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天下有情人
三天过去了,她还会来吗?我每递出一本刊物,接过钱,都要瞄一眼零售亭前面的马路。
“那天来的女同胞是谁?”小王用胳膊肘碰碰我,对我挤眉弄眼“邻居?亲戚?还是你的‘拉菲克’…哈,脸红什么?”直到在柜台下挨了我狠狠一脚,这个促狭鬼才笑着住嘴。
她是谁?很简单,中学同学,毕业那年是同桌。
是呀,脸红什么?岂止脸红,心还怦怦
跳呢…莫非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多少小说上都描写过这样后!我乐了。窗外一位顾客冲我莫名其妙地眨巴眼。唷,我这是胡思
想什么?
“你要买什么?”对了,《大众电影》。接过钱,把杂志递过去。指着封面上甜甜笑着的女明星,遮盖我的窘态:“瞧,让人不知不觉随她一块乐。”顾客笑一笑,走了。我从二尺见方的窗口探出头,在南来北往的人
中,寻找她的倩影。
她叫白薇,是班里的文娱委员,能唱能跳,学习也拔尖,也许是她那自来卷的头发,也许是那微微撅起的小嘴,我觉得她象小人书上画的“白雪公主”这公主很骄傲,对我们男孩子,总是仰着脸,目不斜视。有一次,我们几个淘气包商量好气气她。于是,看见她就一块装咳嗽,扔石子,喊她“公主”她涨红脸,含着泪水不吭气,放学后,在校门口站着,我想,大概有一顿臭骂,要不就是拽着我们去找班主任。“别瞅她,闯过去。”我小声说,直着脖子往前走。
“等一下。”她伸出胳膊拦住我们,一本正经地征求对她的意见。咳!难堪死了。打这以后,我们服了,好意思再恶作剧么?我佩服她的勇气,特别感激她不象别的女孩子,动不动向老师告状。
最后一年,她不在我面前仰脸儿了,还主动帮我讲解代数学题,改作文里的错别字。男孩子们开始起哄了,常常有人把她的作业本
进我的书包里,把我的作业本扔到她面前。我们不敢多说话,但那不约而同的偶尔相对一瞥,却在我那幼稚的心里,引起过梦幻般的遐想。记得有一次文娱演出,她演白
女。我为她拍红了手。晚上做梦,自己变成了大
,哈!
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我回乡下老家了。离校那天,她红着脸,趁没人注意,递给我一个
记本,说:“我的通信处写在纸条上,夹在里面了。”我的心“扑腾”一跳,不敢看她,赶紧接过本子
进背包里。到农村后,我一页一页翻那个
记本,纸条却没有找到。是她忘了放?还是路上我弄丢了?我写了多少封无法寄出的信!天晓得,为失去和她的联系,我惆怅了多长时间!
后来,生活的变异,时间的流逝,往事渐渐暗淡下去。心中那颗朦胧,稚
的种子干瘪了。
一晃几年过去,谁想到,我回城后当了报刊发行员,分到这个报刊零售亭,更没想到,她象仙女下凡,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几年不见,她已变成一个大姑娘,过去胖嘟嘟的圆脸似乎拉长了些,虽然有些消瘦,但面颊嫣红细
,更加妩媚。我使劲咬着自己的手背,才克制住没有大声喊出她的名字。
她没有看见我,只是用手拨开挡住她的人,径直挤到最前面,咬着食指,睁大一对有着长睫
的眼睛,在各种杂志目录上,一个一个地寻找着…
她一定认不出我了,几年的田间劳动,我的皮肤赛过非洲人,她当然不会知道旁边有一双打量她的眼睛和一颗颤动的心。
她为什么闷闷不乐?听说她后来当了纺织工,还参加了市工会的业余剧团,是个出色的演员,莫非是扮演了悲剧中的角色,还沉浸在剧情中?
突然,她眼睛一亮,放出异样的光泽,脸上出现一抹微笑,她指着登出的杂志目录预告,用悦耳动听的声音问:“嗳,第四期《浅草》哪天能到?”
