,地里每样活做得,家务也看成自己理所应当的,所以她每天在忙,有时也忙的没有什么效果,但她还是忙,没什么可忙心里就发慌,所以父亲在世时半玩笑的骂她是穷奔波的命。后来我婚姻的失败使她的忙碌没了方向,灰了她的心,我没有能给母亲回报应有的。我很无奈,也很惭愧。

 母亲来了,来了就整理我的家,整理完就问我那些穿破的衣服鞋袜都放在哪。当我说都送给别人了时,她沉下脸来,因为她知道送是扔了的借口。她曾安顿过我,穿破的东西不要随便扔,补补自己不穿送邻居亲戚,他们里还有穷人,但是我却常常不记得收集这些,新时代的人,很难懂得那些过来人对贫穷的认识多么深刻。其实现在农村人也未必见的还会穿打了补丁的衣服鞋袜,只是因母亲觉得我们穿旧的那些衣物都是好料子,丢了可惜,补好了总有它的用处。得不到我的答案,于是她自己去找了,不大工夫就从某个角落找到一堆,这都是被我忘记了的。她高兴了自己的收获,摊了满做起来,一做就是两三天,等做好后拿来在我面前,说你看看哪件是不能穿的。的确,在母亲的亲手补下,这些曾经破旧的东西委实没有不能穿的,尤其是那些旧鞋旧袜,洗过水后几乎和新的没什么区别,母亲将了我,自己高兴的出笑来,这是我近年难得见的她的笑容。

 母亲是三十年代生人,出身一个大家族。据母亲讲,他们家在那时有三四十口人,光是做饭的佣人就四五个,女人们每天起来所做的事无非是梳洗打扮,男人们则在外收租放贷,一年里收的粮食金银堆在库房里如小山一般多。但是那是个动的年代,土匪闹得凶,还有地方军阀敲诈勒索,所以不久整个家族就败落了,于是母亲跟随她的父亲——我的外公一起迁来本地,母亲有着极好的记忆,几十年过去了,她仍然能清楚讲到四五岁时全家迁移的经历,记得她所经过的村庄和给过她救济的那些好心人。

 按我的习惯想法,出身于大富之家的孩子,富家小姐,好吃懒做是自然的,但是我的母亲却是第一的勤快人。

 母亲十三四岁时就嫁给父亲,父亲那时也不过十几岁。他们夫结婚后就承担起了整个家庭的所有重担。在那个时代,十几岁的孩子成家立业担负家庭重担的现象很常见,只是我的父母亲比别人格外的勤劳。后来全国大解放,共产当政了,要实行土改,建立合作社,成立生产队,原来的自由生产方式被抹掉了,农民比原来更加忙碌。但是不久之后就发现这种集体的忙碌生产效率并不高。人都有惰,既然大家同上山同下地秋后的收成按比例分配,懒的思想是难免的,人们也就创造出种种偷懒的方法。我的母亲却因勤快得到生产队的信任,于是队长将最需要苦力的活计分配给她——帮生产队养猪。

 队长下了任务,却拨给极少的粮食,二十多头猪的喂养全靠母亲每天下地打草。秋天快来的时候母亲更是格外的忙,需要积蓄冬季的猪饲料。每到秋季,几乎整天见不到母亲在家了。我的五姐是这项事业的最大受害者,母亲要下地打草了,五姐没人看管,但是五姐已经学会在地上爬了,不能任她随便爬,母亲央邻居的李姓老婆婆帮忙照看,可是时间长了那婆婆就不愿意了,母亲只好将五姐用带子拴在炕上。母亲一下地上山就是大半天,五姐看不到母亲就哭啊哭,爬啊爬,嗓子都哭哑了,挣不绳。等母亲回来的时候五姐滚了满身的土,哭累后自己睡着了,眼泪把衣服都打了,母亲抱着五姐流泪,但是第二天还得照样去地里山上,这喂猪的活儿一干就是十几年。我小的时候,常常见母亲早起晚睡,并不明白就里。后来慢慢知道了母亲辛劳的原因,便也和姐姐们一起下地打猪草,但我们的帮忙没有减轻母亲的重担,她又给自己找了别的活干。

 那时候如果做的好,生产队允许喂一头自己的私家猪,于是母亲在院子的角落另建圈落。那时家穷,做圈的木料要四处找,盖顶的石板要去石场打,父亲为生产队放羊没时间来帮忙,我们孩子们都还小,打草还多少能帮个手,找木料背石头母亲不放心,况且几个姐姐都上学,只有放学后的一点时间,所以建圈养猪的事全靠母亲一人做。猪圈做成后,母亲害了一场大病,睡过四五天,就又开始忙活了。母亲在新建的圈里另喂了两头猪,这事招来别人的非议,说母亲占公家便宜,肯定是用集体的粮食喂自己的猪,其实那点粮食是有限的,喂生产队的二三十头猪就垫不起牙,哪还有多余的养自家的私猪呢。别人有议论,母亲不说什么,只是起早贪黑的做,下地采草,上山捋榆树杏树叶,一背一背的往回背,一筐一筐的往回提,常常见她两把绿手站在猪圈前看猪吃食,满面的笑。那些猪吃的实,长得肥壮,倒是我家的猪并不见得比生产队的好。秋收结束,生产队要赶猪去完任务,母亲站在离去队伍后面掉眼泪。她是看着那些猪长大肥壮的,自然不舍。等到生产队送任务猪的人回来后,母亲叫来队长,指着自家圈里那头较大的猪对队长说,那头是我为队里喂的,杀了各家分点吧,另外那头我卖了给孩子们做件衣裳。队长就愣在当地了,别的社员也知道了这消息,曾经议论是非的那些人呲牙裂嘴的表示尴尬。最终大家也就接受了这建议,心里感激之后秘密的杀了猪分了。在今天看来,吃顿猪实在不算什么,但在那时,过年买点都是要有票的,最多一家也就三两斤,少的甚至要用两来衡计,所以买时即使差一两半两都很计较,私自杀猪吃那是根本不允许的,好象当时有很严的法律一样。母亲送给队里的猪算作好饲养员的奖励,是她付出了额外劳动换来的,并不违反当时的规定,但也须秘密进行,在那个政治运动频繁的年代,没人愿意惹事上身。母亲的努力使我村的社员们就比别的生产队多了一段时间的好伙食,不但过年菜里多了些须,连正月的饺子也能做成带馅的。这也使母亲受到村民的尊重,她不需要社员们什么回报,只希望大家都过得好点,她的心在任何人跟前都是最公的。至于剩下的那头猪,母亲会卖掉,那时不允许私自易,都是卖给公社了,价钱很便宜。我家孩子多,各种用度也多于别家,虽然母亲的辛劳能喂得肥猪,确实是吃不起,但是终归我们姐妹可以比别家的孩子多一件花衣服,也就抵消了没有美食的遗憾。接着的另一年,母亲仍然继续着她的辛劳,再不会有人怀疑她的私心,所以母亲劳动的愉快也多了,似乎她从不知道疲倦一样。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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