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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6不是9
   教研室内,方老师正伏案判阅学生期末试卷。他努力集中精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今天又被退回来的请调报告。

 她双眉双紧蹙,思绪纷,卷面上的四则运算题,变戏法似地总是变幻成“理由不充足,暂不能解决”这几个冷冰冰的中文字。

 请求解决夫妇两地生活的报告写过十回了,每次都得到同样的答复——理由不充足。

 天哪!究竟什么理由才算充足呢?

 “唉!”方老师沉重地叹了口气,抬腕看表,早超过下班时间了。她把没有阅完的试卷放进提包。晚上再继续阅吧。走到门口,又想起要带上学生成绩单,等试卷阅完,把分数登记好,第二天上午把成绩单发给学生,下午就可以出时间再写一份请调报告,当然,语气要更迫切,情况要介绍地更详细。

 有人劝她,如今办事是人情,后门才来得快,光靠写申请,打报告不起作用。可是方老师向来不会那一套。何况她家三代平民,没有做官掌印的三亲六故,这后门,人情又有谁为她设置呢?

 有人告诉她,前不久转到她班里的那个叫胡晓明的学生是市人事局胡局长的独生子。同事们开玩笑:“这下求佛甭进山了,机会难得呀!”可是方老师和胡局长素不相识,她还认为当老师的也不好意思去走学生的后门,所以玩笑归玩笑,方老师对胡局长不抱任何幻想。

 方老师拎着提包走出校门。她迈着细碎,急促的步子直奔幼儿园。五岁的儿子斌斌会不会又噘着小嘴埋怨:“妈,小朋友都走光了,就你来得晚。”分别了一天,儿子想妈,妈妈又何尝不想儿子呢?她急匆匆地走着,顾不上和人站住说话。

 果然又来晚了,阿姨领着斌斌在幼儿园门口等候。瞧!他看见妈了,舞着小手跑过来了,嘴里喊着:“妈妈,我会写了,我会写了。”

 方老师搂住儿子,亲吻着他扑扑红的小脸问:“会写什么了?”

 “方老师,斌斌很聪明,今天学会写10以内的数字了,就是‘6’和‘9’还分不清。”阿姨笑着说。

 “呵——”方老师恍然大悟“斌斌,告诉阿姨,明天一定会分清‘6’和‘9’。”

 “阿姨,斌斌明天一定会分清‘6’和‘9’。”斌斌歪着脑袋重复妈妈的话,告别了阿姨。

 回家路上,方老师一手抱儿子,一手提着刚买的蔬菜,边走边教:“记住,‘6’是圆圈上面有尾巴,‘9’是圆圈下面有尾巴。”斌斌用小手在妈妈前划拉着,嘴里喃喃地:“这是‘6’,这是‘9’。”

 晚饭后,方老师坐在桌旁埋头阅卷,斌斌的头随着妈妈的笔转动着。每登完一个分数,他就从试卷到成绩单来回看几遍,好像在检查妈妈是否写错,有时还念出声来。方老师欣喜地不时看看儿子:小斌斌终于分清了“6”和“9”的模样。

 “笃,笃,笃,”有人敲门。这么晚了,谁会来呢?方老师疲倦地眼。

 斌斌把门打开,进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这是一位发福了的老人。方圆的脸下叠着双下巴,脂肪很多的脸上鼻子不大,脸色红润光泽。她在笑,淡淡的眉毛,细细的眼睛,略厚的嘴,甚至额头,眼尾,嘴角的每一条纹路都含着笑意。

 老人紧走几步,握住方老师的手:“方老师,我是胡晓明的。”

 “!”斌斌仰着脸,甜甜地叫着,看得出,他喜爱这和善的老人。

 “乖乖,几岁了?”老人忙答应着,弯捧住斌斌胖胖的圆脸。

 “我叫斌斌,五岁。”斌斌又在卖乖。

 “胡,请坐!”方老师把屋里唯一的椅子搬到老人身边。

 老人坐下,环视了一遍屋内简单的陈设,问道:“斌斌的爸爸没有下班?”

 “爸爸不在这住,爸爸过年才回来。”斌斌抢着回答。

 “唔?”老人扬起眉毛,不解地看着方老师。

 “他爸爸在外地工作。”方老师解释。

 “哦——”老人点点头,把斌斌拉到跟前,揽在怀里,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小斌哪,想爸爸吗?”