她果然没有认出我。“喂,第四期…”她冲着售货口又问,话没说完便瞪大眼睛,凝视着我:“你?你!是你!…”
“我!是我呀!白薇!”我终于用整个心喊出来了,她还记得我。
“你晒得好黑呀,一下子真认不出来呢!”她大声笑着,从窗口伸进手和我握了握。她比过去大方多了,同学三年,同桌一年,我们从来没有碰过彼此的手指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到了这里?你…”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似地发出。
顾客们不耐烦地敲敲玻璃,小王赶紧替我售货,好让我们这邂逅相遇的老同学聊个痛快。
什么都问到了,什么都告诉她了。她临走时再三叮嘱:“记住,三天后我来买《浅草》。”
她那柔软的长发轻拂着淡兰
连衣裙,随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远去了。
呀,光向她介绍我的情况。竟没顾上问问她的事情。工作好几年了,是不是已经有了男朋友?咳!这怎么能问得出口?再说,这和我有何相干?可是,这难道不是我最关心的吗?
在不安宁的盼望中度过了三天。
变天了。太阳隐去,狂风大起,木制的零售亭嘎嘎作响。她不会来了,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和小王收拾起没有卖完的报刊杂志,准备下班。
“笃笃”伴着呼啸的狂风,传来两声轻轻地叩击声,是她!她把脸贴在窗玻璃上,一副焦急的模样。我高兴地向她伸出手,竟忘记隔着玻璃。
小王捂着嘴窃笑,故意说:“明天再来吧,我们下班了。”我瞪他一眼,忙去开门,小王冲我挤挤眼,趁势溜了出去。
“这鬼天气!”她
着发梢,抱怨说。
“你要杂志,我给你留起来了。”我打开柜子,取出一本《浅草》递给她。
“让我在这看一会儿,好吗?”她莞尔一笑,不等我回答,便俯首翻看起来。
我注意到,她看的是题为《人生》的一篇小说,只见她眉尖微蹙,眼神忧郁,是心中有什么隐秘?还是哪段文字扰
了她的思绪?读着读着,嘴
一抿,腮上一对笑靥开成了两朵花,手指如梭地在同一个段落滑动了一遍又一遍…
又是为什么?她的手和杂志一块抖动起来…
我吃惊地注视那段文字,原来是摘录的屠格涅夫《爱之路》中的一段话:“一切感情都可以导致爱慕,导致爱情,一切的感情,憎恶,冷漠,崇敬,友谊,畏惧——甚至蔑视。的确,一切的感情,除了感谢以外。感谢——这是债务,任何人都可以摆出自己的债务…但爱情——不是金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沉默着,思索着,一页一页地翻。看完后,又翻到开始的那一页,好象忘记了我的存在。
终于,她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睛里贮满泪水,轻轻地吁口气,掏出钱放到柜台上,避开我的询问的目光,说了句“谢谢”走了。
三天牵肠挂肚的思念,只得到一声“谢谢”唉,好冷,我的心都凉了。
狂风吹得电线杆呼呼响,天地一片昏黄。透过玻璃,我见她一只手把《浅草》抱在
前,另一只手按住被风掀起的衣襟,顶着风头,艰难地行走着…
她很久没有来零售亭了。我强制自己不去想她,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人的感情多么奇怪!自从见到白薇后,我常常神魂不守舍,惹得小王逗我:“心被人摘走了。”
这天,小王有事提前下班,我独自在零售亭应酬。匆忙中,忽见白薇从正面向我走来。顿时,象清风吹散烟云,象丽
赶走黑暗,多
的郁闷一驱而散。我一边递出报刊,一边笑盈盈地盯着她,准备跟她打招呼。可是,离零售亭还有几米,她站住了,把发梢在手指间绕来绕去,似乎在考虑什么。
下班的时间已过,顾客渐渐稀少,我整理好未售完的报刊,走出零售亭。
她过来了,惶惑地看看我,小声说:“还有第四期《浅草》吗?我买一本。”
这哪里象过去的“公主”?也不象对
人说话,初次邂逅时的热情无影无踪了。少女的心,真是难以理解!过期的杂志,何必还买一本?莫非说错了期号?
“你不是有一本第四期了吗?”我提醒她。
“是的。昨天…上汽车时,把那本挤丢了。”好象失去什么奇珍异宝,她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飞快地看我一眼,似乎又怕人窥见她的心曲,笑了笑说:“没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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