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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一棵树
   前一次到古镇,是在七年前一个风和丽的下午。那天豪情满怀的何老师把我叫到一棵古榕下,说:这可能是古镇留下来最古老的生命。老师眸子蓄满着对它的崇敬和赞美。

 我记得那是一棵顶天立地的树。它的躯干不怎么大,一个人就可以围住了,但灰黑的表皮迹痕累累,主干眼镜蛇式地向上伸展,宛若一位疲惫不堪、老态龙钟的翁姬正在向着秋天辽远的太空凝望,凝望。那时,它站在午后的太阳里,完全像一个深沉的人:而上是耀着光的,一脸的宁静和灿烂;有风拂过,叶子便浮动着——那是一种深思虑之后成竹在的微笑。叶子丛里,叶子下面,一层暗一层,绿沉沉地,郁成了静默,像美丽的深思和恬淡的忧郁。一树的叶子如一把大伞,映着太阳的光辉,筛下了一地深深的影儿。草叶上的光和树叶丛里漏下地面的光闪耀着,地面是错杂的影子。古榕的一边是一条小溪,水潺潺地,清澈见底,可看到鱼游水底的情景。树影斑驳,落在水面上,又浸入溪水里,直至水下的底板上,形成了影子的影子。原来,影子也有影子。这世上什么事情也就不稀奇了。我还是第一次有着这样的感觉,也无法回避思考着这棵古榕的背后还有什么别的意味。我想,这大概就是鱼儿在此段溪水连忘返,怡然自得的缘故吧。

 今年春天又一次走近那棵古榕,我不惊讶地喊了一声:一棵树倒下了!

 一棵树倒在溪里,倒在自己的影子里,水在它旁边淌,无声无息,像母亲温柔的慰藉,怀想着那流逝的时光里最壮烈昂的时刻。那一刻一定美妙异常,恐怖异常,在一个大风暴席卷大地的夜里,闪电,这突然而来的闪电,像一把把长剑划过天宇,紫光剎时将暗淡的。铜一般的田野山川逐渐昏暗的反照投在苍茫的古镇上和阴郁的树叶丛中,大地像冰冷的嘴一样的颜色。风雨顿时大作。在古榕的附近,显然有一阵黑色的旋风应着空中的雷电,纠结了力量,铺天盖地地刮着,向原野冲着,向古榕冲来,枝叶哗啦啦地响动,把冲上来的旋风击成千片万片。那一刻天空由于暴风雨的恐怖变得脸色发青,雨水滴在古榕上,溪水很快翻着泡,并涨红了脸,水百合花在尖叫着,芭蕉树被风吹倒,电闪雷呜,岩石松动。只有一棵古榕在风雨中顶天立地。旋风在它的叶丛里呻,在枝叉间唿哨,碰到纵横错的枝叶织成的一层一层的御风墙就发出狰狞的声音。古榕使足劲对抗着它只是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终于摆了某种多余的负担。“枝叉刮尽了。我至少还有,还有泥土,还有影子,那些看不见的影子”古榕在暴风雨中微笑着。就在那时一声断裂的声音响切原野,响切古镇,这是一种怎样的震颤——雷声消失了,闪电没有了,雨停了,云一动不动,溪水归于原状,水百合也沉默了——一棵树轰然倒下了,它枕着两边的溪岸,又把躯干伸入更深的泥土里。那是生命怎样的挣扎!

 一树倒下了——那是一种抵近泥土、亲吻大地的姿态。它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感情是有多深啊,从此要以自己博大的膛怀抱着她、亲近着她!不是么,今天我看到古榕原先的地方只翻下一截丈余高的树桩,光秃秃得像一个没有思想的脑袋。整棵树的枝干裂着,显得疲惫不堪,只能靠着撑在两旁的溪岸和田埂直立,像一位经风霜的驼背的老人艰难地拄起拐杖。但古榕躯干那断裂的地方仲入溪中的淤泥里,着养分。而叶子,仍然泛着绿光,似乎是新长出的,零零星星地,带着一股生命的朝气。

 在倒下的地方重新站起,在自己的废墟里生存,这本身是过往岁月的积淀和延伸。历史是最有生命力的。这一切犹如古树旁边的古镇。那块土地曾是中世纪时代繁华二百余年的军事重镇,演绎过多少战争,多少死亡.多少人间的烟与火。虽然那苍老的衔巷渐渐被粉白的现代楼群所替代,但古镇所弥漫的历史光芒和古典气息将永远伴随着此地的现在和将来,萦绕着我们的感觉和思考。正如有人作文云:时光流逝了,我依然在这里。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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