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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桅的红帆船
   1

 云对女儿只是失望不曾绝望,其失望程度就如同灰姑娘等待的红帆船中途折桅。当然,这仅是假定。众所周知,受尽磨难的灰姑娘等到了她翘首期盼多年的红帆船,改变了她似乎是天定的苦难人生。而生存在现实中的人,若一心想遭遇她这样戏剧的命运转折,似乎不大可能。其情,可哀!

 这天上午。风和暖。无雾复无烟。

 云的女儿菁菁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叫:你,世界上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妈妈!

 云站起来,啪地甩了女儿一个响亮的耳刮子。这耳刮子也甩在她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你,你不是我妈——女儿哭叫着冲出门去,撞翻了桌子上的玻璃杯,并把门关得很重很重,好似要把十六年相依为命的母女情份用这生硬的门板割断。玻璃杯滚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鸣响,和着门的轰鸣,还带着袅袅不绝的空谷回音…屋子里好像发生了几级地震。

 这就是我的女儿?我的曾经温驯,懂事,善解人意的女儿?我把一切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盼着她成人成才的女儿。云想着哭着,呆呆地坐在那儿幻化成一尊流泪的冰雕。

 被阳光滤过的夹竹桃梧桐树的合影在绵地上缥缈着、婆娑着,宛若嫦娥仙子的霓裳羽衣在飞舞。

 屋里空的,太阳洒落在哑默的白色家具上泛着淡淡的黄光,其虚幻如同舞台上静置的布景,其寥落如同囚了嫦娥的广寒宫,其空乏如同云滴血的心。

 哭累了的云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的丽明晃晃地迫使她眯起了眼。被泪恣肆冲刷过的脸经风一吹,紧绷绷的像涂了鸡蛋清做的面模。极目远眺,满目是碧红峥嵘。春天的风貌如同一个昏睡了很久的美人,今晨新妆方罢明眸初启。困酸的眼,无数如烟往事在眼前的风拂翠枝中漾、弥漫…

 女儿幼儿园都不用她接送,这在当时引起很多人的羡慕。于她,只是一种生活强加的无奈。大家对她和女儿的称赞,于她,是戳在心上的瘾痛。

 妈妈忙,菁菁自己去上学。菁菁不自己过马路,菁菁会让身边的爷爷、、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带过去。女儿稚的话声响在云的心上,在十几年前若同天鹅搅湖面。

 起了一圈圈美丽、扰神经的涟漪。女儿绝对的伶牙俐齿,三岁时说出的话时时让云瞠目结舌。

 菁菁不走大路,走店铺门前的彩板地。这样就不会被车撞,就不会像电视里的小美女一样了好多血,埋到地下永远也不得见妈妈了。女儿稚的话声响在云的心上,在今天如同干树枝摔在地面上,发出一声侵腋海的碎响。

 那时的女儿喜爱称漂亮的小姑娘为小美女,称漂亮的成年女子为大美女。

 妈妈,电视上的大美女都是男人的子。你也是大美女,你是谁的子?女儿菁菁有一天突然这样发问。这个问题使她无法回答,不由黯然神伤。

 云的面前依旧是碧绿的梧桐叶,夹竹桃的浅红、海棠的粉白绘制出的纷纷扬扬的混乱。这姹紫嫣红的春天在女儿咿咿呀呀的话声里显得缥缈虚无。太阳把它的光芒倾泻其上,使它们成了略带金光的发光体。太阳也把它的光辉撒在旁边的空场上,云三岁的女儿上学路上的蹒跚步履在它的万道光芒里栩栩如生。这使她的心上涌起一阵阵的钝痛。被风裹进来的空气里夹带着鸟语花香,她的心里是一派萧索凄凉,荒叶纷扬。

 2

 年轻时的刘云绝对是让人“不思量,自难忘”的那种女子。可是她离婚了。丈夫不要两岁的女儿,也不供给抚养女儿的任何费用。

 刘云有典雅的鹅蛋脸,还有在风中飘飞如云的黑瀑。因此,人们就送她外号叫“云”绝无贬低的意思。

 刚结婚不久的云发现她的婚姻是个美丽的错误,女儿的出生又是错误中的错误。

 那年,刚怀孕的她为把矛盾解决在萌芽状态,她义无反顾地要去产。别有用心的婆婆便恫吓她说产如何如何可怕,后遗症又如何如何难,还说有许多女人都因产死在手术台上。她怕极了,可又心有不甘,就偷偷吃打胎药。中药西药地先后打过几次,了很多血,胎儿还是没打掉,没打掉就不得不生了下来。在女儿尚未出世时,她就觉得欠女儿很多。待生下女儿后,她的身体异常孱弱。

