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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绵绵
   (一)

 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

 足足有十分钟,魏茜的脑海中成了一片空白,她倚着窗台,呆呆地望着半开的大门。

 天已经黑了,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似乎觉得有个影子仍然出现在眼前,那是宽肩膀高身条,长着一对英俊的大眼睛的男孩子的影子。不,也许不该说是男孩子了,他已经二十三岁,上面已长出了细细的茸。他的声音好浑厚,象个男中音,他看着你时,眸子里的神色好深沉,好忧郁,完全不是孩提般的天真和幼稚。他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不!不不!他是个男孩子,男孩子!

 在老师的眼中,在过去的班主任的心目中,任你长得多高,任你嗓门儿多,你都是孩子!孩子!

 魏茜固执地对着那门外的黑暗自言自语。

 她今年三十岁了,白洁的额头上没有一点皱纹,体形仍然象姑娘们那样苗条。她毕竟是三十岁了,而且有个五岁的女儿丽丽,她已经当了七年的老师了,也可以说桃李满天下了。每当空闲时,魏茜喜爱翻看那一张张她和学生们的合影照片,回忆那一届又一届她送出中学校门的学生们。

 学生们喜爱她,因为她是个又负责任,又理解学生又年轻又漂亮的班主任。她也常常沉醉在学生们对她的爱戴中。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刚才,她最得意的学生常晓明竟向她表白了爱情。

 学生爱上老师!二十三岁的男孩子爱上了三十岁的女人。而且,她已经是个母亲了。天!他疯了吗?

 他是个有才华的青年,今年还要考研究生呢,他长得又帅又派儿,在师范大学是学生会的主席,有多少姑娘可以去挑选,有多少人给他牵扯红线,可他常晓明却…

 魏茜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忘了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说了什么拒绝的话,只记得是一个劲地摇头摇头摇头…然后,看见常晓明那本来红朴朴的脸变得煞白,那正在说话的双紧紧闭上了,那本来闪着亮光的眸子发暗了,然后他颓丧地转过身,冲出门走了。

 “妈妈!”丽丽抱着洋娃娃从邻居家回来了。

 魏茜看见女儿,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她弯下,抱起丽丽,把脸埋在女儿的头发中。

 “妈妈,大哥哥走了吗?”丽丽仰着脸儿问。

 大哥哥?呵,这声称呼又刺疼了她的心。常晓明呀常晓明,你不过是比过去高了,比过去多了见识,可你仍然是和丽丽同辈的人,你怎么敢,怎么敢说“我爱你”三个字?

 夜深了,丽丽早已进入梦乡。魏茜毫无困意,她的心绪了。“我爱你”三个古老平凡的字,从那男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竟象一枚炸弹,引起她心中万丈波澜。她实在不明白,常晓明内心在想些什么。她过去一直自认为对自己的学生是了如指掌的。常晓明虽然早已毕业考上了大学,但每当节假,她和他都会在一起畅谈。平时也有几封来往书信,他从来都是一口一个“魏老师”地叫着。今天,他怎么会突然改口叫了一声“魏茜”?这陌生的称呼令她大吃一惊。而余惊未消时,又听见他毫不含糊地说道:“我爱你,做我的子好吗?”

 她被常晓明的话震懵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确确实实是说了那句话,而且还在等着她的答复。

 天气好冷,她用被子裹紧自己和丽丽,时钟敲响了十二下,该入睡了,否则明天会没打彩。

 一二三…她闭上眼睛,默默数到三百,没有一点用,瞌睡就是不来,耳畔却响着那深厚的男中音:“我爱你!我爱你!”

 她使劲扯了扯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一来,就能赶走那三个字似的。

 她又想起来,常晓明走到门口时,似乎还说了一句:“你会答应我的。”

 他一定要她答应吗?他从小是个执拗的孩子,想办的事无一不办成功。可是这次他错了,她是绝对不会答应他的。

 多么可怕,他想让她成为人们的笑料吗?这两年,她还不够受的?

