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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红辣椒
 能吃辣椒的人据说性格都有火辣的特点,但这并不适于我的母亲。母亲喜爱种辣椒,一种就是一辈子,但她却不沾任何有辣味的东西。母亲说她小的时候得过一场病,就是因为不懂事贪吃了辣椒而闹肚子,最后几乎都要卧不能起了,这次的大伤胃使她再不敢进任何有辣味的食物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一般的孩子,是比较怕辣的,母亲尚未懂事却敢吃辣贪吃辣而至于伤了胃,伤过她的东西却成了她最离不了的东西,母亲是怎样的人呢?虽然朝夕与她相处,在想这个问题时,还是感觉难解,好象母亲心里的一些东西是我始终没有认识到的。

 母亲一辈子种辣椒,好象只种了辣椒里的一种,那种子是外婆留给她的,是一种辣味极纯正的品种。母亲不吃辣椒,但却能说上辣椒的好来。母亲说好的辣椒一定要辣在心里,而不是辣在嘴里更不能辣在嗓子里,那种吃在嘴里深厚的辣着但不呛口舌而咽进肚里却又长久保留着温温火火感觉的辣椒才好,这样的辣椒既让食者品尝了辣又基本不伤胃,而辣嘴辣舌呛嗓子的那些都太浮了。好的辣椒不在于外形端正美观,也不在于产量多少。光有俊美的外形固然是一种优点,但一定不能长久,而产量太高,那辣椒的品质一定不怎样,辣椒这东西和别的蔬菜庄稼啥的不一样,到底怎样的不一样,她却没有讲。母亲不识字,按一般的理解她算是没文化的人,但她能讲出这么多关于辣椒的道理来,同样让我觉得难解。我曾和她开玩笑说要是能找到一种外形漂亮产量又高又辣得纯正的品种,你是不是就不再种外婆的辣椒而要换个好品种了呢?母亲看着我,没说什么,然后忙她的去了。

 春日里暖洋洋,下地干活忙,母亲也就忙。母亲是个庄稼人,在侍弄庄稼的空隙里还要管她的辣椒,所以母亲比别人都忙。意融大地的时候,母亲就从她的包裹里取出去冬收藏起来的辣椒种,仿佛捧着的是新诞的婴孩。将那包裹一层一层剥开,金黄的辣椒种都安静地躺最里层的手帕中,见了光,像是一群惊异的眼睛,自此就要开始新生的日子了。在播种前先要泡种,泡到白芽儿冒头,辣椒是费墒的种类,事先不泡好种那是要烧芽的。母亲将一瓢水在铁锅里烧开又晾凉,然后潺入另一半生水,这是为了降低水的硬度,母亲说水太硬泡下的种子害怕秋凉,遇到秋凉果实就落掉了。原来种辣椒前,先要做一年的打算,这般耐心,我感觉望尘莫及,我更喜爱切近的东西。

 在等着种子发芽的过程中母亲乘时间去整地了。地都是边棱拐角地,好的土地是要用来种庄稼的,辣椒不是正规能当食物抵挡饥饿的东西,母亲舍不得好地,父亲也不会同意她用好的整块地去种为家里带不来什么收益的辣椒。地是去冬就整过了的,母亲却要再翻三四次,调制好的土木灰肥也已下进地里,抓一把土捏一捏,落到地上就散了,度正好,这一切都准备停当,就等着种子发芽了。种子在水里泡了三两天,发的鼓鼓的,像临产的孕妇,但还是不芽头。母亲拿来一个薄塑料袋,还有一团洗过的濡麻,将泡了肚子的辣椒种均匀撒在麻团上,小心扁麻团,装入袋中,揣进前贴身的衣兜里,即使晚上睡觉也不解下,她在小心呵护着这些生命。每天劳动结束回家路过那些要播种辣椒的地时,她就上去站一站,望一望,似乎还有什么值得考虑、斟酌,然而她又并没做什么,好象她只是需要在这里做一阵停留。

 终于,某一天,当母亲将麻团从兜里取出对着阳光看时,脸上出和阳光一样的笑来——种子发芽了。

 母亲立刻又忙起来,将发芽的种子抖入一只碗,撒上草灰拌匀了就直奔整好的种地去。开沟,施底肥,下种,浅埋,又排开两脚一步步踩实了。做完这些,她好象完成了一桩大业,双手抱膝坐在地棱,额上渗着微汗,脸上是满意的微笑,周围静悄悄的,她要坐好一阵,仿佛是听种子们说话的声音。

