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辋川竹
   独坐幽篁中,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唐。王维。竹里馆

 月问:谁家的笙箫,吹彻寒楼?  

 她是辋川竹林的那缕幽魂,夜地游戈在寂寥的空山里,数着竹尖寒的清响,着华子冈过的松风,飞掠而起,凭着她的体态轻盈,如梭般地穿在那些山翠呵凝的飘摇叶间,择一处可眺及远处的高枝,坐定,丝缕的长发在我的亲吻下晶亮离起来,青绿色的纱裙飘忽不定,绿的影子漫展着三百里,幻化着异常诡媚的色彩。

 月知道她在思念着谁,思念着一场怎样的相遇:  

 那一个梦似地夜黑里,升起了一支流水般纯银的琴曲,她藏匿着,在那片竹叶披离中,轻起翠玉般的箭叶。夜中灯影摇曳,她聆听静的川野里,他无法曷制他的情感,任其如水奔地在那方素琴里,游走的弦丝中,他的悲伤,他的不平,他的傲绝,让她的思绪无法不被牵扯着,她不由自主地玉指轻拈,把那千万管笙箫吹起,用她的寂寞,平静的寂寞,从容的寂寞,欣的寂寞安抚着他,她知道他听见了,于是,他的琴中也平静,从容,欣起来…  

 月见证这次邂逅,心着,轻舞着三万里的月华,还有那夜神那闪着幽光的窥视的星子,也秘密记录了这场水平如镜的知遇。

 月知道她在思念谁。

 思念,这无孔不入的伤感,让人心碎的醉。她分明听见了它的声音,一种石裂,一种帛裂,无论坚硬如石或脆薄如帛,都抵御不了它刚柔并济的侵袭。先是,温柔的面目,让你在那如水般的笑容中沉着,旋着醉人的涡,待你深入水心,迅雷不及掩耳,已是几瓣零落。

 思念,原是落花与水一场注定消亡的际遇。

 月讪笑着,你的爱恋,就是那个空空如也的小馆吗?秋水已望断了几回?也望不来他的回眸…他早已周旋在宝马雕车,香软纸醉里,而你还要守着它,夜夜啜饮这些寂寞的等待吗?

 她不语,张着离的双眸,扬着淡淡飘忽的微笑,一管寂寞的笙萧,又在那竹子深处的寒楼之上吹响,一遍又一遍,我无话了,即使这游絮般的思念是一阵她无力掌控的风,是一团顾自燃烧的火,她也愿意纵容,纵容它在这样的夜深里一寸一寸地把心灼成热烫的铁,再一寸一寸地被还原为寒冰,一次,又一次。

 但是,千万次的成灰也不能阻止次的赤薄,如飞般地,会透过青霭掠过她的秀额,她的淡笑于是一下子又跃上了角,眉梢,她便觉得浑身又注满了希望,希望,是一只雀跃唱的小鸟,对着黎明上下跳动,然后引颈高歌。她会热切地伸出修长的纤指,挥去所有的伤感,或者,就是今天,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切都会有新的走向。

 在通向幽篁深处的小道上,她的步子盈盈,纤纤的身影在林子中穿行,拂衣的青萝间一些浅色小花正悠然绽放。深处,一所竹馆在千万练的阳光中闲坐,扉门不闭,隐约可见楼内的桌几和些许高束的书藉。她又在门外站立,轻抚门前的花篱,花篱间自辛夷坞移来的辛夷花红如火,自开自落了多久?辛夷啊,她只是自顾自地美丽,在开落之间完整她的生命,至于别人对她的美丽,或惊诧,或赞美,与她来说,并无干系。她的心,心如止水,虽然她美得那样热烈,如火如荼。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他如是说,但竹不行,她的骨子里才燃着火。

 月拭去了颊上的粉泪,洒在天地,如玉碎了,轻轻的叹息,叹成颗颗冷硬而明耀的夜的星子。

 书生必是在这样的一个长夜里,读到了她的长啸。那时的他还徘徊在去留之间,但此时他已决定,在某年的夜里播下的相思籽已发芽,弯曲的蔓枝在他心间纠结。他在那一个月圆的夜里,连行蘘也未理,便向着初来的方向,那妙响的源头跋涉而来,他的步履快如羚鹿,轻捷如飞鸟,月白色的布衣飘拂过狂肆的野蒿,他踉跄着步子,似带着微醺的酒意,他是醉了吗?还不啜饮,就已为酒的况味醉了步子,醉了身心,醉了白衫?

 他在黄昏的纱裙覆住大地时,踏入了这片寂静的土地:“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他轻着,眉目产盛满一湖静静的欢乐,因为这欢乐,他有些手足无措,他想呼喊出口,但回旋在口中成了一抹浅笑,呼喊,那不是他的心,也不是辋川的心。他在若隐若现的山道间站立,那株银杏与藤萝纠结着,纵横错,如胶似漆,此时,微剩的天光里,似那对恩爱甜蜜的情人在神秘地低语。

 他缓缓地靠近,手抚那亲植的银杏,柔软与润慢慢侵入他的灵府,还有泥土与万物共同的呼吸,他的身体默默地贴近大地,如走失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母亲的怀抱,如饥似渴地贪着那熟悉的馨香,他在她耳边轻语:“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山仿佛沉睡了千年,被这声低低的细语幽幽唤醒,每片草叶,每瓣花萼,每寸树梢在一种宁静祥和的愉悦中传递着这句话,林野间,一种神奇的意念漾着,如那皎皎的水波,一波接着一波,向远,更远,深,更深的林野间,那般轻柔的水波,像春风嘻笑时不经意划过掌心的纤指,像明月含羞时回眸的那朵哂笑,着,着,似有若无——竹听见了,她飞起万里青衣,去他:回来了吗?我的佛?

 他回来了,白衣上缀着月的冷泪,月引渡着他寻到这里,这片溢满寂寞的爱的林子——他与她相视无语。

 沉默是他们的语言,比任何语言都更为高贵的一种,只有相知,只有心才能读懂的一种语言。

 他们想起了那次相遇。

 那一个梦似地夜黑里,升起了一支流水般纯银的琴曲,她藏匿着,在那片竹叶披离中,轻那翠玉般的箭叶,夜中灯影摇曳,她聆听静的川野里,他无法曷制他的情感,任其如水奔地在那方素琴里,游走的弦丝中,他的悲伤,他的不平,他的傲绝,让她的思绪无法不被牵扯着,她不由自主地玉指轻拈,把那千万管笙箫吹起,用她的寂寞,平静的寂寞,从容的寂寞,欣的寂寞安抚着他,她知道他听见了,于是,他的琴中也平静,从容,欣起来…

 他凝视她清雅的面容,摆上了一方素琴,她浅笑着,在风中坐定,纤指轻拈,这会是如何美妙的一个夜晚?

 月问:谁家的笙萧,吹彻寒楼?  M.NiuDuN 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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