 魏茜干脆不睡了,披上棉衣坐了起来,月光洒进屋内,恰好照亮了墙上的镜框。

 “剑国,我该怎么办?告诉我,告诉我。”

 她双手合十,默默地凝视着丈夫的遗像。两年前,一场车祸无情地夺去剑国的生命。再过一个月,就是他的忌

 剑国去世后,她似乎混沌了几个月,后来又被丽丽的哭声唤醒过来。从此,她就成了人人怜惜的小可怜儿,去买东西,人们会自动地让她先买。教研室的同事们,把升级的唯一名额异口同声地给了她。上课时,最捣乱的学生也在她面前老实起来。这一切都令她感动也悲切。但她都习惯了,不再为人们的叹息和怜悯而脸红了。她只有在夜晚,在只有自己时,会对着丈夫的遗像倾诉内心那难言的痛苦和委屈,她讨厌廉价的同情。

 “剑国,你是认识晓明的,他是个有头脑的孩子。他今天不是胡说,不是恶作剧。可是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我怎么办呢?”她在内心向丈夫诉说着,双肩轻轻动着泪水又止住地涌了出来。

 忽然,她明白了。常晓明一定也是出于怜悯。是的,就是这个原因使他一时冲动,说出不应说的话。等他回到家里,喝完一杯凉水,就会后悔得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象他这种年龄的人,容易冲动容易后悔容易铸下大错。

 但愿一切都不曾发生,她和他之间本来的师生之谊是多么自然呵!

 她从书架上出一本影集,那里珍藏着她和学生们的各种留念。翻着翻着,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这会儿才注意到,几乎每一张合影上常晓明都和她站在一起。那时候他就比她高半头。在男同学里他是最高的。那微微卷曲的黑发,那若有所思的眸子,那似笑非笑的双使他显得比同龄人成多了。

 过去竟从未注意过这些,这新的发现使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忙合上影集,扑向丈夫的遗像,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二)

 星期一的早晨是最忙碌的时刻,魏茜又是做饭又是整理教案本,本来一切都可以在昨天晚上准备好的。一切都被搅了。

 丽丽赖在被窝里不肯穿衣服。

 稀饭溢了出来,糊焦味连隔壁胖婶都闻见了,推开窗户喊叫:“魏老师,你家饭糊了!”

 魏茜答应一声,手忙脚地把教案本进提包,跑到厨房端锅。

 “妈,我要撒!”丽丽光着股跟进厨房。

 “小祖宗,又要冻着了。”她跑进屋拿条毯披到丽丽身上,领她去厕所。

 忙完一切,一看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她不由分说地拽着丽丽就往门外跑,好在幼儿园离学校不远,顺便送完丽丽可以跑着去上课了。

 丽丽进的是长托,周一送去,周六下午接回。这是老校长托门子才给办成的。为了照顾她,星期一的上午不给她安排头一节课。但是,她却并不因为这个就来晚了,再忙再紧张,她也不愿意迟到。

 送完丽丽,她长吁一口气,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转身向学校走去。

 “魏老师!”一声惊喜的呼唤。

 抬头一看,她觉得心猛地一沉。常晓明的妈妈,挎着菜篮站在眼前。

 “您…早!”她有些不自在地打声招呼。常妈妈一把拽住魏茜的手,疼惜地啧啧道:“看把你累的,脸儿都成了尖的了。魏老师,凡事想开点,你还年轻,又有个孩子,有合适的早些再成个家…”

 常妈妈是街道妇女主任,是个心直口快有名的热心肠的人。每次见到魏茜都要拉着手说会儿话。过去魏茜教常晓明他们时,常妈妈是年级的家长代表,帮魏茜做过不少学生思想工作。两人确实是很熟悉的。只是常晓明毕业后,才减少了接触的机会。但是魏茜的名字却仍然常挂在常妈妈嘴上,只要左邻右舍一夸他儿子常晓明如何如何,她必定会说:“这都是魏老师教得好呵!”

 剑国刚去世时,常妈妈一见到魏茜就会鼻涕眼泪一块下,哭得比魏茜还伤心。弄得魏茜不得不躲着她。老人家有高血病,是不该让她太伤心的。

 常妈妈这会儿又是拉着魏茜的手,问完东又问西,恨不得把人家的一切欢乐与苦恼都分一部分才甘心。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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