 云下了岗,离婚后生活没有任何保障。她为人忠厚淳朴,从不会给人制造任何压力,亲友们就共同努力,帮助开她了一个时装店聊以度。又照顾两岁的女儿又要经营,云忙得几乎吃不上饭。

 云在学生时都很优秀,功课好,歌喉更是万人。还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和英文。自家人都曾劝她去打工,说依她的条件,包不准很快能混成高级企业的白领。她舍不下年幼的女儿,她不忍让幼年的女儿在失去父母关爱的阴影里成长。

 云有婀娜生姿的形体,在十六岁时就被左邻友舍誉为“衣服架”亦无任何贬低的意思,大意是指任何款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适宜。从十八岁起,云无论穿什么衣服走在街上,几乎都会招睐所有人的目光。有一些农村来的妇女,几乎想把眼睛变成摄像机;更有那无聊男士,夜以继地殷勤守候在她出入的路口;还有一些追求时尚的女子,总是附前趋后地追问她衣服的定做或购买地。

 她有经营服装的傲人天赋,自己穿了时装坐在店铺里,自然身兼店老板和时装模特儿两职。她的服装店生意兴隆,很使同行嫉妒。这使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原来竟然有这么丰厚的人力资源。因为在刚离婚的日子里,她时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若非嗷嗷待哺的女儿给她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她几乎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经营服装店一年后,她不仅还清了外债,并略有积蓄。她的脸上时时飞满了人的红云。这时,就有许多好心人来为她保媒,也有那些心思各不相同的男子自告奋勇。这些前赴后继的人无一不被她婉言谢绝,婉转推托。瞻前瞩后,她一点也不后悔离婚,婚姻只会带给她妇科病。她也不想再婚,她觉得婚姻是湮灭灵魂的陷阱。她不仅在任何场合以“菁菁妈”自称,还喜爱让所有人都这样称呼她。有个给她打电话的男子就此揶揄她:你以为“菁菁妈”这几个字会惊天动地?她的确就像是为这个称谓而活。她要排除一切杂念为女儿赚钱。她甚至想过让女儿菁菁出国深造。人们都夸菁菁的妈妈漂亮能干,她现在是女儿的骄傲。她想总有一天,让女儿变成她的骄傲,让人们都夸云的女儿菁菁了不起。

 3

 菁菁从进入学门的那一天起,听同学们议论得最多的她的妈妈很漂亮。妈妈漂亮引起的最烈反响是她在省艺校学习的时候。那天下课后,有一个教视唱的音乐老师喊住她:

 菁菁,你妈妈来了可要告诉我一声啊!音乐老师头上绾着一个硕大的如意髻。说话间铂金的耳环飘摇不止。太阳穿越走廊洒在她的满月脸上闪闪灼灼。

 菁菁的心一沉,老师要向妈妈告状。不妙!大概近来经常请假去校外的网吧,被谁告密了。菁菁的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手把玫瑰红线衣的下摆都皱了。

 你紧张什么?我要请你妈妈吃饭。音乐老师笑得实在,不大的眼眯成了月牙儿。菁菁看着她的铂金耳环动不安,就像自己儿时的秋千索上挂着的红灯笼穗子。

 妈妈在她的小房间里为她绑了个秋千索。秋千索的两端挂满了五颜六的花,中间头顶的位置挂着个红灯笼。只要她一坐上秋千索,红灯笼的穗子就永远地摇摆不止。秋千上沉醉着她童年的梦幻;那大红的灯笼穗子摇曳着她母爱的点点滴滴。只是,那已是她远逝的眷恋。而今她已不是那个搂着妈妈脖子撒娇的小姑娘。她心里覆盖的冰霜也非妈妈的怀抱所能融化。妈妈的话不再是清规戒律。她看着妈妈的目光时而冷峻时而挑剔。如今她带着研究的意味问老师:

 为什么请她吃饭?菁菁问话的同时眨着白略多,黑略少的灰灰的眼睛。她的眼睛完全没有得自妈妈似水明眸的遗传。她已十六岁了,只有那略高的颧骨和袅娜的躯体隐隐飘逸出母亲的气息。  m.nIUdUn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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