 鸟儿叫了,草儿绿了,蝴蝶也蹒跚学舞了,这时母亲的辣椒也探头了,黄绿的芽儿初出地面羞羞涩涩,但都很健壮。不久它们伸展开两臂,狠劲地往上窜。待到两寸高时,要从育苗的种地里移植到更大的畦里。母亲一个人已忙不过来,就要叫我们姐妹来帮忙,村里人也愿意来帮母亲,尤其是聋老头、旺、德山老汉这些人一定要来,他们是母亲辣椒的忠实消受者,母亲移植辣椒的日子就是他们即定的节日。村里妇女也来,它们从母亲那里分得一些种苗回去种。提水,挖坑这些力气活都由我们做,但挖苗、栽苗母亲却不让我们手,前面的实践已经证明我们栽下的苗显然不如母亲栽的成活率高,而且长势也不好。母亲也做过要领上的说明,但还是不行,所以再种的时候就全由她一人担当栽种的任务了。

 这是盛大的日子,也是母亲最忙碌的日子,一般要忙活大半天。等到太阳要落山时,移苗的人走了,帮忙的也走了,我们姐妹也经受不住饿回去了,母亲还要在转着看看哪里有不塌实的地方才放心。

 苗在一天天长高,母亲每天都要去看,从庄稼地里下来就去辣椒地,暮色已沉,不知道母亲是否能看得清楚,也许她就是为去看看而已。

 夏天了,灼人,这是辣椒最费墒的时候,也是关系到辣椒挂果率高低及成好坏的关键时期,母亲的另一个忙季也就到了。地里正式的庄稼是不能耽误的,那是活命的根本,母亲只好时间去浇她的宝贝辣椒,一担一担从小河里挑水,一瓢一瓢一棵一棵地浇过去,常常要做到夜深。我们姐妹们只是偶尔去帮她,因为做完别的活计,人已疲累,难得有精力再帮母亲。此外的原因大概觉得那是她纯粹额外的劳动吧,因为我们多不喜爱吃辣,辣椒也没为这个家带来什么实际的收益,不过是送人的附属品。母亲却能不厌其烦,每天都在坚持,仿佛她并不感到做这些有什么劳累,反倒很愉快,不像是在做活而是拿这当一种休息。

 终于那辣椒结果了,长大了,发着青的光,颗颗风摇摆,母亲的笑随着辣椒的成长而灿烂,辣椒出辣味了,母亲笑得出声了。

 辣椒要变的时候,母亲拿着丝线,给那些长得端正且红得最快的辣椒绑上,这是要留做种子的,母亲说只有一代代选择最好的做种子,才能越种越出色,越种越纯正。辣椒出辣味后,村里人只要是喜爱吃,就随便来摘几个,但是那些做了标记的,没人会摘,村里人知道母亲的规矩他们也愿意遵守她的规矩,他们也懂得只有代代传好的品质才能有更好的辣椒。

 “他婶子,又忙活着呐!”村里人路过的时候问一句。

 母亲没抬头就笑了,他知道来的是谁,村里每个人她只要听一句就能辨得出是谁,这些人多是她辣椒的忠实享受者。

 来的人再没说什么。母亲自己说:“摘些去吧,最近又上了不少了。”

 来的人就自己去摘一把,用不着多摘,鲜的辣椒口感脆,需要的时候随时能来摘。如果有不在行的,就求母亲帮他选,根据来人的口味的轻重摘不同泽老的给他挑一把去。辣椒被不断摘去,母亲也不断地愉快在她的地里,直到秋风起霜花落,那些辣椒棵渐渐枯萎,她才要歇一阵了。最后的收获是把将枯的辣椒棵连拔出,拣个向的角地土里埋了,等着还未的最后一批辣椒泛起红来,这些不再送人,因为它们已不是最好的,只摘了用线串了挂在墙上,红的过一整冬。

 我渐渐长大后,明白了母亲是在辣椒地里寻找她的尊重,于是理解并愿意帮她将辣椒种的更精彩,可惜工作后事务却一天天多了,竟然再没时间到她的地里去看看。

 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暖风算是真正吹进了我那偏僻的乡村,活泛了的人们有了更广阔的活动天地,村里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但母亲却再没有高兴起来。

 村里的年轻人三宝不知从哪引进了辣椒新品种,叫做“非常一号”三宝向人们宣传这东西不但产量高,泽好,而且辣味非常,所以叫非常一号,意思是第一等的辣。三宝不但是自己种,还号召所有人都来种,他说到秋后收了辣椒他负责联系买主,包销路,一定能给村民带来巨大收益。三宝挨家掐着指头给他们算过,一亩地能产多少,每斤收购价多少,种多少又能挣多少。巨大的利益惑的想象使村民惊奇又惶惶不安。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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