 “他记不住他爸爸,爷俩才见过两次面。”方老师说。

 “我记住的,那就是爸爸。”斌斌指着墙上的七寸的全家照片。

 老人和方老师都被逗笑了。

 “方老师,你自己带着孩子,不容易呀!”老人的舌头发出同情的啧啧声。她重新打量这间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墙上的白灰已斑斑剥落,屋角有一个旧柜子,上面放满了瓶瓶罐罐,地上一个铝盆里,浸泡着几件衣服,铺着塑料布的上放着面板,上面堆放着新蒸出的馒头,看来是母子两人三天的口粮…

 “唉,孩子五岁了,比前两年省劲多了。”方老师打破沉默。

 “你们为什么不要求调到一块?”老人睁大眼皮松弛的双眼,关切地问。

 “要求过多次了,都没有批准,难呀!”方老师微微摇摇头。

 “为什么呢?”老人感到奇怪。

 方老师拉开抽屉,拿出被退回的报告,一份一份放在老人面前。

 老人翻着,看着,摇头,摇头,一个劲儿摇头:“不像话,不像话,下面这些人太不负责,他们一定没有替你上去。晓明的爸爸是管这事的,他给不少人办成了。不过,如今要求照顾的人太多,得排着队一个一个解决,这些报告我带回去让晓明爸爸看看,让他先给你办。”好心的老人把十份报告收在一起,慰藉地拍拍方老师的手背。

 方老师觉得鼻发酸,眼圈发热,她觉得老人如去世的母亲一样慈祥,亲切,贴心。她不知怎样才能表达内心的感激,扭身偷偷擦去滚到腮上的泪珠,倒了一杯开水双手递给老人。

 老人呷了一口水,身子微微前倾:“方老师,晓明这次考得怎样?”

 “唷,看我,忘了给您介绍晓明的情况。”方老师抱歉地站起身,从一叠试卷中出胡晓明的试卷:“晓明语文得95分,算术没考好,只得60分。”

 “什么?才60分?”老人放下杯子,板,皱起眉头,眯细眼睛,审视着胡晓明的试卷。

 “晓明平时学习不错,这次太粗心,把减法当加法做了…”方老师指着试卷上划×的题分析着。

 “才60分,这可糟了…”老人自言自语。

 方老师抬起眼睛,惑地看着老人那笑容消失的脸,不明白“糟了”的内涵。

 老人放下试卷,把脸凑近方老师,低了:“方老师,不瞒你呀,我托老胡的朋友,说好了把晓明转到省重点学校去。人家校领导同意了,但是要求这孩子期末‮试考‬主科是90分以上,晓明原来学习不错嘛,谁知道这次…”老人的手指着试卷右上方的红色“60”分。

 “哦,是这样…”方老师甚感遗憾,她多么不愿意让这位善良,热心的老人失望呵,可是…她无可奈何地看着老人。

 略停,老人舒展开眉头,深卧在多眼袋上面的目光闪了闪:“方老师,如果只是这次没考好,那么…”她探询地盯住方老师的眼睛。

 那么,那么什么呢?方老师有些茫然,她避开老人的目光,心中想:“莫非是要我…”她心中一阵地急跳“不行,不行,我可不能…”但是,偏在此刻,耳畔仿佛响起一句话:“求佛甭进山,机会难得呀!”她斜瞥一眼,见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方老师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白,她觉得浑身都要颤栗了。此刻,脑海中又涌现了丈夫离家时那瘦削的脸上依依惜别的神情…

 “那么,那么什么呢…莫非是要我…怎么办呢…”方老师犹豫着,斗争着,不知如何才好。

 “机会呀,难得的机会…”这个声音执拗地催促她。

 她终于下了决心,费劲地咽下唾沫,低着头,屏住呼吸,手和笔一起颤抖着,在胡晓明成绩单的算术空格内,歪斜但是清楚地写上“90”…

 “妈,错了,这里是‘6’不是‘9’。”斌斌尖细的嗓音嚷起来,小手还指着试卷上的“60”…

 呵!?

 方老师猛然清醒,自己办的什么事?怎么能这样?

 她伸手去抓胡晓明的成绩单,但是,晚了,胡晓明的早折好放进口袋。

 “你…不要…”方老师颤抖的双手向老人伸去,似乎在乞求什么。老人并不看她,只是满面含笑地亲了斌斌一下,好像在告诉孩子“6”和“9”在关键的时刻是可以颠倒的。

 “砰”地关门声,方老师知道胡晓明的走了,她下意识地追到门口,又猝然转身,猛地扑在上痛哭起来,她无法解自己,那愈来愈多,愈来愈大的精神压力——是“6”不是“9”…是“6”不是“9”…是“6”不是“9”…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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