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覃先生，我来看你了。
我无法去台北，在你的墓前，为你献上一束鲜花。我知道，诗人是不需要什么的，一束鲜花而已。也许我今生今世也没有这个机会，台北距离我实在是太遥远了。
但我可以去你的故乡，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你的故乡广汉，有你的纪念馆。在纪念馆里，还有你洁白如玉的雕像。我可以在你的雕像前，静静地凝视你，就像你凝望着远方一样。
那是20年前，那时我还很年青，正是诗的年龄。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在我的所读范围内，也没有你的名字。我们那个时代，对台湾的了解，除了教科书中的“宝岛台湾”之外，更多的是校园歌曲，比如《外婆的澎湖湾》，还有“草鞋是船，爸爸是帆…”一想，歌就在耳边回
。对于台湾文学，我近乎于白痴。亏我还是学文的，读了那么多书，偏偏就没有台湾的。至于接触台湾文学，那都是校园外的事，在我大学的课本里是没有的。我最先知道的是琼瑶的小说，最先读的是她的《窗外》。然后知道了席慕容，读的是她的《七里香》，还有三
的散文，无论是《梦里花落知多少》，还是《倾城》，留下的都是近乎绝美的印象。再后来知道的就更多了：余光中、张晓风、林海英、琦君…我惊叹于台湾文学的灿烂，更惊叹于台湾的中国人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继承的执着！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对你的认识的全部，首先是因为这纪念馆。在广汉房湖公园之一角，你的纪念馆静静地座落在绿树掩映之中。紫藤已长得很茂盛，爬满了花架，花架下，是一廊浓
。纪念馆前，窄窄的一湾水，水里，已盛开着睡莲。跨过这一湾浅浅的“海峡”看到的，就是覃子豪的世界——这是我现在看到的情景。我已不记得当年初识的情景了，只记得“诗人覃子豪”这几个字。在诗的年龄，我也写诗，因此对诗人，特别
感。但“少年不识愁滋味”又哪能理解你内心的寂寞！20年间，不过弹指一挥。我已经很少写诗，也很少读诗。这是一个诗歌寂寞的年代，自多顾城死了之后，诗人死了，诗也死了。
沙河早已不再写《草木篇》，北岛的“墓志铭”成了高尚者永远的镌凿，至于舒婷，她的《双桅船》大概永远也驶不出“橡树”的视线。就在这孤寂的日子里，我突然想起了你——诗人覃子豪，不就在我的身边吗？2009年5月30
下午。我去了广汉，去看你。看你也真不容易啊！进房湖公园，得购门票。说是去参观“覃子豪纪念馆”也不行，说是去“接受爱国主义教育”也不行。我带了儿子去，想给儿子一点点潜移默化，看来得付出一点点小小的代价了。（请别见笑，我并非不想购门票，只是在我生活的城市，所有公园都是免费的，突然回到门票时代，不习惯而已。）
进了公园，便直接去纪念馆。像是去过多次一样，
门路的，不用问就找到了。艾青题字的纪念馆依然如昨，楹联的金字也一样光亮如新，唯一变了的，是那些承载诗人生平作品的纸张照片都已发黄，还有，就是只有我们父子两个朝圣者，好冷清啊——冷清好啊，诗人本来就是寂寞的。于冷清中，于这些发黄的纸张照片中，我看到了你从历史中走来——凡有良知的国人，看到
军的暴行，都会愤怒。愤怒出诗人。抗战爆发后，诗人回到祖国，以诗人的方式，投身抗。当永安被敌人轰炸之后，你用燃烧的木炭，为后世勾画出一幅幅惨烈的画面：如《毒火》、如《废墟》、如《棺材》、如《孤梁》…还有什么比这一幅画更让人触目惊心：火跳舞着
在每一条窄狭的街上
在接连着接连着的屋顶上
在坍塌下来的门窗上
在精致的
糙的家具上在华美的素朴的褴褛的衣物上
在那些年老的匍匐着的人们的身上
在那些母亲无法救出的孩子的身上
在那正在痛苦中挣扎着的人们的身上
在那快要成为焦炭的骷髅上
火跳舞着在树枝上
它狞笑着溃灭的响声伴着它
作狂
而恐怖的歌唱也许，你的诗过于写实了，以至于实在得没有了诗意。但“诗言志”君不见，字字血泪、声声控诉？
中国的诗，
想永恒，大多取法于浪漫。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如“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浪漫的东西，总是在述说美好，于是人们易于接受进而喜爱。现实之作，总是在直面人生，现实本来就不容易，你还去时时触动人们的伤痛，谁会喜爱？老杜的现实主义力作，也只是在当作“史”读而已，远没有“执手相看泪眼”来得动人，就更不要说“东风无力百花残”了。在血与火的年代，只有现实，没有浪漫。诗人生活的年代，是幸与不幸耶？
走过了那一段痛苦的日子，诗人作为诗人，也必然以诗的方式，还原诗人本来的面目；也必然以诗的方式，为后世留下诗人的价值。
首先，你与余光中等人成立了著名的“蓝星诗社”在“蓝星”的旗下，由于你的辛勤努力，出版了若干诗集、诗刊，为中国诗歌宝库增添了丰富的作品。其次，就个人而言，你的诗集《自由的旗》、《海洋诗抄》、《向
葵》、《画廊》、《永安劫后》等，享誉华人圈中。诗论《诗创作论》、《诗的解剖》、《论现代诗》等，影响深远。你被誉为20世纪东南亚最著名的“海洋诗人”台湾“诗的播种者”及“蓝星象征”当之无愧。但在你的家乡，你却没有什么影响。在你冷落的门前，热闹着一群老年歌者；在你雕像的背后，另一群人在亭子里休闲娱乐。我原以为，在诗人的纪念馆里，一定洋溢着诗的空气，滋润着诗的灵魂，聆听得到诗的声音…但，那只是梦而已。
没有后人的瞻仰，我不知道是你的不幸还是我们的不幸？
没有后世的崇敬，我不知道是你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
覃先生，在你故乡的纪念馆里，你好寂寞！
2009－6－8 M.ｎＩUｄｕN Xｓ.ｃ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